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蓝翎。
她从头到脚被一袭黑色长裙包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令幽羽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黑色的纹路如同烙印一般刻在脸上;冰蓝色的眸子,看着他的目光却不再像从前那般饱含着情感,甚至孤傲,木然,如同在看一个对她而言根本无所谓的人。
幽羽的心抽痛着,撕裂着,从裂口渗出血来;可他还要装出一副更加无所谓的表情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显得不那么狼狈。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的寻找,无数次的期盼,无数次的想念与哀伤,无数次的想像过,与蓝翎的再次相见究竟该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每次战斗的时候他都默念着蓝翎的名字,似乎这两个字就是他的护身符,能给他无穷尽的胆识、气魄与智慧,能让自己在每当面临九死一生的时候都能够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耳边萦绕着陆志栋的声音:“杀了她,你们都能得救。不然,我就会从你们身上提炼出彼岸花,做成我提升修为的药引。拿她换所有人的命,这应该是一笔很不错的交易。”
“陆志栋,你不是人!”黄骅鸿近乎狂暴的怒吼冲口而出。
他吼并不是为了幽羽打抱不平,而是因为看到了华烛。
华烛,这个几度令他接近崩溃边缘的名字——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救了自己的命;第二次,便是步步为营,莫名其妙地口口声声要杀了自己;第三次,她站在自己的对面,彻底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恨华烛,恨得咬牙切齿,恨她三番五次与自己对抗;他爱华烛,爱得撕心裂肺,爱得艰难困苦,痛不欲生。
同样咬牙切齿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苏世轩脸色铁青,双拳攥紧,手臂上青筋暴起,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浓重的戾气,平和的语气中夹杂着因愤怒而无法抑制的颤抖:“魅儿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陆志栋微微扯动嘴角,牵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满不在乎的语气答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一旁的青骊张了张口,刚说出一个字就让苏世轩给吼了回去:“轩……”
“你闭嘴!”
“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有苦衷。”
苏世轩一听,胸中的怒火顿时烧得更旺了:“哈?你有苦衷?倒是给我说说,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苦衷需要杀一个人?魅儿是我救回来的,她的命是我苏世轩的,要死也轮不到你青骊来动手!你问问自己的良心,魅儿临死前都在为你挡刀子,你就忍心算计她,陷害她,把她往死里整?”
青骊怔在了那里,他想到了尹魅儿临死前看向自己和苏世轩的眼神,突然察觉,其实尹魅儿早就从他身上发现了端倪,却并没有告诉苏世轩。直到临死前的一瞬间,她才放弃了对自己仅有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告诉你,那天让你陪高智芸出去买东西,就是要故意支开你。我一直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你,偏偏不肯要。”苏世轩继续咆哮着。
青骊的身躯一震,犹如五雷轰顶,半晌,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既然如此,动手吧。”
话音未落,苏世轩手中忽地腾起两团火焰直冲对面而去,青骊向前一扑,冲锋的过程中四蹄着地化为一匹巨大的黑色骏马,与苏世轩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黄骅鸿手中甩出无数道符纸,双手飞速结印,口中念咒,直冲华烛面门;其余人等皆围攻陆志栋,勉强能相与之抗衡。
两拨人马兵戎相见,打得不可开交,难解难分,不知何时薛凯也加入了进来,站在陆志栋这边,招招致命地与苏世轩等人对抗;然而这之中,却有一对人默默而立,互相对望着,没有什么动作。
幽羽望着面前的人,清楚地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蓝翎了,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你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他救了我的命。”
“什么时候?”
“我吃了金鹧天给的精金丸。那次为了救你们,我深中鬼毒,快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你不是已经……”
“对,我当时是死了,可魂魄还徘徊在阳间。”
“为什么?”
“因为忘川河的水载不动。”蓝翎淡淡的答。
幽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人的额心渐渐浮现出一朵彼岸花的轮廓,在他的注视下愈发的清晰可见,散发着点点腥红色的血光。
“你……”幽羽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我爱你,所以我恨,我怨,我的灵魂投不了胎,只能留在阳间,靠着寄居的躯壳,受尽黑暗与折磨。”蓝翎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幽羽的心再一次抽疼起来。
“知道为什么我不爱你了吗?因为艾雨就是我,就是我丢失了的爱魄,三魂七魄,丢了任意一个,都不得转世投胎,这是冥界的规矩。”
艾雨,艾雨……爱羽,爱情的爱,幽羽的羽。
蓝翎突然绕到艾雨身后,将她一把揉进自己的身体,然后,冲着幽羽展开双臂,微笑着说:“来吧,杀了我,你的朋友们就可以得救了。”那张脸上,有两个姑娘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
幽羽颤抖地用手捂住眼睛,呜咽着:“我不能……”
另一边几乎是两败俱伤,双方都奄奄一息;更要命的是,陆志栋似乎正在恢复元气。
“快,没时间了!”蓝翎瞥了一眼身后,焦急万分地催促道。
幽羽依旧在痛苦地挣扎着。
“杀了我吧,杀了我!”
求求你。
“你在等什么!”
别逼我。
“我让你杀了我啊!”
别说了。
蓝翎这次真的没有给幽羽任何思考的机会,她冲了过去,狠狠朝幽羽身后劈下一掌;几乎是与此同时,幽羽的反手刀贯穿了她的胸膛。
“翎!”幽羽惊呼一声,刀从伤口处拔出,汩汩涌出的鲜血洒了一地。
蓝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知道幽羽下不了手,知道他面对背后的攻击会习惯性地用反手刀,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逼得幽羽出手杀了自己。
蓝翎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
悄无声息。
不复存在。
片刻之后,原本属于蓝翎的冰蓝色的光芒从她身上大肆地抽离,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幽羽的体内;幽羽的周身大放异彩,晃得周围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光芒过后,幽羽的一袭魂袍已然变成了黑无常的衣服,手中冰炫刃化为招魂幡。
段琳黄雄明立即赶到,不费吹灰之力就结束了战斗。
陆志栋死的时候,满天飞舞的都是洁白的昙花花瓣,空气中弥漫着缕缕幽香。
【后记】
“禀黑白无常二位大人,新晋鬼司幽羽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幽羽施礼。
“嗯,快去快回。升职了,记得去阎王殿报到。”黄雄明没有说恭喜,幽羽很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幽羽。”段琳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那个……没什么,你还叫我学姐吧。”段琳冲他笑笑。
幽羽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嗯,学姐。”
……
机房门口。
“学姐,我要转学走了。”
“随你便。即使你不消除我的记忆,我也不见得会说出去。”董萌背对着幽羽,语气波澜不惊。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跟艾雨不是普通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
“想知道为什么吗?第一次你让我追踪的号码显示位置是地下室。可是学校的地下室我去过,那里根本不可能有信号。”
“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你也一样。我不会去刨根问底,也不会怪你,只当从没有过你这个人。”
“动手吧。”
董萌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已空无一人。
幽羽走了,没有消除她的记忆。
董萌说:“保重。”
像是在对空气说,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