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裴攸宁就知道,自己心里,藏着一个人。
一个年少时的执念,长大后求而不得的固执。
娶妻,不是他的本意,可他还是没有拒绝,却在新婚当夜,把所有的不满跟愤怒,转而发泄到了他的太子妃身上。
出乎意料的,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他的太子妃,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洞房花烛夜,两两相对,各自讥讽着彼此的软弱无能。
他发泄似的欺辱她,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愿意给她,本以为,她会忍,会怨,会恨,但绝不敢反抗。
可事实,从来都不是那样让你顺心如意的。
自己揭了盖头,对上他冷冰的目光,她也丝毫没有退缩,“夫君若是不愿,抗旨拒婚便是,如今口口声声,堂堂太子殿下,却原来只是心有不甘又不敢抗争的懦夫而已。”?
是了,他是懦夫,一面怨恨着父皇的赐婚,一面又自私的把一切都怪在别人头上,其实最无能的,是他自己,若是他敢于抗旨,又如何会非要娶她,他看得出来,对这场婚事不愿的,不是他一个人,她亦是如此,可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破罐破摔,她却愿意了平静接受。
于是,第一次的对峙,他落了下风,落荒而逃。
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便永远都要落了她的下风。
进宫,母后对她的满意,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他其实知道,这件婚事,一开始就是母后授意的,可他只当那是因为母后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整个丞相府的忠诚。
母后让他跪下的那一刻,他终于悟了,母后看重的,是她的身份,更是她这个人。
于是,他开始嫉妒,凭什么,他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母后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陌生的儿媳妇,而对自己横眉冷对的,甚至态度也冰冷了许多。
怀着这样的愤怒,回到太子府,他自然是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的,甚至,他巴不得她永远小十在自己眼前。
事情的转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他为了救十弟,从马上坠落,伤着了腿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好好正视了他这个太子妃,他的妻子。
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有一天突然不能行走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可他还是接受不了,于是,他把所有的戾气都朝他的太子妃发泄,甚至恶毒的想着,为什么躺着的人不是她。
那般恶劣的言语,她却全部受下了,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一点一滴走进了他的心里,占据着位置,再不离开。
与她的相处,其实是令人愉快的,至少裴攸宁一点点的,将她放在了心里,在裴攸宁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十弟很喜欢她,这个情况,是他都没有预料到的,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十弟,怎么会喜欢她的,甚至那么亲近她,都比过了对自己的亲近。
潜移默化的,他开始看到了她的存在,甚至接受了她的身份,两人的相处,也越发的亲近,他看到她脸上一日日明媚的笑容,感受到她对他的依赖,这些,都让他兴奋不已。
后来丞相府嫡子,她的兄长,传闻中的纨绔夏安荆,却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个时候,他只是欣喜于,手中有了夏安荆的把柄,可以放心的让其为他所用。
可她是怎么说的,她没有丝毫的不屑和厌恶,有的只是平静,平静的接受了她兄长喜欢的人是男子,甚至愿意为了他们,亲自去丞相面前劝说他们接受。
他觉得自己再一次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从那以后,他似乎更加倾心他这个妻子。
情义在心底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若是一直这样,他跟她,或许都是幸福的,可偏偏,有些隐藏心底的秘密,总归有暴露的一天。
那段时间,是他跟她最幸福的日子,没有纷争,没有阴谋,她只是他单纯的妻子,他会护着她,一路同行。
他跟她,加上手边牵着的十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恍惚觉得,他们就是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一辈子温馨甜蜜,平平淡淡。
知道安安的存在,是个意外,却也是这个意外,让他跟她,渐行渐远,最终,形如陌路。
丞相的病逝,丞相夫人的殉情,他的见异思迁,这一些,都让她越发的沉默,最后,服下毒药,选择自我了结。
知道她服毒的那一刻,他慌了,从未那么怕过,他害怕再也见不得她的英容笑貌,再也听不见她的温柔关切。
百毒谷主,这就像最好的诱惑一样,他必须前往,带着她,这是他欠她的。
百毒谷那段时间,是他心底最纠结的时候,一方面,他期望她能好起来,一方面,他又在想着他的安安怎样了,在这样的矛盾中,她醒了,渐渐的康复,只是他跟她之间,却再也没有了亲密。
于是,两人原本亲密无间的人,因为种种的缘故,渐行渐远,到最后,想要和解,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以为,他寻到了他的安安,尽管这个安安,无他记忆中的人越来越不像,可他安慰自己,人总是在变得,安安只是成长了。
这样自欺欺人的日子,他一过,就是好几年,直到,登基称帝,直到,他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说了乞巧出宫的事情,直到,他在城郊的萤汀看到皇后,听到那声久违的宁哥哥。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行走,不愿复苏的记忆苏醒,他的安安,最是喜欢红色,何时穿的那般素了,他的安安,娇蛮却不任性,哪里是真的那般柔弱无辜,他的安安,是了,他的安安,他终归是找错了他的安安。
可是,就这样承认吗,他不允许,怎么可以,就这么认定了,他是错的,也许,这是皇后的阴谋,是皇后逼问了他的安安,他自欺欺人的不愿意相信,甚至,鬼迷心窍的将皇后废了,关起来了。
太后的到来,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皇后,从一开始,就比他自己更得太后的喜爱,所以,当太后要保下皇后时,他没有拒绝,当太后提出想要见皇后时,他也跟上了。
裴攸宁一直在想,是不是那次他不跟上去,他就不会知道,他真的认错了他的安安,这几年,他恩宠的,一直都是错的人。
听的皇后心心念念的,只是想要寻找她的宁哥哥,那一刻,他恍然,他有多渣,有多懦弱。
百转千回,真相被残酷的揭开,原来自始至终,他唯一亏欠的,只有她。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屑他的情了,更加不屑,他自以为是的恩宠与真心。
真相拆穿的那一刻,他迟疑了,等待他的,是皇后的失踪,悄无声息的离开牢狱。
他慌了,他该明白,他的安安,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他的安安手里,有他都忌惮的势力。
他无意中得知,皇后与欣贵人的关系,亲生姐妹,难怪,难怪手臂有相同的双生花印记,难怪,同样唤安安。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救生的浮草一般,命人将欣贵人的宫殿围了起来,然后,贴了皇榜,让人给欣贵人看病。
果然,他的安安,一直都是那么心善,更何况那个病重的人,是她的亲生妹妹,如他所料的,安安回来了,以另一个人的面目,进了欣贵人的宫殿,最后,被他认出。
他复了安安的后位,可似乎,安安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留下来的唯一要求,是送了欣贵人出宫,他不想去深究这个要求的深意,只要安安愿意留下来陪他,她的什么要求,他都随她。
安安一直都是心软的,在几番软磨硬泡之下,安安还是接纳了他,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接纳,跟他所求的并不一样,可他却不敢再多奢望,他想着,总有一日,他一定会再一次真正走进安安的心里,然后,再也不出来,他跟安安,就这样在皇宫里,相守一生。
改变他这个想法的,是西北叛乱的消息,安安的兄长主动请缨,那个时候,他感激夏安荆的出声,又惶恐安安听闻消息后的惊慌失措。
平定叛乱,生死未卜,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安,可安安的态度,却平静的让他不安,就那么轻易的接受了,甚至,安安支持兄长的决定。
那一刻,他觉得,他欠他的安安太多的东西,也许,后位,并不是安安想要的,这个皇宫,束缚了安安太多。
当他不经意间提出要离开这里时,安安的不敢置信,安安的兴致勃勃,安安亮晶晶的眼眸,他心里一酸,果然,还是他太过自私,束缚着安安了。
离开皇宫,放弃皇位,已经成了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只要,西北的叛乱结束了,退位给二弟或许三弟,他们两个,比他更有责任心,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可莫安歌突然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谁会想到,昔日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有天会改变那么多,甚至西北的叛乱,也在她的掌控中,而她的目的,却只是想要带走安安。
安安,是了,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被安安吸引,他的安安太过耀眼,想要带走她的,又怎么会只是他一个人。
所莫安歌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那么接下来,十弟的动作,他的拼死一搏,便是让他无颜再见,在他们面前,他身为安安的夫君,却是最懦弱自私的一个。
后来,夏安荆的出现,原来,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帝王,没有掌控天下的能力,还偏偏自以为是,二弟都看出来的计谋,他还真的派了京城的将士去了西北。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好在,二弟他们来的及时,莫安歌手中的势力再庞大,也抵不过人多势众。
安安最后还是放走了莫安歌,他没有意见,只要是安安决定的,他都支持,即便是,这个决定有可能是错的。
莫安歌离开了,西北的叛乱自然也没了消息,本就是谣传,自然不用再去做什么,他顺利的将皇位退给了二弟,然后,牵着安安的手,开始了两个人的新生。
安安曾说,如果心动有颜色,那一定是黑色,如那年初遇,他一袭玄衣,淡漠沉静,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她第一次,失了神。
安安如何知道,失神的,除了她,其实还有他,第一眼后,他便再也放不下她。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她与他,再未遇见,而所有的误会与错过,也使得他与她愈行愈远,好在,他们还有机会挽救,好在,他们还能携手并肩。
安安,这一世,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