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22391400000018

第18章 再仕为天下心灰二辞官(3)

“伯温兄说得是。你我不过是想做件造福江浙父老的益事,旁人可未必这样看你我,定以为你我有何不可告人的私欲在其中。唉!真正的人心不古呀!”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贤弟也不必过虑,如今,卜鲁八蓝满倒是一堵挡风的墙,谅铁朵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又商议一番佛法会的具体事宜,要分手时,刘伯温恐怕宋濂会身遭不测,便把他强行拉到自己的小院内暂住几日,那里虽没有千军万马护卫,但有一个武艺超群的朱珠也就足矣了。

世间的事就是这般奇怪。大元朝倚仗无坚不摧的蒙古铁骑横扫南北,拓展了广漠无垠的疆域。多年的征战伴随着多年的杀戮,无数生灵惨遭涂炭。开国后,崇尚武力的蒙古人更是挥动手中的利刃,将那些敢于反抗的人送上了西天。就是这样的王朝,偏偏对藏传佛教崇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面对佛教顶礼膜拜,宣扬佛教能够普渡众生、救人水火,一面又大开杀戒,普天之下成为人间地狱。多么巨大的反讽!也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是颇含深意的:越是挥动屠刀的人,成佛也就越快。

西子湖畔的佛法宣讲会如期召开,盛况空前,达官显贵,豪商巨贾,云集响应,可能是捐出的钱财越多,自己的罪也就消减得越多,这么一批有钱人“慷慨”解囊,刘宋所需的钱款不仅很快捐齐,到最后还多出了二百万两来。

嘛达古嘟在会场亲眼目睹了佛法宣讲会的盛况,特别是巨款的很快筹齐给他的印象异常深刻,他心中更加赏识刘伯温,他在考虑如何将这样的能人拉拢过来,好为己所用。

几日后,嘛达古嘟在府中设宴,要为刘伯温和宋濂庆功。以他的身份,很少出现在别人的宴席上,他亲自在府中设宴招待别人更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对江浙行省别的官员而言这不啻是一项殊荣。然而,他却错看了刘伯温和宋濂。他以为他的一张请柬足以让这两人受宠若惊,但他却忘了这两人身上都有“布衣傲王侯”的骨气。

待到嘛达古嘟坐在府内客厅焦躁不安地等待刘宋二人的到来时,他的脑中才开始有些醒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围坐在酒桌的陪客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嘛达古嘟意识到自己今日要栽面子,但他不甘心,派家人再请,等来的却是刘伯温的一纸便笺,上面写着:“昔汉骡骑将军霍去病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励志,今刘伯温宁愿得罪大人也要效仿古人——书院未立,言何庆功?”

这好似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到了嘛达古嘟的脑袋上,不过毕竟是久在场面上混的人物,他打落门牙和血吞!随即,他宣布开宴,对刘宋二人未能到席,他信口胡诌了一个原由。

不久,宋濂带着所需的钱款,由刘伯温着人护送走了。

刘伯温一方面殚精竭虑地周旋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一方面督建栖霞书院。

这一日,刘伯温因为心情郁闷才来到街上走走的。他从衙门回来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朱珠晓得他一定遇上了什么事,但看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知道此时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什么也不问。

刘伯温先是到书斋,抽出一卷书来,强迫自己静下心去读,可惜是一场徒劳。末了,他对朱珠说到外边散散心去。两人穿大街走小巷地信步而行,刘伯温依旧沉默不语,朱珠也只是默默地如影相随。

走来走去,两人走到了城外的护城河旁。柳树成行,垂下千万条丝绦,绿草如茵,中间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清亮的河水缓缓而去,一股水汽与湿润的泥土散发出的芬芳汇合在一处,钻进二人的心脾,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舒畅与惬意。

刘伯温与朱珠漫步在河边,一个心事重重,另一个因此而感到困惑。

刘伯温立在一块断碑上,极目远望,声调低沉地对朱珠讲:“珠妹,我知道你此时一定非常想知道我今日闷闷不乐的原因,我也想对你说,可我的心里很是烦乱、狂躁。现在,我的心里好受了许多,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讲一讲吧!”

朱珠闪动她那善解人意的双眸,表示她愿意倾听。

“我有一个幼年同窗,名叫孔则方,屡举不中,便到大都一重臣门下做了亲随,我们已经失去音信很久了。今日,我在衙门里却意外地遇到他,他是奉了东家的指令前来江浙行省办事的。”

刘伯温略一停顿,折下一根柳条,将柳叶摘下来,撒向水中,尔后,接着前言继续讲:“我跟他聊了许多。他讲述了许多大都密闻让我大为惊讶,也让我感到痛心疾首,感到无所适从。他讲当今的天子顺帝是个彻头彻尾的淫棍,一群帝师的徒子徒孙聚拢在他身旁,有的甚至住进宫中,名义上是讲佛理禅,实际上却是在帮顺帝演练房中秘术。好端端的皇宫内院已成了一个肮脏龌龊的大淫窟。顺帝乐此不疲,已连着数月不理朝政了,他只关心往他的后宫添加风姿绰约的美女。他居然下令所有的宫女在白天不准……”

话说到此处,刘伯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听众是位女子,顺帝干的那些勾当怎好意思照实说出口,他原本想说“不准着一丝,顺帝兴致上来不拘何时何地,就令身旁的宫女与他演练那所谓的‘大欢喜’……”

慌乱中他改口,“……不准……啊……那个……总之是荒淫透顶,比商纣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孔则方还说,顺帝身旁的这些人,一方面投顺帝所好,一方面在外飞扬跋扈,聚拢钱财,鱼肉百姓。奸佞之徒已经完全把持了朝纲,大元朝的基业已经摇摇欲坠了,天子却花天酒地依旧,大臣们也只顾着争名夺利,如今,天下已经反兵四起了——”

随着最后一个“了”字,刘伯温将心中的一口闷气吐了出来。他的目光停在那些被丢到水中的柳叶上。折完了那根柳条,他又折下了一根,继续将摘下的叶子撒向水中。朱珠在极力揣摩师哥此时的心态,毕竟对从政没有多么大的兴趣,她实在难以想象师哥对大元朝的纲常不振及日趋灭亡为何这般挂记在心中,要是师哥能这样挂念自己那该有多好呀。

刘伯温接着往下讲述:“孔则方的讲述,有些事我曾耳闻过,但大多数都是我初次听到的。我曾夜观星象,虽然帝星早已初具败象,但气数未尽,我以为或有转兴之机,倘若大都局势果如孔则方所说的那样,我这样的还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对大元朝忠肝义胆,可大元朝对我呢?罢了罢了……”

“温哥,你打算怎么办呢?”

“先扳倒那个铁朵儿,他罪行累累,死有余辜,我准备上章参奏。”

“他们能听你的吗?”朱珠不无担心地问道。

刘伯温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冲朱珠苦涩地笑了笑,随手将柳枝扔进水里,意味深长地说:“那就不关我的事啦!”

“那我们去做什么呀?”

“不理我的奏章,自然没必要继续留在这肮脏龌龊的官场啦,我决意学学东汉的严子陵,归隐富春山,做个逍遥自在的春山行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闲钓江鱼,静观山云,悠哉,快哉,可好?”

“不好!”朱珠很干脆地回答,这很出乎刘伯温的意料,他很是诧异地问:“为何不好?”

“嗯……你又是酿酒煎茶,又是钓鱼观云,一点也没我的事,哼!你只顾自己悠哉,快哉,却把我抛在脑后!”

刘伯温听明白了,师妹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考虑到她,因而赶忙说:“莫要错怪我呀!有我的地方怎能没有你呢?你可以种些菊花,养些鸡子,庭前舞剑,月下吹箫,如何?”

朱珠不过是使个小性子,听到刘伯温如此美妙的描述,当然感到开心了,于是说道:“我这个小女子,也没什么奢求,只求能伴你左右就行了,你为官也好,为民也罢,我都会伴随着你,永不分离!”

那个时候,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昏暗下来,一轮淡黄的圆月也已悄悄地爬上柳梢头,这里罕有人至,只余草虫低吟浅唱及两个热烈燃烧的躯体所迸发的声响……

大元朝的败象初露已不是一二年的事情了。刘伯温早就在关注着,心中也企盼着元顺帝能锐意进取,兴利除弊,亲贤远佞,重整乾坤,孰料,这妥欢帖睦尔(顺帝)果然是商纣王、周幽王一类的货色。早在未立他之前,就有太史上奏说立他(妥欢帖睦尔)为帝天下必将大乱,这人祸难以避免,也算是大元朝的命数注定该亡。天灾自顺帝登基后就从没间断过,在元统元年(1333年),大都附近连降暴雨,由此导致的灾民高达四十余万。元统二年,物产丰庶的江浙地区又有近六十万灾民。到了至元三年(1337年),江浙地区又遭水灾,灾民不下四十万。

反元义军的大旗,在刘伯温幼年时,就已在中原大地树立起来,他们号称“弥勒佛当有天下”,朝廷派兵前去征剿,结果是越剿越多。耗了国库诸多的钱粮不算,还因为征剿不力,导致朝廷高层官员各自为政,如一团散沙。

更可悲的是,竟然有伯颜等人为平息民变提出当杀绝汉人当中张、王、刘、李、赵五姓的策论,并颁布禁令行于天下,严禁汉人执兵器,即便是寸铁也是不允许的。对于这样的禁令,刘伯温真替制订者感到悲哀,执掌大权的重臣竟是如此的白痴。由于自己人微言轻,诸多平息民变、缓和矛盾的良策别说得以采用,就是传递给当权者都是不可能的。

如今,刘伯温的主意已经打定,一旦朝廷不准他的奏章,他就挂官而去,因而,在写好那份弹劾铁朵儿奏章的同时也写好了他的辞呈,只待最终的消息下来。

没过多久,铁朵儿便知晓了刘伯温上章列举了他数十条罪状,请求朝廷严加查办的事。他的反应不过是嘿嘿地冷笑了几声,将一盏茶一饮而尽,“噗”地吐出几片茶叶,狠狠地说:“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随后,他派自己的亲信赶赴大都,将那份奏章通过关系暗自压在了御史台。同时,他还调动关系网向江浙行省施加压力,责令行省出面摆平此事。

不久,便有说客登门造访,原本门可罗雀的小巷一时间门庭若市。刘伯温在与那些人的言语周旋当中,毫不费力地证实了自己的那份奏章被扣押在了御史台。对于那些说客,刘伯温总让他们乘兴而来,悻悻而去。

待这帮聒嘴聒舌的家伙都走净了,刘伯温便与朱珠一道开始收拾行装。

第二日,当一纸辞呈送达行省衙门时,刘朱二人已悄然离开了官衙。

两入仕途,又两次罢官而去,仕途的艰辛、人心的险恶,特别是贤士无路的困境,在刘伯温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