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城已经不能待下去了,我只好奔回陆娇家收拾东西,再度离开这座城市。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和杨年铭在一起。
我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陆安斜靠在一边,在抽着烟,他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我假装没看见,拖着行李箱继续走。
陆安就那样看着我,没有开口挽留,只是静静地看着,人一点一点下去,直到完全软躺在地上,渐渐合上眼睛。
我脑子里有个开关,一下就关闸了,整个人都像停电了一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浑身也逐渐发软。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感渐渐爬上全身,犹如当初杨年铭沉睡一般。身体都不是由自己控制,我冲过去不断地摇着陆安的身体,一边喊着他的名字,那种情绪已经不能只是用焦急来形容了。
“陆安……你别吓我……陆安……”
眼前的人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陆安,你醒醒。大不了,以后我不逃跑就是了……陆安……”
陆安依然不醒,慌乱之中只好打通了陆娇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陆娇依然河东狮吼:“程一艾!要是你找不到一个足够的理由打断姐姐领结婚证,老娘把你撕了!”
“你快来……陆安忽然晕倒了……”
陆娇深吸一口气,说道:“地点。”
“你家门口。”
“你先照顾他,我打急救电话。”
说着,电话只剩下一片忙音。
我静静地凝视着陆安的面庞,心一寸一寸被大火烧着,痛不欲生。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似乎什么话也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急救车接走了陆安,陆娇跟着去了,我提着行李箱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跟着去。咬着唇,举棋不定。
死就死吧,我心一横,打车到了医院。若是这样就走了,我一定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去医院的时候,陆娇坐在长椅上,想不到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便是陈家落。我在陆娇旁边坐下,她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眼眶有一些红,还带着一点点的恨意。
“陆娇……”我低低地唤着她。
想不到陆娇跳起来就给我一巴掌。这巴掌打得我耳膜发疼,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还未说些什么,她又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我捂着脸,看见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那一巴掌,是替他打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非得死守着一个骨灰盒,对于眼前活生生的人却满不在乎!这三年,他根本不拿自己当人看,拼命地做事情麻痹自己!连我这个外人看着都心疼!你倒是醒醒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眼里没有别人的他啊!折磨自己老娘也不说什么了,你何苦要折磨别人呢!程一艾……程一艾!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指责如同子弹射入心脏,最后一句几乎带着哀求的味道。
我站起来,一把抱住哭得整张脸都花了的陆娇,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对不起……”说到最后,陆娇轻轻在我耳畔说道。
我拼命地摇头,拼命地说着“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说给谁人听。
“行了,你们都别哭了,我还没死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安靠在了门边,苍白的脸上是戏谑的笑。
我和陆娇分开,抹了眼泪,走到他的跟前,急忙问道:“你怎么就出来了?快去好好躺着。”
“要我躺着也成,你把这个戴上。”陆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打开来看,里面是钻戒。那钻石不大,却是粉红色的,分割十分精细,漂亮得不得了。
我看着戒指,低声说道:“这算是求婚吗?”
陆安眉毛一挑,说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可是没有花。”
正好旁边有个客人抱着一束康乃馨经过,陆安跳了过去,夺过花束,递到我的面前:“这不是有花了。”
看着眼前粉红色的康乃馨,我脸部不停地抽搐,俗称面瘫。
“亲爱的,好戏看完了,继续领结婚证吧。”这时候陈家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搂着陆娇的肩膀,笑得一脸坦然。
陆娇愤愤地看了我和陆安一眼,扬长而去。
结婚证?陆娇和陈家落?我打个摆子,这对组合绝对是爆冷笑话的料。
冷汗飘过,身旁传来陆安阴恻恻的声音:“亲爱的,要不然我们和他们两个一块儿吧。”
一块儿你个大头鬼!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喊完这一句,我抓着戒指便落荒而逃。
身后,陆安温柔地笑着,越来越灿烂,落下了满室的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收到戒指的时候,我首先跑回了远都。老太太看着那枚戒指,半天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终于有人肯收你了。”那模样说得好像对方是收破烂的一样。我从内心深深叹了口气,被老太太伤得太深了。有老妈会嫌弃自家女儿的吗?
我从外到内地鄙视了老太太之后,开始拉着老太太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三年来的境况。三年来,我没有回来过一次,连电话也很少打,都是在寄信。地点不固定,老太太也没能回信,有时候在电话里,直叹息。
有好几次我忍住掉眼泪的冲动,嘻嘻哈哈地讲着一路的见闻。有时候老太太静静地听着,也会叮嘱我一些注意事项,声音里亦是有了哽咽。我刚回遥城,老太太就从远都赶过来抓个现行,我这个做女儿的真是失败。
“妈,摊上我这么个任性的女儿,是不是让你很操心啊?”
老太太一把拍向我头,说道:“知道还问。”
“那你后悔过没有?”
又是一巴掌,老太太翻了我一个白眼,然后说道:“胡说什么呢?再任性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以后你就老老实实一点,嫁给陆安,我也不用操心了。”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啊。难道你没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吗?”
老太太斜了一眼,说道:“我女婿说,要接我过去,和你们一起住。所以,我只是多了个孝顺的儿子,比任性的女儿强多了。”
这是赤裸裸的嫌弃!
我本来是想和陆安商量这事情的,谁知道他已经先做了安排,心里一点一点开始温暖起来。
才隔一天,陆安已经追了过来。打开门,看见他的模样,我仍然有些不适应。他提着大堆的东西站在门外,玉树临风的样子。
我正打算说点什么,老太太却先开口道:“原来是女婿来了,快让人家进来坐啊。”
我侧身让开,陆安将东西放到茶几上,说道:“妈,第一次正式拜访,买了点东西,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请别见怪。”
那声“妈”让老太太脸都笑烂了:“不见怪,到是让你破费了。一艾,赶快去洗苹果。”
我撇撇嘴,走向厨房,拿出苹果开始洗,心里一边诽谤着陆安,一边鄙视着这个见色忘女的老太太。
忽然我腰上一暖,耳后一片潮热,有什么东西硌着我的肩膀。未回头也知道,陆安来了。他从后面抱着我,将下巴放在我肩膀上,带着笑意地说道:“小艾,我盼望这样已经盼了很久了。”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仍由陆安抱着。那样别致的温暖如同经过阳光浸泡的海水,层层包裹着自己,让自己毫无防备就这样被攻陷了。
“陆安……”我低低地唤他。
“在。”
“陆安……”
“我在。”
“陆安,陆安……”
“我一直都在。”
那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了无数个来回。这个名字,在山川河流间也曾回荡过。在那毫无人烟的时候,我肆无忌惮地喊出了这个名字。青山绿水间,虽然只有薄薄的回音,亦觉得这个人跟在左右。
整整18年,不够沧海变桑田,但至少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是他,在时光里依然不老。
他说,他一直都在。
其实,我也相信,他一直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