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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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会思想的芦苇

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兰馨偶尔能接到陈哲宇的一两个电话。他们互相问候,朋友似的聊天。他告诉她自己在深圳出差。

哦,又是深圳!对兰馨来说,最敏感的字眼,最敏感的城市!

这期间,她竟又收到了一条来自“他”的短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好好生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这条短信透露出两个信息:一、他希望她幸福,这样他的愧疚感就少些;二、他跟她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

他还是这样的决绝,只是这次来得比较婉约。兰馨心里刚刚萌发的种子又被无情而彻底地摧毁,她甚至要嘲笑自己的愚蠢了。发什么短信!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分手六年了,你这是干吗?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自取其辱!活该!

兰馨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她痛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忘掉他。六年了,为什么就忘不掉!

思绪又飘回到那个晴朗的美丽下午,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林风接兰馨回学校。一路上,林风殷勤地向兰馨介绍了学校的一些情况。他问兰馨今后有什么打算,兰馨向往地说,大学毕业后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然后在杭州找一份工作。大一的新生,憧憬的未来总是美好的,认为前行的道路上似乎铺满了鲜花。.

此后,大四的林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大一的兰馨,陪她慢慢适应大学的生活。所以,兰馨一直亲切地叫他“哥”,那是她随时可以依靠,处处带给她安全感的“哥”。她的喜怒哀乐他全部都参与,他像个护花使者,忠实地守护着这朵美丽的花。他默默地守候在她身边,始终以爱慕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不想过早地向她表白,总怕惊扰了她。

这一年,兰馨在他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她是幸福而快乐的;这一年,他努力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想多点时间跟她在一起;这一年,静怡姐姐准备出国,临走时对林风说,那么美的花,别让其他有心人给采去了。

兰馨总是那么引人注目。她总能收到男生递过来的纸条,有的男生在寝室的窗户下大声叫她的名字,有的成夜在寝室旁的树下为她唱歌。兰馨总是笑而不语,因为她的心里早就装了一个人。

终于,林风向兰馨表白了!那是在落成不久的西湖音乐喷泉旁,伴随着《梁祝》的深情演绎,冲天的水柱激情四射,流光溢彩。一切都是那么浪漫和美妙!

他对她说,大学期间,他一直没谈恋爱。命运似乎早就安排了他们的遇见,所以,他一直在等她,而且终于等到了!

他们那么自然而然地相爱,全世界似乎都在为他们祝福,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甜甜的味道。

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时光,怎不叫人难忘!可是,它终究还是过去了,无情地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也许,他们生命的轨迹注定只能在某个坐标匆匆地相交,然后再分开,各自运行下去。他们注定是两条直线,只能相交一次!

是的,是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跟过去说再见吧。兰馨又一次下了决心。六年来,她下过很多次的决心,可每次都是枉然。她恨自己的决心。

又是一个难得的周末。

吃过午饭,兰馨坐在家里的阳台上看书,晒太阳。天气真好,虽然已是深秋时节,风里有一丝丝的凉意,可是太阳暖暖地照着,很惬意,很舒服。兰馨伸了伸懒腰,有一种想走出去的冲动。

这么好的天气,出去走走也不错。要不叫上周琳他们?兰馨准备给周琳打一个电话。

正好这时,手机铃声响了。一个不是很陌生的号码,因为这个号码最近跟她有过几次通话,是陈哲宇。

“喂。”兰馨接了。

“兰馨吗?还窝在家里?”很好听的男声,富有磁性,透着爽朗和不羁。每次听他说话,兰馨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电影《茜茜公主》里弗朗茨的中文配音。这是她喜欢听的声音。

没等兰馨说话,对方就发出了邀请:“这么好的天气,一起出去打打高尔夫,怎样?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对方似乎很担心兰馨的拒绝,急忙补充道,“上次你提议的用工方案实在是太好了,真是帮了我大忙,已经初见成效了,我们一起庆祝庆祝!”

怎好再拒绝呢?何况自己前一秒也是准备出去走走的,兰馨愉快地答应了。

“不过,高尔夫就算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去郊外走走。”兰馨对打高尔夫没什么兴趣,这么好的天气,出去走走倒是轻松惬意。况且,这个时节,有个地方她还真想去看看。

“那好吧。我半个小时后来接你,一会儿见!”对方显得异常高兴。

兰馨稍稍打扮了一下自己,自认为很漂亮很得体了,就回到阳台上继续晒太阳。许是天气的原因,兰馨觉得自己心情大好,从头到脚自然而然地洋溢着喜悦和轻松。闷在家里多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印象中,兰馨最近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不断地重复。

那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很准时地出现在了楼下,兰馨抓起包,飞快地奔了出去,像一只刚出笼的鸟,欢快轻盈。同时,手机铃声也欢快地响起,是楼下那个人。悦耳的铃声似乎在催促着他们快快出发。

走出公寓大楼,兰馨看到,不远处,陈哲宇已经下了车,正斜靠在车头,微笑着迎接她。发白的牛仔裤,式样简单的黑皮夹克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T恤,胸前那黑色的图案比凡·高的画还抽象。今天的他又是另外的一种帅气,英姿挺拔。阳光下,令人赏心悦目!

真帅!兰馨从心底里发出由衷的赞叹,她愉快地走了过去。

他们老朋友似的打了声招呼,陈哲宇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兰馨坐了上去,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陈哲宇看了看兰馨,还是一样的漂亮,只是今天打扮得很休闲,一头漂亮的波浪长发没有扎起来,海藻般倾泻着,显得更加妩媚。嗯,秀色可人。他征求她的意见,问道:“今天我们去哪?”

“那我来指挥?”

“悉听尊便。”

汽车便直奔郊外而去。

到了郊外,空气变得更加清新,夹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人和自然那么接近。

两人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地上的草已经枯黄,有点萧条,有点落寞。可是山上的树却是浓墨重彩,绿的、黄的、橙的、红的,五彩斑斓。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去林间穿梭,听秋的呢喃,听风的细语。

深秋时节很适合爬山,虽然有些凉,可爬了一阵就会微微有些出汗,再吹吹凉风,真是心旷神怡。地上满是落叶,厚厚的像是铺了一层地毯,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两人并肩走着,都不作声,静静聆听这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落叶让兰馨有一些伤感,可转念一想,才不呢!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呀,来年的勃勃生机不正悄悄地在其中孕育吗?

这个地方,兰馨和林风曾经来过很多次,不过他们总是骑着自行车过来,兰馨坐在自行车前面,偎在林风的怀里,一路的欢歌笑语。青山依旧在,绿水仍长流,只是物是人非了!

翻过一个小山坡,前面就是一大片洼地。那里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洁白的芦花怒放着,迎着斜阳,在风中自由自在地飘荡。

兰馨笑着对陈哲宇说:“就是这里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陈哲宇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了,他一边坐下一边喃喃地说:“真漂亮。”

兰馨也坐了下来,兴奋地说:“我最喜欢看芦苇了,特别是夕阳下的芦苇,有种不可言喻的美。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太阳下山,太阳就快下山了。”

陈哲宇好奇地问兰馨:“你常来?”

“来过几次。”兰馨淡淡地回答。分手后这几年,兰馨也来过几次,有时跟周琳,有时是跟学生郊游。

两人并肩坐着,有一阵子,谁都没作声,只是静静地欣赏。以前这个时候,兰馨总是习惯把头靠在林风宽宽的肩膀上,静静地与芦苇对话。

面对此情此景,一丝感伤不可言状地涌上兰馨的心头。陈哲宇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为了活跃气氛,他摇头晃脑地学着古人高深的模样,凭着记忆,大声地吟诵:“蒹葭者,芦苇也,随风而荡,却止于根;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根者,情也。相思莫不如是。”

兰馨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陈哲宇,她有点小崇拜地望着他说:“还真是不错,当刮目相看。”

陈哲宇自豪地甩甩头:“你以为呢?”

他又大声地吟起了《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陈哲宇暗自庆幸,当年读《诗经》“秦风”的时候,不知蒹葭为何物,翻了很多的资料,并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记忆犹新,信手拈来。看来,还真是开卷有益!

兰馨的思维也被他激活了,她兴奋地说:“我最喜欢哲学家帕斯卡尔说过的一句话,‘人是一枝会思想的芦苇。’人的生命如芦苇般渺小而普通,也如芦苇般优美而坚韧,也许一阵风就会将它吹折,然而风过后,它又会重新立起,一如人的坚强。正是这种柔弱中蕴含的无穷韧性,支撑着我们一路前行。”

陈哲宇不断重复着那句“人是一枝会思想的芦苇”,他终于理解了兰馨那种淡淡的强大!

“怎么样?漂亮吧?不虚此行吧?”兰馨很开心。

陈哲宇不停地回答着“是、是、是”。一次特别的郊游,不同于高尔夫球场上的挥洒,不同于攀登险峻的豪迈,却是很特别的心路历程。

兰馨很认真地对他说:“其实,世界上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不是吗?冬日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满天的星星,还有我们眼前的美景。”

是的,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可发现它们却需要像你那般美好的心灵,像你那般明亮的眼睛!陈哲宇这样想着。

他呆呆地看着夕阳下的兰馨,风吹起她的长发,灵动飘逸;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夺目的金光,她的侧影焕发出钻石般的光芒,那样耀眼,那样美丽!

兰馨注视着夕阳下的芦苇,它们优雅地随风飘荡,似乎在唱着生命的挽歌,却又是那样从容不迫。

陈哲宇看呆了,兰馨也看呆了,两人不说话,一切都十分美好。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美好在无限地蔓延。陈哲宇从未如此刻般感觉到充实和自在,生命前所未有地饱满起来。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身边的兰馨在他生命里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是时候要回去了,虽然不忍不舍,但终究是要回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兰馨伸出了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兰馨犹豫着,有点不知所措。见此情景,他霸道地拉起了她的手,牵着她在夕阳下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