这女人就是肖可臣的原配夫人。自肖可臣带美玉回家,两人分房居住,肖可臣一步也未进过她的房间。平常更摆起一副冷面孔,不理不睬。书琴十分可怜,多年来兵荒马乱,丈夫在外从军,她孤苦一人独守空房,在家犹如一个老妈子,服侍老人,缝补浆洗,下厨煮饭。公爹肖承九平时为非作歹,祸害乡里。她皈依佛门,念经拜佛,祈祷上苍保佑丈夫。现今肖可臣辞官回家,却纳一摩登女子为妾,专宠有加,对她从不理会,家中老太太和婆婆李雯都无可奈何。书琴灰心冷意,决意剃发出家。今日寻到茶楼,她请王兆石和关胖子为证,要解除婚姻,肖可臣巴心不得,却舍不得金钱。王兆石跑到小西街,找他大哥肖尊尧来为两口子排解。
肖尊尧到底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对二弟的做派,心中也不了然。想到弟妹多年来在肖家侍奉祖母和爹娘,勤巴苦做,没过一天舒心日子,十分同情怜悯。做主由肖家补偿她两千银洋,和肖可臣解除婚姻。书琴随即出家削发为尼,取法号园慧。不久,她用六百银圆从张和尚手中买下内江西林寺,广招女徒,香火日盛,成为川南一座很有名气的尼姑庵,此是后话。
3
当天下午,内江县救济院忽然来了一位客人,提了一大皮箱银圆,三千有余,要捐赠给救济院救助孤儿孤老。张子堂在内江从未见过此人,不认识他。再三追问他的名和姓,那先生坚辞不吐。救济院不能收取来路不明之财物,张院长再三解说。那人最后被逼无奈,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对捐款实在要记名记账,可记在谢继善二爷名下,然后丢下皮箱,急急告辞走了。张子堂当即去慈敬堂询问谢二爷,二爷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是啷个回事。
当天晚上,县城南街“竹枝香”库房突然燃起冲天大火。里面烟土存货和刚买回的三百二十两云南烟土,渺渺青烟全部化为灰烬。气得王兆石呼天号地,捶胸顿足。他对库房一直管得森严,为何此时突发火灾?心中怀疑此举是谢守雄暗中派人干的,却抓不到一点把柄,恨得他咬牙切齿。一面暂停营业修复库房,一面加紧勾结肖可臣和关胖子,紧锣密鼓地组建贩毒武装,准备大干。
4
守雄拿了李觉给的钥匙,不听闲言杂语,一个人住进了罗家财院子。春去秋来,夜深人静,他提着刀,东磕磕西敲敲,查找罗家财赃银的隐匿之地。搜遍了院内屋里墙角旮旯,一无所获。
他邀吴凯文到内江来住在这院里,办完鸦片一事,皆大欢喜。当夜买来酒菜,二人开怀畅饮,不觉喝得醺醺大醉。吴凯文内急,立起身来,喊着要去茅厕。
守雄提着风灯,扶着他,两人跌跌撞撞走进茅厕。来到蹲坑,吴凯文猛地一脚踢在垫脚石上。突听“嘎嘎嘎”一阵响声,茅厕内一个盛满水的石缸突然慢慢移动开来。守雄大吃一惊,酒也醒了一半。走近一看,下面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大坑,坑里大大小小堆了十几个箱子。守雄一拍凯文肩膀,哈哈大笑道:“凯文兄,你才是我的福星哪!”
凯文醉眼蒙眬地咕噜道:“啥子福星哟,你这个茅厕头还安机关嗦。”
守雄也不多说,扶凯文回房睡了。自己将十几个箱子搬到屋里,打开一看,都是金条、银锭、银圆和银票。他数了一算,竟有三十多万。
第二天,凯文酒醒以后,守雄将他请到里屋,打开箱子让他看了,将这财物的来龙去脉向他一一说明。凯文嘻嘻笑道:“好!想不到我一脚踢出了金元宝。兄弟你准备咋个处置这么多银圆呢,是不是又叫我去捐给救济院?”
守雄搔了搔头,想了想道:“救济院才给了一笔款,想来一时他们还够用。还给县署吧,岂不肥了那些贪官污吏。我想这些钱本是贪官污吏敲诈于民,应该还之于民。只是咋个还,走哪样路子还,我还硬是莫得主意。”
凯文沉思了一阵,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知道你不是贪财之人。这些赃银,如今拿去归还,没有切实苦主,捐去公用,过于张扬,难免落入贪墨官吏腰包。我倒有个主意。眼下袁大总统也鼓励兴办实业,你可以暂时借助这笔款子,办点实业做点生意。一来可以帮一些下力人养家糊口,二来每年赚的红利拿一部分出来,捐给救济院和地方上修桥补路。今后时机成熟,再整捐出去。你看如何?”
守雄恍然大悟道:“好主意!如今说是民国,仍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我大伯说实业可救国,我们就用这些钱办厂子做生意,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今政局动荡,你那个货栈也朝不保夕。干脆就留在内江,我们两弟兄一起干一番事业。”
两人下细商量,决定在谢家湾中坝酿酒糟房基础上,扩大规模开个酒厂。
守雄回家将开酒厂的主意向二爷禀明。二爷看了他一眼,沉吟道:“主意嘛倒是好主意,只是眼下哪来这么多银钱?”
守雄连忙道:“江阳吴凯文愿意出这笔款,我家出地建厂与他合伙。”
二爷微微笑道:“吴凯文是好后生,酿酒他又是把好手,既如此,你们就干吧。”
守信在一旁插言道:“我认识内江两个酿内江河酒的幺师,一个名叫李洪,一个叫肖吉三,都是酿酒能手。我出面去请他们,再加上凯文大哥,我们开酒厂必定兴旺。”
二爷和守雄十分赞同。
三个月后,酒厂开张。当天,谢家湾大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前来恭贺的宾客盈门。谢二爷领着守雄、守信和凯文,在大门口应接不暇。
县救济院院长张子堂和郭三甫、李知柏等一行人走来。他一眼认出吴凯文,是那位捐赠大笔银圆给救济院,不愿留名的先生。连忙上前拱礼:“老弟慷慨解囊救孤,大恩大义不愿留名。叫我好找!”
又拉住谢二爷,指着凯文大笑道:“到救济院捐巨款的就是这位老弟。再三问他姓名不愿说,叫把账记在你头上。不想却今日不期而遇,真是幸会,幸会!”
吴凯文和守雄百密一疏,没想到当面被拆穿,十分尴尬。谢二爷见他二人浑身不自在,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场面之上,人多势众,热闹应酬,不好细问。
守雄忙将凯文扯到一边,叫他一人应承下来。千万不要涉及鸦片的事,不然自己要受家法处置屁股要遭打开花。吴凯文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心中打主意如何应付二爷。
5
酒厂开张,热闹非凡。守义和守智两个小子趁着大人们忙得团团转,悄悄钻进了酒厂糟房,跟在李幺师和肖幺师屁股后面看稀奇。
整个大糟房堆满了两千多个大木桶,用纸写了日期。把发酵了的几百桶原料,运到地甑糟房,倒进地甑铁锅加水蒸馏。蒸发出的气体通过天锅冷却,就凝成蒸馏酒了,从竹管“牛尾巴”里流出来装进小口锡坛里,这酒叫“红茅烧”。
肖幺师再往酒里加入甘草、麦子、油珠子、灯草、皂角、曲药等,又把锡坛放到烧糠壳的灶上文火煨,酿成了内江有名的“炖花河酒”。味道甘醇,口内留香。这种酒价廉物美,后来在成都红极一时。
李幺师的手艺更高一筹。他直接用酿酒糟房的漏水酒,临时配花。在灶上炖好了,倒一些在酒坛内搅动调和,用小碗舀出来,倒在大碗里,立刻生发泡沫酒花。经久不散,香气四溢,饮之甘美。这就是后来驰名全川的“堆花河酒”。
两个小家伙在糟房里转来看去,闻着酒香,馋涎欲滴。看幺师和老幺伙忙不赢,拿起小酒碗,偷偷地去倒酒喝。喝了一碗不过瘾,又喝二碗……不一会儿,两个喝得小脸蛋通红,脑壳晕乎乎的,脚下像踩了棉花,走起路来软绵绵。弟兄俩手牵着手,东摇西摆地走出糟房。一头栽进糟房外面墙角糠壳堆里,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守智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活:“这里有几大堆糠壳,就从这里点火烧!”
守智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天已黑尽了。见有十几个人影,蹑手蹑脚在糟房墙根晃动,他连忙掐醒守义,嘘了一声,两弟兄躲在糠堆里,往外窥看。只见有十几个人,有的提着明晃晃的刀,有的端着黑黝黝的枪,有三四个还提着桶。聚拢商量了一阵,随即迅速分开,提着桶往糠堆上倒东西,晚风吹过,一股股浓烈的煤油气味扑鼻而来。
守智低声惊道:“不好,这伙人要烧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