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第二天一早便敲锣打鼓地奔到我的小铺子前,带着一众乡绅恭请徐将军,没想到铺子里人去楼空,只有把下巴搁在桌沿上悲伤溢于言表的我。
老爷们顿时傻了,县太爷还走进铺子来小心翼翼地弯着腰问我:“小玥姑娘,徐将军这是……”
我原想关上大门谁都不见,但想想还是不要没了礼数丢师父的脸,候得县太爷进来,还是站起身敛一敛袖子道:“我师父昨晚就回营去了。”
县太爷“啊”了一声,一脸懊恼:“怎么快?下官还未好好招待将军,替将军洗尘。”
我看看他,心想连我都没机会替我师父洗尘,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县太爷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了,我要准备开铺了。”我不太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县太爷笑容满面:“是是,下官这就回衙去了,对了,下官还备了一车本县特产用来劳军,本想当面交给徐将军的,东西简陋,也就是咸菜豆干之类,现在将军军务繁忙连夜走了,下官拟派专人将东西送去军营,也算是本县的一点心意,小玥姑娘如方便,可否在给将军的信里提上一笔?”说着还伸手往门外比了比。
我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果然停着辆披红挂彩的大车,由两匹马拉着,车辙深深,显见得车上东西分量不轻。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么多八仙咸菜与烟熏豆干,是想把师父也吃成闫城特产吗?正想开口,脑子里忽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当下笑了,说了声:“好,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捎给师父,不如先将车停在院子里,等我将东西准备好,一并送过去吧。”
县太爷看了看车子,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点了头,满面笑容地回我:“那我将留两个人守着,小玥姑娘请便。”
那一大群人便排场很大地走了,留下两个差役将车赶进我的小院里,又回过头来赶围观的邻里。
邻里们一个个满脸遗憾,被赶也不肯走,眼巴巴地往里瞧了又瞧,还问我:“小玥姑娘,徐将军真的走了?我们还合计着给他送点吃的路上带着呢。”
旁边七嘴八舌的,都说徐将军辛苦,这些年守边疆全靠他了,好不容易见着一次,怎么就这么一眨眼就走了。
又有人说将军那是带兵守国门去了,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我笑着跟他们道了别,心里想师父要真的留到早上,不知是怎样热闹的一番光景,又觉得大家都这么记着师父的好,我这个做徒弟的也与有荣焉,开心得脸都红了。
我进屋整理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那些药材,满满地装了一个大箱子,有人敲门,也不等我过去就自己走进来,叫了声:“小玥姑娘,可要帮手?”
我一抬头,看见徐平,手指就伸出来了,指着他说:“哦……是你。”
他低头笑了,浓眉大眼的,居然还笑出点不好意思来:“姑娘莫怪,我也是执行军务。”
“什么军务?跟着我吗?”
他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只走过来拿起箱子:“就这些?”
我见他轻轻松松就将我塞得满满的箱子提了起来,眼睛就是一直,徐平又笑:“那我将它放上车去。”
我说了声好,跟到院子里爬上车想整理出一块地方来,车上篮筐成堆,都封得好好的,我一时手滑弄翻了一个,包着豆干咸菜的纸包与下面的绸子包裹一起滚了出来。
我拾起几包豆干,再去提其他的,提了一下居然不动,绸结倒被带开了,里面黄澄澄的,一摞一摞的金元宝。
那两个差役还在院子外头努力地驱赶围观群众,院子里只有我们俩——我看着徐平,徐平看着我。
半晌我才说出话来:“刚才县太爷说车上是豆干和咸菜……”
徐平摸了摸鼻子:“豆干和咸菜……有吗?”
我抓起一包豆干点头:“有的。”
他“……”
我见徐平没主意了,想一想道:“豆干和咸菜还是送去吧,其他的,不如送到李家村让他们分了,之前一把火烧了他们好些房子呢,还有几家病人多,得有半年没劳力下地干活了。”
徐平眉毛动了动:“要是县太爷知道了呢?”
“他说送的是豆干和咸菜嘛。”我挥挥手,将其他篮筐也搜寻了一遍,绸布包都找来放进我腾出来的药筐里,药筐放满了元宝变得沉重不堪,我努力将它往徐平处推了一下,看着他:“接着啊,我提不动。”
徐平看着我,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来,但很快又笑开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等了一下,见他不动,又说:“送去啊,还要我陪你去?”
徐平愣了:“现在?”
“当然了,一会儿车子就出城了,我铺子里藏着这一大包金子算怎么回事?对了,偷偷送啊,让他们都别声张。”我边说边推他,徐平提着筐还努力回头:“将军让我守着你……”
我龇牙了:“现在知道说实话了!你这个骗子!不是还在衙门里当差吗?还想整天跟着我?”
徐平被我这一通指控弄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被我成功从后门推了出去,最后还挣扎着说了句:“那我很快回来啊。”
我抽出帕子挥了挥,顺便擦了擦手,转身就把后门合上了。
再回到后院,那两个差役已经站在车边了,看到我一脸谄媚:“小玥姑娘,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摇摇头:“行了,这箱子你们替我捎给师父。”说着还掀开一角车帘子,让他们看了一眼。
“是是,我们一定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
“那你们走吧。”
“我们再检查一下车子就走。” 那两个差役爬上车。
“慢慢看,我进屋去了。”我与他们道别,又抽出帕子来挥了挥,顺便擦了擦手。
等我从屋里背着小包裹出来,爬上车钻到最深处在刚才我给自己留下的角落里安安稳稳地坐了,才听到车外那两人的声音:“咦?刚才你查过车了?”
“查过了吧?你看着车帘子都放下了。”
“我怎么糊涂了,要不再看看?”
“看什么啊?你闻闻咱这一身的咸菜味儿,时辰差不多了,刚才县太爷都差人来催了,再晚今晚就赶不到驿站休息了。”
“也是,走吧。”
接着便是两人套马上车,马蹄响起的声音。
我一直在车厢里安静听着,手里捏着帕子,随时准备再把他们迷上一次,这时才嘘出一口无声的气来。
车轮滚动,我在摇摇晃晃的黑暗中,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师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