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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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贤守秉公褫职殒命 门客仗义护眷避贼(2)

当他在首县看管时,虽然很承优遇,可是计松轩竟用了很大的力量,买出人来,给李知府送礼。口头上说是部民感恩慰候,却是话里话外,已透出这场官司乃是得罪了有力绅士,人家这是来报仇,故意地拿话刺激李建松。李知府也很明白,此案所以被控,暗中必然有人指使陷害。陷害的人不是巢县献粮庄的计松轩、计桐轩,又是哪个?这更加激怒李建松了。

李知府年已高迈,性又刚直,有折无挠。自经这番挫辱,灰心已极。卸职后,交代公事,幸无枝节。李知府便决计扶病还乡,从此归田务农,再不问世事了。他居官清廉,但官久自富。做了将二十年的父母官,宦囊倒也可以过活。他便和夫人孙氏、公子李步云、小姐李映霞、故人子肖承泽商量,择日由济南南下。他祖籍是江苏如皋县。现在无官一身轻,可以立刻携眷回籍了。

肖承泽到了这时,拿出一片血诚来,照顾一切。李知府恐怕误了肖承泽的前程,意欲把他荐到别处,又想给他捐官。肖承泽一口回绝,说:“现在谈不到那些话,现在我一定先送老伯大人回乡要紧。一路上车船店脚,没有靠得住的人照应,哪里能行?老伯现在病中,大兄弟究竟是个年轻书生,仆人们办事焉能尽心。老伯恩待我们父一辈、子一辈,仁至义尽;现在遇见了患难,我不护送你老人家回到原籍,教我良心上如何过得去?至于作事情,谋差事,小侄本来不愿在官场混。看见老伯这场腻事,小侄更灰心了,况且我也不是作官的材料。”

李知府听了,喟然叹息了一声:“到底不枉我照顾他一回,他果然是个有血性的少年。”原来就在李知府被看管的时候,也多亏了肖承泽忙里忙外,跑前跑后。李知府夫妻和李公子,把肖承泽感激得入骨,看待得很重,比亲侄子、亲手足还亲切。

由济南往李知府原籍江苏如皋,路程很远。李知府又在病中,遂雇了车辆驮轿,即日缓缓首途。李知府家内人口简单,只有李知府、夫人、公子、小姐,此外还有一位寡居姑太太,一共五位。可是连乳母、丫环、仆妇算上,再加上家人、长随,上下也有十四五口人,箱笼行囊等物足有数十件。虽是卸任知府,势派究竟不小。踏上旅程,由肖承泽照应着,按站慢慢赶路。

这日行到峄县地方,李知府病症突转沉重。在店中延医调治,缠延了半个多月,不见起色。罢职还乡,本已愁烦,旅途病重,更增凄惨。李知府竟说出预备身后的话来,越惹得宅眷们悲哭。而且店房狭小,诸多不便;又兼路途离家尚远,正不知何日病好,才能登程。

这一天正在店中延医调治,忽然闯进一个气象纠纠的汉子来,把夫人、小姐都吓了一跳。仆妇连声喝问,那人愣愣地站了一回道:“我走错屋子了。”说着转身走出去。李公子把店伙叫来,大闹了一顿。李知府在病榻上不觉叹气道:“势败犬欺!”等到肖承泽回来,李夫人抢着告诉这件事情。肖承泽闻言愕然道:“这个人岂有走错了屋子的道理?我们住的是所跨院呀!”

肖承泽出去,到柜房把店家申斥了一顿。然后打听这个走错了屋子的客人,才知道是一伙儿三四个做买卖的。肖承泽立刻逼着店东,带着他找这个客人去。那同寓的客人说:“他出去了,我们不晓得。”这个走错了屋子的人确是没在屋中。据那同屋的客人说:“他这人有个病根,常犯痰气;一阵迷糊起来,就连人都不认得了。”肖承泽把这两个人都看了,含怒说道:“这是李知府的宅眷,哪许你们闲杂人等乱闯?再要如此,拿片子送县衙,打一顿板子!”

肖承泽发作了一阵,也就隔过去了。不意到了第二天,又有一个冒失鬼闯进跨院找人。店伙竭力拦阻,说这里住的是官眷,那人还是往里走,教肖承泽赶出一路大骂,把那人骂得满脸赔笑地走了。肖承泽不觉忐忑起来,忙走到柜房,打听店主,可还有别的客人打听李知府的没有?店家眼珠一转道:“哦,前几天有两个人来打听过。”

肖承泽矍然问道:“他打听什么了?”店家道:“他两人打听这位李大人是不是做过济南知府,新卸任的?是不是要回江苏?”

肖承泽越发吃惊,急忙追问:“这两个人是怎样个打扮?可象官人,还是象江湖上的人?”那店主想了想道:“不象官人,倒象保镖的达官。”这店主见肖承泽问得紧,也不觉动了疑,忙低声说道:“肖大爷请里边坐。”把肖承泽让到柜房,店主想好了话头,这才说道:“肖大爷这么打听,莫非有什么事么?不瞒你老说,我们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个打听李大人的,问的话很古怪,竟盘问李大人家中的人口,又盘问带着多少下人?有没有护院的官弁?有没有镖师?看那神气很诡诈。我和你老说句私话,这位李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仇人没有?”肖承泽越发恍然了,和那店主密语良久。店主便力请肖承泽作速移店。肖承泽教给店主一番话,如果再有人打听,可以拿编好的假话对付他。

肖承泽急忙回来,盘算了一番,不敢对病人说,恐怕给他添病;又不敢对夫人说,恐怕她女人家胆小慌张;只好把李公子调到一边,略为透了一点意思。早把李步云吓得黄了脸,道:“这一定是仇人,一定是计松轩、计桐轩,大哥,这可怎么好?咱们快报地方官吧。要不咱们赶快动身,回到老家,就不怕了。”

肖承泽皱眉道:“老伯大人病得这么沉重,可怎么走法?老弟先沉住了气,这不过是可疑罢了,还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肖承泽立刻打定了一个主意,对李公子说了,拿了李知府一张名帖,由李公子前往县衙,拜见知县,请求保护。知县很客气,只是说到有仇人寻仇的话,这知县呵呵地笑了,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李老大人堂堂府尊,宵小岂敢暗算!这是世兄多疑,不过要我拨派一两人前去照应,是可以的。刺客决不会有的。旅店里的客人,偶而看见了官眷势派大,闲打听一句半句,也是常情。决不会有意外,真个的会没有王法了?”这知县竟只拨派了两名官役,前来照应。一点用处也没有,倒反添了一份麻烦,还得破费赏钱。

肖承泽知道是失计了,又打算雇几个镖师,和李公子说了。李公子更沉不住气,巴不得有人仗胆才好。这两天也真怪,店中常住着形迹可疑的客人,总设着法子,要往跨院伸头探脑;更有的人向李知府雇的车夫,打听什么时候动身。肖承泽不敢疏忽,慌忙打听镖店。可惜这峄县没有镖局,想请武师护卫,也苦于无人。后来闹得李夫人也知道了,不由恐慌起来,李映霞小姐更吓得哭啼不止。

李夫人把肖承泽叫来,密问了一回。觉得旅途上遇见仇人,实是防不胜防。最好先觅个地方落脚,躲一躲,李知府也可以养病。仍由李夫人想出了一个法子。此地是峄县,在峄县东南,郯城县城东,柳林庄地方,有着李知府一个门生,姓梅名怡斋,也沾着一点远亲,和李宅有通家之好。莫如投奔他去暂避一时。李夫人说了,大家都觉得不错,总以速离开店房为妥。当下商定,立刻从峄县动身,李知府病中呻吟,由李夫人、李公子用假话安慰他一阵,对他说明,是投到郯城养病。

躲避仇人,本当乘夜急行。偏偏有个病人,这简直把肖承泽急坏了。行李人口又多,只可把李知府安置在驮轿上,往郯城进发。直走了两天,才到郯城。一路上幸未遇见意外,遂先在县城内落了店。肖承泽向李夫人母子说:“这位梅大爷究竟在家不在家,是不是还在柳林庄住,最好先派个人问一声去。”即由李公子携带一个仆人,先到柳林庄去探问。李夫人、李小姐服侍病人,且在店房等候。不想李知府经过这番颠顿,病情大变,越发沉重了。幸而李公子寻着梅怡斋,说明借地养病之事,梅怡斋立刻慨然答应,并且亲来迎接。李夫人稍为宽心,不由黯然落泪,于是由店中迁移到柳林庄梅宅。

不意离店时,肖承泽又查出可疑的情形。似乎又有人暗缀下来,向车夫打听这一行人要往哪里去。车夫们预受嘱咐,拿假话告诉了他。却暗暗地关照了肖承泽,并把那打听的人指给肖承泽看,是个穿短衣服的人,象个乡民,却不是山东口音。肖承泽不敢声张,恐怕李夫人等害怕。可是十数辆车轿走在路上,是很扎眼的;想偷走,教人不知道,又是决办不到的。

这天安抵梅宅,满以为得着暂避之地。只是这梅家并没有多少闲房,只能将客屋三间腾出来。其余李知府所带的仆妇、丫环,只好往各屋一挤。肖承泽和李公子就住在一间厢房,和梅宅的男人同居一屋。寡居姑奶奶和梅家女眷也挤住在另一间厢房。三间客屋留给李知府养病,和李夫人、李小姐住。那些箱笼行李,更堆得屋里院外皆是。李夫人心里好生不安,当天就对梅大爷说:要在近处找一所房子,又请梅大爷延请医生。不意这两件事一时全办不到,乡下只有借房住的,租房的事本来就少有。至于延请医生,那非到县城请去不可。梅大爷当下打发人去了,请来的医生简直是粗通汤头歌,在小县份还算是名医。

等到晚上,李夫人这才对梅大爷、梅大奶奶,说出了被仇人追逼的话。把个梅大奶奶吓得了不得。这些人好胆大,一个知府就是退职了,究竟有势力的,他们竟敢如此妄为?但是梅大爷从前受过李知府的好处,也无法推托出去。只好教长工们多多留神,容出空来,把街坊邻里也托咐了。一连数日,却喜没有人寻来,大家渐渐地放了心。哪知李建松就在这时候,病已弥留!

李知府年已高大,病体不堪劳动,又遇上庸医,药救不得其法,病象愈见险恶。梅大爷上前跟他说话,他已认不出人来了。这一晚,李夫人、李公子、李小姐,以及姑奶奶、肖承泽、梅氏夫妻,都聚在病榻之前,不敢悲哭,只隐隐啜泣。

李建松昏昏沉沉,似迷若醒;忽喘息一阵,定醒移时,将眼睁了睁,把众人看了一眼,低低说出几句话;已是自知将死,临终遗言的光景了。劝李夫人不要过于悲痛,教公子李步云好好在家务劳:“宦海风波不可久居,耕读足以糊口,事母便是至乐;不要应试,不要做官,不要象你父亲这个样子!”说得大家不禁哀泣起来。李知府又看见李映霞,点了点头,道:“可怜我这女儿,终身大事未定,我这一死……”转对李公子道:“你妹妹的人家便不好说了。人在人情在,势在人情在,如今的世界就是这样薄法。你要好好留心,给你妹妹找一个书香人家。只要姑爷少年有志,倒不要管他家境贫富。”又一眼看见肖承泽,说道:“承泽贤侄,你倒跟到我家来了,好。梅贤侄,难为你也大远地跑来看我来了。你看我这一回,落了个褫职处分,险些没要了我的老命。……”

李知府还以为自己已经来到自己老家呢。家人只好忍泪安慰他。半晌,李知府倦眼微睁,不知想起什么来,突然叫着李公子的名字道:“步云,步云!”李公子慌忙来到父亲面前,半跪着将脸贴着病榻,叫道:“父亲!”李知府眉峰一皱道:“云儿,我告诉你,你要好好地争气,你要努力读书,将来给你父亲出这口怨气,不要忘了!……”李公子哭着答应了。李知府此时精神已经昏惘,这临殁遗言竟前言不符后语。延到晚间,李知府已不能言语,神色渐变,竟缓缓的呼吸由微弱而渐至停顿。可怜一任知府,刚正不阿,竟仓皇客路,落得个身无死所,病死亲友家中。

既是借寓,又是新来到人家。死者已矣,撒手而去,这教那死者妻子老小的心里如何禁受得住?把个李夫人母子兄妹直哭得死去活来。那居停主人梅大爷更是说不出地难过,满面泪痕,竭力来劝李夫人母子。李夫人凄惨万状,搂着李映霞,拉着姑奶奶,如利刃刺心,直哭得力竭声嘶,方才想起身在客边。她对梅大爷说:“你李老伯不幸撒手故去,无端给贤侄添许多麻烦,我娘儿们万分对不住。贤侄,我求你一点事,你要答应我。”梅大爷拭泪道:“伯母有话只管吩咐。”李夫人便说出要搬出去办理丧事。梅大爷哪里肯应,力说:“小侄决不忌讳这个。况且这一时之间,也没地方找房去。现在先忙着入殓要紧。”

当下这柳林庄梅宅上,就做了李公馆临时的治丧处。李知府一死,哭声一动,顿时邻里街坊全哄动了。都说是一位卸职的知府大人逃难到这里,连病带急死了。跟着买办寿木,把李知府装殓起来,延请僧道唪经,然后将灵柩浮厝在一个地方。

李公子对母亲李夫人说:“我们一家子穿着孝,在亲友家寄居,太觉不安。我们人口又多,梅大哥虽不说什么,究竟不是办法。现在初冬天寒,我们又是避难,一时不能回籍。依儿子看,还是在外面赁房。”

李夫人凄然说道:“你和肖大哥商量商量去。”李公子和肖承泽说了。肖承泽也想着在柳林庄,至少当须有半年三月的耽搁,找房子暂住,却也很对。梅大爷虽不好意思代寻,但是自己未尝不可以找找看。肖承泽面见李夫人,讲说好了。便向附近农家,打听租房。果然在梅宅附近,竟匀不出整所的房子来。连找了好几天,最后始在柳林庄迤南,十几里地以外,一个名叫黄家村的小村内,找得了一所小院,很够格局。三间上房居然是砌石的灰瓦房,两间西房是灰房,三间东房却是草房。院子倒很大,此外还有一个小跨院,是归房东自己住。半年租价二百吊钱,房东管给挑水吃。一切瓢碗锅勺和桌凳木器,也都借给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