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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岁月留痕(5)

沿着公路我们艰难前行,越往山上路面越滑。快到山顶时只好四肢并用。尽管这样也免不了摔跟斗,摔个四脚朝天,摔个懒狗吃屎,也再所难免。嬉笑声中,大家已散坐在山垭口的路边,望着远山,望着夕阳。眼前这幅情景,正是毛泽东笔下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我坐在离他们几米远的桥涵路边平台上,忽见平台的洁白冰面,用黑色的葵花籽摆放了一行字:“一九六七”,显然是葵花籽不够,少摆了个年字。就这几个黑白分明的字,引起了我一连串的猜想。往常的路上,去赶赴“遵义会议”纪念的串联队,会一队接着一队,相隔几米。而新年伊始的元旦却少有串联队上路,是怕冷还是怕山上冰雪路不安全;是没想起新年第一天翻越娄山关的纪念意义,还是不急着赶路,趁着元旦休整一天。唯有我们在新年的第一天,在娄山关上留下了永恒的记忆。

早上起床时就看见一队红卫兵出发了,队旗上写着北京至遵义。三个男生两个女生,大概是高中生吧,总之都比我们高比我们年龄大。他们都穿着真正的军装,披着真正的军大衣。哪像我们穿的是用土黄布做的“军装”。

用葵花籽摆的这行字,我宁可相信就是北京串联队摆下的。而且不是三个大哥哥摆下的,肯定是两个姐姐摆下的。我还宁可相信是那位留着长辫子的姐姐摆下的。因为晨曦中她那张美丽的笑脸,已经深深印在我心里了。

我把摆成字的葵花籽收起来,放在手心里用鼻子闻着,希望闻到从神圣的北京带来的不一样的香味……

一九九七年六月,我驾着载重两吨却装着三吨多的小货车,从成都出发经重庆、遵义,转道贵州到湖南湘西吉首。这两千多公里的长途奔袭,对刚学会驾驶不久的我来说,既兴奋又紧张。

早就听老驾驶员说,从重庆到贵州的路,每年雨季是最难行的。全是山区的黄泥路,要像走冰雪路一样必须挂链条。

从重庆的綦江县到贵州的桐梓县,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的车整整走了一天。我也算亲身领教了威震川黔的九十九道拐的行路难。

桐梓县的早晨一如三十年前,安静清丽甚至略显冷清。只有出早车的人在那里走动,做着上路前的准备。我非常清楚这条路的咽喉屏障,就是前面必须翻越的娄山关。在向老驾驶员请教翻山要领时,他们告诉你:“上坡提前减挡,轰足油门不要软油,一鼓作气就上去了。”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依然担心车载超重。

果然我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在最后一段长达两公里多的陡坡上,一辆满载煤炭的东风车,冒着滚滚黑烟在我前面五百米处冲坡。我也尾随其后喷着浓浓烟雾向上猛冲。突然前面的东风车在距坡顶三四百米处停下了,而且正好停在路中间。我的车无法绕过去,也只好停下来。同车的老赵和小张赶紧下车,从路边捡来两个石头,放在后车轮下止住车。陡坡上我加大油门试了一下,车根本起不了步,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东风车开始慢慢地向后退,我也只好慢慢向后退,退到了我刚才起步加速冲坡的地方。这一下我真蒙了,束手无策,呆呆地望着长坡。坡上下来一辆汽车,车牌是四川的,我上前拦下了这辆车:“老乡我请教一下,车有点超载怎么办?”他看也没看就丢下一句:“拉上风门!”车一溜烟从我面前消失了。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难怪那东风车黑烟滚滚,那不就是拉上风门尽烧燃油的原因吗!

和老赵商量了一下,他俩原地等待以备接应。我上车、拉风门、点火、轰油门、起步,汽车像疯了一样向坡上窜去。我万分紧张地看着前面的长坡,心里焦急地数着,过了一半了,还有三分之一,离坡顶还有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哦!过了!万岁!我心里一阵狂喜。

车很快到了娄山关垭口。我跳下车,对着毛泽东诗词碑做了一个胜利手势,高喊:“我们胜……利……啦……”

三十年前我的同学们也这样高喊过。

一九三五年红军在这里打了大胜仗,肯定也这样高喊过。

现在行车不再需要翻越娄山关了,渝黔高速已从山下穿洞而过。娄山关的过往也已定格在历史里,我与娄山关的亲近,也已成为我最美好的回忆。

二〇一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一路延伸读红原

金灿灿的阳光照亮了通透明媚的梭磨河。

河边树林里蒸腾的水雾,阴角处不化的冰凌,都在悄悄诉说高原迟来的春。

车过马尔康一路灿烂延伸向草原,刷马路口是这一路绕不开的一个节点。下车即下马,回忆往事等于刷马休息。曾经多次经过这里,就是没有今天这样高的兴致。也许是多日不见阳光吧,它照得我心情大好。

从地图上看,刷马路口就是红原县伸向东南那只脚的指甲盖。说它是北上草原的门户也好;说它是北上南下的交通要冲也罢,都不为过。因为此去翻越海拔五千米的鹧鸪山垭口,就是现代汽车也要几个小时。不用说当年还没有现代交通的旅人和马帮,他们要进出阿坝腹地就一定会在这里刷马小憩。

随着鹧鸪山山腰公路隧道的开通,过去几小时的翻山路程,现在几分钟即可过去,刷马路口渐渐冷落。这里的渐渐冷落情在理中,现代畅通的延伸即是对它往日繁荣的礼赞。

过了刷经寺,才算真正进入红原草地。

眼前一任的辽阔,天地间的距离一下变得不可思议的近。如洗的湛蓝碧空和枯黄一冬的草原,在我视线能及的维度里无限地延伸。此时此地的那种开阔、那种深远、那种莫名地想流泪的冲动,无一不在感受着“天地玄黄,宇宙苍茫”的玄机。

四月的草原依然不见一丝绿意,枯黄依然是这幅画的主色调。

前面翻过查真梁子就算进入红原县的腹地。

远处,由东向西横亘于大草原上的山垣隆起,这就是查真梁子。远远望去,就像一位藏族老人匍匐在大草原上,向西朝拜着佛祖。那梁子顶上低矮无序的红柳,像是老人的头发;那随光照折射变化的枯黄,像是老人的藏袍。

此刻我就站在查真梁子的顶上,望着眼下涓涓蜿蜒北去的白河。想象着几十公里外的黄河第一湾上,白河水带着虔诚融入黄河水的情景。因为我把查真梁子流下的涓涓细流,看成是老人朝拜时喜极而泣流下的热泪。老人右眼流出的眼泪,化作草原上一条飘逸的哈达。一头拽在老人的手里,一头系在黄河的颈上。

东南坡一路上行的公路,总绕着流向长江的梭磨河支流而行。这就是匍匐着的老人左眼流出的热泪,老人要把积攒千年的虔诚与祝福,带到更远更广的地域。他要把纯净雪域高原的魂,静静地融进长江的生命里。

一对年轻的藏族夫妇,在查真梁子的公路口上,双双向空中抛撒着龙达。那印满经文的龙达随东南吹来的暖风翻飞着,他们是要为父母的长寿送上祝愿,还是为草原来年的风调雨顺祈福。总之,从他们会心的笑脸上,就可以感受到他们被暖风读懂的心事。

修好但还未通航的红原机场,离公路很近。那让人充满遐想的登机楼,那让雪域高原延伸向未来的飞机跑道,都给美丽的草原添上了浓浓的一笔。

此去红原的目的地,是西南民族大学青藏高原研究所。三年前,我们在那里做了一个三十五千瓦的太阳能发电系统。还在县城的大街上,远远就能望见西北边的天宇下,有一片泛着蓝光的物体,那就是太阳能发电的多晶硅板。

望着房顶上二百五十平方米的多晶硅板矩阵,说实话心里暗暗有一种自豪。在日新月异的草原上,我们能以清洁能源的示范引领未来,实在是一件幸事。

研究所去年建了一个全自动化的气象站,邀请我们去把太阳能发电的一部分,直接接入气象站。趁员工上房顶施工的时候,我也爬上了房顶。极目远眺那无边无际的草原,我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红军走过那片草原时留下的足迹。

二〇一五年五月十六日

后院叙事

昨天是星期天,一早我便开车到花鸟市场。准备为我家后院新修的鱼池,买几对适合喂养的观赏鱼。

走遍市场几家卖观赏鱼的商铺,最终还是回到我以前常买鱼食的那一家。在卖鱼老板热情的招呼声中,我开始环顾四周飘着彩色生命的玻璃鱼缸。

在我的计划里,首先考虑要买的是一对带虎皮斑纹的锦鲤。在离堆公园荷花池里涌动的彩色鱼群里,老远就可以看见跳眼的虎皮斑锦鲤。那么特别那么显眼,金棕底色上天然地套上了黑色的虎皮斑纹。总是在色彩斑斓里、灵动的生命里,尤显一份沉稳大气,出落一份高贵典雅。

其次,我要买一对大红袍斑纹的锦鲤,在众多彩色锦鲤的品种里,它是不可多得的品类。洁白的通体上,由鱼头到鱼脊背到鱼尾,漂染上了鲜红的水印。洁白和鲜红的相嵌,精致得无可挑剔。它像一位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从洁白的头饰上扎上一条飘逸的鲜红轻纱。生命在色彩的飘动中,转瞬写下了永恒。

我还要买一对有花斑纹的锦鲤。它虽然常见,但它通体红白黑三种色块的杂陈,总能让你体会到大自然的奇妙。

我还要买两对通体金黄的锦鲤。它们就更常见了,但这是我为鱼池里将要飘起的一群小生命定下的基色。让它们为白底蓝花的池底随时增加一抹亮色。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的,那么漂亮的一位年轻女老板,她居然随便拿一根塑料袋、一瓢清水,就把我那么看重的五对小生命,随便一装就叫我提走了。唉,生命有时为什么会被轻视呢,我们不敬畏生命,还能敬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