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诸多舍不得,我还是退了原先的小窝,搬去和陆安住在一起了。别误会,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绝对不是同床共枕,而是分睡在两间房间。
而搬过来的原因是这里离我最新的工作地方很近,走15分钟就到了。那里有家裁缝店,专门做旗袍,全手工的。老板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见我裁的衣服也没多加刁难,于是我就留了下来。
陆安重组了一个乐队,依旧固执地没有和公司签约,自娱自乐。乐队练习的地方离家的距离也不算太远。所以陆安每天中午会回家吃饭。而我提早做好饭菜等着他的回归。
陆安见我在厨房忙碌,他打趣道:“我们的田螺姑娘越来越有媳妇儿样了。”
“别傻站着,洗手端菜。”我说道。
“是。”陆安微笑着去洗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手中刚起锅的菜。
我炒完最后一道菜,解下围裙,没来由地想到杨年铭那次在厨房的丑样。再深的回忆,只需要一个引线,就会汹涌爆发。我抬起眼帘,发现陆安正在打量我。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伤到了他。自从和陆安在一起后,他变得很敏感。我连忙走过去,说:“吃饭。”
陆安点头,牵着我的手走向饭桌。有那么一秒钟,我想挣脱,可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女朋友身份,也索性随他。
我们彼此都有一个伤口是不敢触碰的,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害怕提到某个名字,害怕提到某些回忆,害怕突然说着就因为不能提及的东西而打住,然后打破这原有的平和。
其实,原本故事应该就这样到此结束的。也许在无数个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后,我会毫无顾忌地嫁给陆安。可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按我编的剧本所发展。
下午3点。苏家别墅。
“情况怎么样?”中年男子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对面的私人医生,缓慢地敲着。
“睡眠时间又加长了一个小时。”私人医生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惠明无言,将视线移到楼上,然后又垂下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私人医生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在电视上春风得意的导演,在人民面前赞誉不停的男子,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那些隐匿在黑发间的几许白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刺眼。“我会尽量想办法的。”就算是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无法置身事外。
待私人医生走后,苏惠明想了很久。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把报应报在下一代身上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拥有亲情会是如此的艰难。
“嗜睡症……”无意中在网上闲逛的时候看到这个名字,我不禁念了出来。世界上还有如此奇怪的病症?我不经诧异。
一旁工作的陆安不禁回过头卖弄道:
“嗜睡症是一种睡眠障碍,与睡眠机制相关的异常。最早是由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附属医院发现。病人普遍在日间有无法用意志控制的瞌睡情况出现,一天可能好几次,有时更会在没有预警之下而突然昏睡或猝倒。而且跟夜间的睡眠时间无关。而摔倒是因为对肌肉控制能力的短暂性丧失。时间可以从几秒到长达几分钟。这段时间,患者的意识完全清醒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种失去肌肉控制能力的症状的原名是Cataplexy,是嗜睡症的附带症状。通常出现在患者情绪突然转变的时候,比如笑、生气、惊讶或害怕。这种病遍及世界各地,不分年龄种族。但很多学生往往被误认为是爱在上课时睡觉的顽皮学生,而得不到应有的关注及治疗。而成年患者却容易把这种病的症状误解成压力或睡眠不足。”
“目前这种病的真正原因还不得而知。现在所研制出来的药也只是用来治疗症状而不能治本。安排每天固定的小睡时间可以大大降低无法预料又无法控制的瞌睡发作的可能。”
还没等他说完这段话我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你怎么知道?”
“百度。”
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他也是在网上看到的,我朝陆安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好奇地问道:“这种病会死吗?”
这原本只是句很平常的话。可是问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陆安很久没回答。他看着窗外。
昨夜又是一场雪,外面是刺眼的白。很多小孩子不顾寒冷,在楼底下打雪仗。那笑声清脆得像隔壁小巷里老爷三轮车的叮当。陆安缓缓说道:“这是世界上最平静的死法。不知不觉中沉睡过去,然后永远不醒来,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听到他这样说,我眼睛忍不住发亮,玩笑道:“要是我也得这种病多好啊,那样死亡就会变成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我不许你这样想!”陆安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甚至很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陆安如此的表情。
我吐吐舌头:“也就是说说嘛。”
大概陆安发现自己的失态,他走过来揽住我,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允许你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后面!”霸道的话、霸道的语气以及霸道的表情。陆安并不知道此时的他多么像索要糖果的小孩儿。
怎么扯到这儿来了?我不禁好笑地安抚道:“好。”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心虚。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究竟会怎样。我不是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手,所以,我不能那么笃定,自己会一辈子不离开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还活着。
下一秒,没发生,就有一千种可能。
而像“一辈子”、“永远”、“永恒”、“一生一世”这样的词汇,在我生命里,已经渐渐流失掉它们该有的意义。
在后来的后来,我仍然会后悔。如果我知道后来嗜睡症是如此让人受折磨,如果我早先察觉陆安的失常,如果我早先知道杨年铭的变化无常,也许我就可以不用那么狠心地看不到一切,那么,我就不用如此内疚地过一辈子。那么,那些回忆里就不会有如同东非大裂谷那般成为地球上无法愈合的裂痕。
和陆安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很平和,细水长流,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我不得不承认。每天早上他会做好早饭然后叫我起床,送我去上班,每天中午吃过饭后他洗碗,我就扫地。晚上都在外面吃,回家坐到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或者打游戏。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直到了新年。
万恶的资本家是我的衣食父母,所以我不得不留下来加班,因此不能回家过除夕,陆安也选择留下来陪我。我不忍心把老太太丢在家里,于是向她坦白和陆安住在一起的事情,也问她愿不愿意来遥城和我们过新年。
老太太在电话里半晌也不吭声儿,最后才问:“其实你知道了?”
我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她说什么,然后“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妈,不管你们离不离婚,我都跟你。”
毫无预兆地,那边开始传来一阵呜咽声,这边的我开始手足无措了。记忆中,从来没见老太太哭过。从来没有!她作为一名警察必须严肃、严格、严厉,不允许和犯罪分子对抗的时候出现一丝软弱。老太太再强悍,也终究是个女人。
“妈,你别哭啊!”我急了。
老太太说道:“倒是没白养你一场。”我似乎听得到老太太语气里的欢喜,自己也松了口气。
老太太又说:“陆安那孩子不错,好好抓住。我去你外公外婆那儿过年,他们更需要我陪。”
我犹豫了一阵,然后答道:“嗯。等这阵忙过了,我就回来看你。”
我刚放下电话,陆安抱着大箱子走了进来。他笑着让我看他的战利品。
“这是我准备的年货。还有缺的,今晚上我们去置办齐全。”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这个年随便过过就好,反正又没区别。”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陆安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温柔地看着我,说:“这是我和你第一次在这个房子里过的年,所以很特别。我一定让你过个开开心心的年。”
我柔柔地笑了笑,说:“我们一起开开心心过年。”
晚上采购的时候,陆安忙得手忙脚乱。除了买些干货、水果,还要买对联和年画,既要买烟花,还要购置些汤圆什么的。
走出了超市,他手上的东西堆得像座小山,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还好有车,要不然明天报纸的头条便是“某情侣因为置办年货太多而累死在路上”。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死活不愿意起来。陆安精神百倍地将对联、年画贴上,把东西全部归位。最后,他也累得枕在我的腿上不愿意起来。
看着这个家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息,我们两个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