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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秋风萧瑟(7)

端方眼光中掠过一丝惊恐,听了听门外吼声,强作镇定地站起来,双手抱拳向四周一揖,说道:“各位兄弟,你们要驱除鞑子,本人决无异议。我端方不是满人,是投旗的汉人,不信请看——”

说着,他从案桌上取出一本册子,是陶氏族谱。端方道:“我姓陶,名叫陶齐。我祖辈投旗清朝,也是大势所逼,事出无奈。弟兄们今天反满复汉,我弟兄愿倾家支助并附为伍,望弟兄们接纳。”

“哈哈哈……”

端方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他侧目一看,见站在他面前大笑的人,似曾相识。笑声一停,两眼盯着自己,透出一股逼人的杀气。

端方连忙揖礼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端王爷,你不认识我吗?我们可是老打交道的老相与了!”

端方满脸疑惑地打量着,良久,摇摇头。

“我就是你画像四处悬赏捉拿,要砍头灭族的谢继德呀,端王爷,久违了。当年你任两江总督之时,下令将我革命党人徐锡麟挖心剖肝,让恩铭大小老婆炒食,捕杀秋瑾等反清志士两百多名,还悬赏千两黄金买我的人头,怎么,今天你也想加入革命党吗?”

端方一听,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镇了镇神,掸了掸身上的二蓝袍褂,说道:

“久闻继德兄,不想今日如此谋面,罢了。只求众位义士,饶过我六兄弟叔,他虽任河南知府,却是一介书生,手无革命党血债。他是留学日本的铁路专业高才生,曾赴东西各国考路政,著日本铁道纪要。方俟将来为国家修造铁路效力。”

陈镇藩冷笑道:“只恐留他不得!”

端锦哈哈大笑道:“午桥哥,你好糊涂,岂不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端方泪流满面,绝望地高呼:“福田在哪里?福田救我,福田救我兄弟!”

曾福田披头散发从门外跑进来,“扑”地跪倒在他面前,大哭道:

“钦帅,六大人,福田竭尽全力救不了你们啦!”

说完,磕头砰砰,号啕大哭躬身退出。

端方仰天长叹,一眼瞥见曾吉朋也持枪站在一旁,不禁苦笑道:

“曾会长糖业一巨子,不去打理你的龙头实业,奈何来此凑热闹啊?”

曾吉朋拱手一礼,微微一笑:“闻得风吹残烛将灭,学生特来送王爷一程。”

端方微微冷笑道:“你们是革命党,杀我理所当然。只恐夺江山易,坐江山难。日后你们治理天下,未必能如我大清朝君主立宪治理得好啊!”

陈镇藩大喝一声:“来人啦,把端方、端锦推出去斩首示众!”

十几个新军走上前来,将端方、端锦扭住,快步押到资州刑场。那里闻讯赶来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大坝高台上,立一杆大汉革命军杏黄旗,“哗哗哗”迎风飘扬,军士们荷枪实弹站在四周。

谢继德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请大汉国民革命军陈镇藩统领,上台宣布端方罪行!”

陈镇藩站上一步,高声说道:“端方是清廷镇压革命的元凶。他任两江总督时,屠杀反清志士两百多人。这次又到四川来镇压保路同志,大家说,此人该杀不该杀?”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雷:“该杀!”

继而响起一片掌声,连声喊:“杀!杀!杀!”

十几个士兵把端方、端锦推到刑场中央。端锦极力挣扎,破口大骂,士兵喝令他下跪,他硬挺双腿不肯弯屈,几个士兵扑上去,使劲乱打,脚下猛踢,他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乱刀将他砍死。

端方镇静自若,精神清爽。他双手被五花大绑捆着,脚蹬青绒靴子,自己迈步走到刑场第一块大石板当中,盘腿坐下。在山崩海啸的怒吼声中,他闭目屏息,神色泰然。一个手提马刀的士兵,先割去他辫子,再剥去他上衣,露出他白胖的上身。只见刀光一闪,端方的头立即滚下,血喷六尺多高,身体不倒。那士兵飞起一脚,尸身倒下,俯卧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顿时,周围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直冲霄汉的欢呼声。这欢呼声似乎在向苍天大地宣告,桎梏了中国人民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终于被推翻了!

一个士兵提了一个盛了煤油的木桶,飞跑过来,捡起端方和端锦的脑壳,丢入木桶中泡起,保住不腐烂,日后送回武昌报功。

9

彭崇古送罢端方,精疲力竭回到县衙,休养了好几天,才慢慢回过神来。中国官场应酬历来如此,满桌子酒宴,满座是笑脸,满嘴恭维话,满肚皮粒米未沾。彭崇古心中暗暗庆幸:好得王爷只待了一天,多待几天的话,开销起来,内江县豆腐要化成肉价钱了!

这天,有了精神,他唤来王师爷,商议择日斩决谢继善和查抄谢家。

王师爷原以为端王爷会带领戈什哈和两千新军,摆开浩大阵势,在内江捕杀肃清革命党。没想到端方才住一夜,突然仓皇离去,心中揣测,定是大事不妙。姓谢的到底杀得杀不得,利害攸关重大。不杀吧,端方已当众下了命令,杀吧,倘若日后革命党得了势,谢继德岂会放过彭崇古和自己?便力劝将这件事拖延下去,见风转舵再行定夺。

彭崇古急切想封杀谢家,从中大捞一笔。他认为当年长毛造反,席卷江南,占领半壁江山都被朝廷弹压了下去,现今几个革命党,岂能撼动大清王朝?况且端王爷已下了王命,王命难违。再者哪有看着眼前一大堆银钱不去捞的道理。两人权衡利害,拿不定主意。

这时,彭崇古的公子彭俊安和一个虎头小子大步走了进来。

彭崇古立刻板起面孔训儿子:“你怎么不经通报,就擅自带人入内堂?”

彭俊安却一反平时唯诺驯服的常态,直言不讳地向他老子大声说道:“爸,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清天下大势吗?九月间,武昌首先武装起事,短短一个月,天下已有十三个省和上海宣布起义。近日湖北革命党到重庆发动起义,川东川南州县全部反正,参加了革命党。你还蒙在鼓里,还要执行端方的啥子王命,你要给他陪葬吗!”

彭崇古想不到一向温顺的儿子,今天竟敢如此张狂,不禁大怒:“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过问朝廷大事,你不想活了?”

谢守雄一步上前,刷地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指着彭崇古道:“我看是你才不想活了!”

彭崇古和王师爷顿时脸色惨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俊安按下守雄手中的枪,语气稍有缓和:“爸,实话对你说吧,儿在湖南老家就参加了同盟会,这位小弟是内江同盟会的。你们那个端王爷,今天已被起义的湖北新军砍了脑壳,就是谢家谢继德去发动的。他是四川同盟会的头领,明天就会提端方的脑袋来找你。早些时候他到过内江,交代要我对你晓以大义,要你看明白天下大势,在内江不要镇压革命党,否则端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到时谁也救不了你哟!”

王师爷一听,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说:“少爷说得有理,老爷你要三思哟。”

彭崇古揩了揩额上的冷汗,愁眉苦脸地说:“说得轻巧哟,内江还有五百巡防军,就凭你们两个人……”

守雄冷冷一笑,对着门外抱拳一揖,喊了一声:“有请各位首领!”

吴玉章、喻培隶、谢守廉、曾吉朋、朱章甫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十几个操枪持刀的民军,身着杂色便衣,不兵不民,却杀气腾腾,威武雄壮。

俊安一一向他老子做了介绍,最后把谢守雄推到前面说:“这就是关在牢里谢二爷的大少爷谢守雄。内江袍哥总舵爷朱章甫安排了三百武装袍哥由他指挥。曾吉朋手下有两百民军加县城还有五百民军,由谢守廉和曾吉朋首领统帅,对付你那几个巡防军。够了吧。你只要差人把团防局谢家辉请来衙门议事,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处置好了。”

谢守雄粗声武气地说道:“姓彭的,你赶快先把我老爸放了,好茶好酒好招待。不看你儿娃子是革命党的面子,早砍了你的脑壳当球踢!”

大家忍不住笑了,彭俊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彭崇古身陷如此境地,他肚子里纵有三十七计,也无计可施了,只好站起来,向大家恭敬地作揖道:“那好,本县就恭敬不如从命。师爷去大牢把谢二爷请到内堂来,好生侍候。下官多有得罪处,望他海涵。我差捕头去把谢家辉叫来议事。”

不一会儿,团防局局长谢家辉随捕头匆匆赶到。见县太爷一人坐客厅虚位以待,连忙见礼。坐下来,饮过几口盖碗茶,彭祟古把儿子所说的天下大势鹦鹉学舌般说了一番,从内堂请出吴玉章等人与他谈判。

吴玉章开门见山地说:“局座,省内外大势,县台已向你讲得明白,我不多说了。清正府垮台,已是定局,我们不愿与局座兵戎相见,令巡防军弟兄们徒有性命之忧,令老百姓徒遭生灵涂炭。你交出枪支武装,决不为难你。今天我等就要告示全县,成立内江县大汉军政府。局座意下如何?”

谢家辉是谢守廉和守雄的叔公,都住在大西街谢家祠堂内。两个晚辈对他晓以大义,要他交出枪支武装。谢守廉说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叔公如不审时度势,我也顾不得你是老辈子,只有把你当老黄叶剔了哟!”

守雄立刻应声道:“叔公,一笔难写两个谢。今天你不交枪,就只有一笔先把你这个谢勾销了!”

老谢左右一看,五十多个民军,提刀举枪,虎视眈眈地盯住他,脑顶门渗了一层冷汗。他咳了两声勉强答道:“各位早有安排,本官听命就是。实不相瞒,下官部属,也多有革命党人,三番五次约我饮酒说话,晓以利害。我知道大事不济,日夜思虑,如坐针毡,不敢妄动。今蒙各位首领申明大义,我岂是冥顽之辈。看来大清是天命该绝了。”

说完,从裤腰摸出一串钥匙,交给守廉:“这是团防局军库钥匙,枪支弹药都在里面。巡防军我自会打招呼,决不动一兵一卒同你们作对。”

彭崇古听了心惊胆战,暗暗庆幸斯斯文文的儿子竟比老子还精明。不然的话,一旦起义枪响,自己脑壳被砍下来,真会拿给别人当球踢呢。

当下,彭崇古满面堆笑,向吴玉章等揖求给点路费,好返湖南老家。众人商议一阵,给了他三百两银子。王师爷自告奋勇誊写布告。

公元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内江县大汉军政府成立。谢守廉任军政府司令,吴玉章任行政部部长,吴庶咸任军政部部长,曾吉朋任财政部部长,朱章甫任交涉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