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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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禅定秘意

邓朱大师又一次沉浸于深度的禅意中。当他感到世界像观自己手掌般清晰明了地呈现于眼前时,他的心旌像微风摇曳起来,随即,那一切景象突然间消失了。他知道这是由于我慢与执著产生的。他毕竟禅修了十三年,对于驾驭内心已经变得轻易而自在,于是,他再次把自己的所有念想都集中和纯然起来,很快他又沉入了深沉的禅定中。这次,他的眼前呈现出村庄的景象:母亲与儿媳妇正为一件皮口袋搁放之地相互指责而终于吵闹起来了;弟弟四朗背着犁具到了田地,当他把犁具摔落地面时,那其中的一头耕牛用犄角在背后一抵,弟弟屁股后的裤子刺啦啦被剖成了两片,弟弟一边用手去护住屁股,一边大声咒骂着转过身来,耕牛在骂声中退后几步,弟弟的脸上显出尴尬和难堪的样子。他用眼光四处看看,好在没有人,便蹲坐下来,蹙起了眉头——这时大师的心中又一次掠过清风般的笑影。可是,他让它无拘束地滑了过去,大师心里只是微微一动念:巴登此刻正在做什么呢?立时,巴登的身影出现在心镜上:巴登在阳光下眯缝双眼,左手攥着那尿碗沿口由尖叉夹住的长木把,右手轻轻地搅动碗里的尿液,尿液化成浮泡,不断地累叠上升,越聚越多。巴登眯眼细察,似乎从那里看出了许多来自身躯的秘密。当他停下搅动,那些泡沫又一颗颗化掉消失,最终只剩了充满着许多沉淀物的黄色尿液了。巴登再一次搅动尿液时,鼻子下垂挂着的白色瀑布终于掉到地上了——看见这样,大师的心上禁不住又一次起了笑影。之后,大师把心思转向哪里,眼前便清晰地出现那儿的各种画面,如果大师看过电影,大师一定会想:这是心里的电影呢。大师在自在和有些得意的心境里结束了这次禅修。不久,大师回了一次村庄,他了解到那一天的场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村庄和河谷里的人来打卦问卜时,大师只要入定片刻,就能预见到所有的事情,有时,别人还没有开口,他已经知晓了别人的心思。河谷人在惊诧中意识到大师已经有了成就和觉悟。大师再次回到神山,继续禅定修持。

这一次,更神奇的景象接二连三地呈现出来。有时,他觉得自己到了铜色的净土,看见了莲花生大师,有时,又预见了国家里将要发生的种种大事。更难以扼制的是:大师感到自己能够穿过石壁,能够如履平地地过河,甚至自己完全能够像鸟一样飞翔了。大师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嘟嘟嘟地变大了,变得开阔无垠了,膨胀得可以挽山揽月了。大师终于急匆匆地步出禅定之境,来到洞口,然后,用手抓住了一棵长在岩石上的青冈树,噌噌噌举步向陡峭的岩壁走去。这时,整个天空俯首望着他,大师的内心充满了自在和超然之感,大师甩手而行,像是走在平地上,而且,双脚踏过之地的石头都深深地凹了进去——这在俗人看来是成就的大神通呢。许多所谓的活佛在浊世里都难以做到,而我却轻易地做到了。大师走到崖顶时骄傲地想到。这时,天崩地裂般的战栗突然掠过全身,大师觉得身上的奇异能量像是被谁抽走了一般,瞬间消失殆尽了,大师还没有来得及祈祷,自己便从崖顶坠落下去……

仁真大师那一天的禅定非常圆满。大师吃着晚餐时,内心还有些沾沾自喜。这时,他的哥哥牵着家里那匹白色老马出现在修行屋前。大师大感意外。哥哥抱着大师失声恸哭。大师让哥哥坐下来说,原来是母亲病重,哥哥是来接大师回去的。大师为母亲打了一卦,卦相十分吉祥。大师请哥哥放心,说母亲一点大碍都没有。听到此,哥哥痛哭流涕地指责弟弟没有孝心,母亲病重,而且让他专程来接他都不回去,这哪像一个儿子,更不要说是修行之人。哥哥气愤地骂弟弟不像一个人人称颂的大喇嘛,责问他的心是不是用石头做的。仁真大师耐心地解释说,卦象很吉祥,母亲的身体很好,能不能让他修完此次再下山,十一年的修行再有三天就圆满了,如果他提前出关那就相当于半途而废了。然而,哥哥却不管那些,他要大师无论如何明天就跟他下山,他哭着说:如果阿妈这三天里死了,你还能找回来吗?是阿妈要见你最后一面啊!哥哥死缠烂磨,大师终于答应了哥哥的要求。喇嘛在心里也责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太过于执著个人的成就了。啊,我的悲心去了哪里?我还像个大乘佛教徒吗?当夜,两人叙谈至深夜。第二天,大师带上一捆经书,跟随哥哥来到洞外,哥哥已经给白马上鞍铺垫了,见弟弟来了,要上路了,哥哥显得十分高兴。大师一边走一边又为自己的功亏一篑感到可惜。他埋头而行,突然看见哥哥的胶鞋帮上粘着几缕兽毛。大师想到:哥哥窜到哪个兽窝里去了呢?又想:善良而胆小的哥哥如果遇到猛兽不知道害怕成什么样子啊?这时,哥哥笑吟吟地说:请大师上马吧。白马牵到跟前了。大师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右腿,把脚掌伸进马镫里,正要起身,大师心里想:啊,上师说过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前出关,我怎么能违背上师的教诲呢?!便把脚收缩回来。这时,哥哥和白马瞬时从眼前消失了。

大师终于明白自己成功地躲过了魔障的可怕引诱,若不是上师加持和护佑,说不定自己已被魔王带走了呢。大师感到庆幸。大师又平静地回到洞里,开始禅修……

邓朱大师三天以后死了。大师临死前对巴登和僧众说:在禅修中,要特别警惕各种魔障的诱惑啊!成佛成魔有时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自心是佛,又是魔王盘踞的深宫……说完,双眼凝视虚空,安详地坐化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