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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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逆旅葬遗尸孤魂独吊 武林重然诺远道投书(3)

这部抄本书法苍老,前页有序文,字是行书,以下却是工楷,字迹很小,又很整齐,想见抄写时颇费精神。杨华且不看序文,翻开了目录看时:开篇“练剑筑基”;第二篇“练精,练气,练神”;第三篇“剑术统宗”,泛论各家剑术派别及其精要所在;第四篇“天罡剑精义”;第五篇“天罡二十四剑点”;第六篇“剑诀直解”;第七篇“剑神合一”。再看第八篇,便是“天罡剑三十六路总图”、“天罡剑三十六路分式图解”;以三十六路化为反正一百零八手,每手变化俱都绘图附说,解释非常详明。末篇“剑客门规”,说明技成后各种应守的规戒。最后十数页语句幽幻,颇费思猜,好象含着许多隐语。再后又有“跋尾”一页。跋文前还有一二十页白纸,只是前几页写着一些字,记得是“剑术传授渊源”,内说:“某年某月,在某地,收某人为徒,授予某种技术。”寥寥十数人,中间还有涂抹勾改之处。

杨华看了半晌,又将序跋看了,方才恍然省悟,这凤阳朱,原来就是一尘道人的俗家姓名。从序跋上看,这天罡剑久已失传,由一尘道人得师指授,又独自探究各派的剑法,冶各家剑术于一炉,才写成这本剑谱。序内再三告诫学剑抄谱者,不许妄传他人,不经一尘允许,不准借给别人看。

杨华展玩良久,心生感喟:这样一个大英雄,到底敌不住五六个后生小子的阴谋暗算。可见人心险恶,力不敌智了。

杨华又将一尘的遗书翻阅一回。那册《易筋经》是墨笔抄本,有许多碎笔签注。那本《黄庭经》却奇怪,前数十页还象经文,后面却是另有记载,说的全不是道家的话,倒象是江湖上的唇典。

还有一尘道人临殁时亲手焚毁的那个小册子,当时被杨华弄在地上踏灭,也只剩下一点残烬。杨华一时好奇,拾了起来,此时便也拿出来翻看。这一本六寸长的袖珍小册,只留下不到掌心那么大一块。前后焚毁,只剩二三十页。他信手一翻,烧焦的部分便都碎落。

杨华暗想:“到底一尘道人临死挣命时,为什么定要烧毁它,这里面莫非有文章?”他便择那有字未毁之处,仔细寻绎。不想看了好几处,并没有什么刺目之辞。那语句好象是日记。就那残页看来,内中颇有:“某年月,某地,为某甲诵经。某年月,某地,为某乙看阴宅。”

这正是道人本色,测究不出这一本出家人的随笔,到底含着什么机密。杨华自然想不到这“诵经”和“看阴宅”乃是暗语,是一尘道人图谋大事、杀贪官诛恶豪的暗语。

再往下看,又有“为某丙诵经,某丙忏悔。……为某丁、某戊看阴宅,某戊避去,当再寻。”杨华看至此,方才觉着有点奇怪了。又看了一会,倦意渐来,遂将寒光剑、剑谱、遗书都包在行囊内,枕在头下,熄灯入睡。因为一尘道人临终有言,这剑既是奇宝,须防被人夺去,所以杨华不敢随便佩带在身边。

现在的杨华,既感念一尘道长赠剑之惠,复垂矜英雄末路之悲,一心要到青苔关走上一趟,这倒把自己种种烦恼忘了。

次日天明,重上征途。好在青苔关是个著名的地方,不难寻找。走到第七天头上,已经是大别山在望。杨华一打听当地土著,知道距青苔关尚有七八十里。他当日住在店中,歇了一晚。次日又雇脚程,跋涉山径。尽一日的工夫,赶到山麓,已然是暮霭苍茫的时候了。仰望山势,葱郁雄伟,峰峦起伏,关城蜿蜒,夹在乱峰之间,非常险峻,山根下尽是编茅为屋的农户,数十道炊烟袅袅地飘上天空。

杨华原想当日找到三清观,不意山道难行。天色已晚,且还不晓得三清观在什么地方。想了想,还是找个店房歇宿,明早再访庙投书为是。他遂在山脚下,找了一家比较清洁的小店住下。晚饭后点灯,杨华向店伙打听三清观的方向,因为语言不同,费了多少唇舌,也没打听明白。杨华又找到柜上,用笔写出:“找青苔关三清观观主耿秋原”数字,面问那店家。那店家虽也识得几个字,却也不晓得这三清观。这一来,杨华倒疑虑起来。他怕一尘道人临殁时精神恍惚,把地名观名说错了,也未可知,那可就没法子寻找了。杨华辗转不能成寐,翻来复去。直到三更,方才入睡。

次日,杨华起得很早,出了小店。关山起伏中,景物迷蒙,晓风吹来,颇有寒意。这时路上已有行人。杨华到了青苔关口附近,逢人打听,方才晓得这“三清观”是在关口西北六里地以外,已是河南省境了。沿着山上羊肠小道往西北去尚不难找,当地人都叫这观为“狮林下院”,反把真名掩没了。杨华迤逦行来,依着土人指引的方向,约摸走出四五里地,望见丛林掩映处,隐约现出一角红墙,知是快到了。

杨华穿过丛林,看这庙宇左右跨院,前后共有三层,其建筑很壮观。门口有一块蓝底金字匾,正是“三清观”三个大字,一向庙宇都有那“敕建”二字,这里却没有。杨华暗想,这还是狮林观的下院,就有如此的格局,可见已故的一尘道长来头实在不小。

杨华将包袱放在台阶上,举手叩门。敲打了好一会儿,朱门一启,有一个挽着双髻,年约十四五岁的小道童,出来应门。这小道童穿着青护领、半截蓝道袍、白袜布鞋,很是朴素干净,仿佛一尘不染似的。这道童向杨华打量了一眼,随着稽首道:“施主,是来拈香拜圣,还是找人?”杨华道:“我是来拜访耿秋原耿道长的。这里可有一位秋原道长么?”小道童忙道:“那是我师父。你老有什么事情?您贵姓?”

杨华道:“我姓杨,是从湖北来的。持有一尘道长的紧要书信,要面交令师,烦你回禀一声。”小道童哦了一声道:“你老还带有我们师祖的信么?你老在哪里遇见我们师祖的?”杨华道:“就在湖北老河口,事情很要紧,请你快回禀一声!”小道童一侧身道:“杨施主,你请进来吧。”

杨华随着小道童进了庙院。小道童回手仍把山门关了,引领杨华到客堂落座。他对杨华说道:“请你老稍候,我这就给你通报。”说罢,转身出去。

杨华将包袱放在桌上,看这客堂陈设,倒也窗明几净。迎面大殿上,也是朱扉静掩,悄无人声。那天空的野鸟,在这寂寂道院的空庭中,倏起倏落,喳喳地叫着,另有一种悠旷气象。工夫不大,那小道童从里面出来,向杨华施礼说道:“怠慢得很,家师请你老到里面坐。”

杨华提起包袱,又随着道童,走出客堂,由角门绕过了三清正殿,走到后面一座竹栏的八角门。门内花木扶疏,碧草如茵,渐见纷披,已带出了初秋景象。当中一条甬路,直通丹房阶下。迎面一排精舍,共有五间,虎皮石垒成的墙,当中一道穹门,两旁四个蕉叶式的窗子,上面遮帘探出三尺多长,把窗外阳光恰好遮住。杨华暗赞,好一座清修之地!

已到丹房门首,小童将门曳开,请杨华先行。杨华提包裹,轻步进门,只见当门立着一个仿佛年纪很轻的道人,看面貌也就在三十岁上下:矮身量,细皮白肉,面如满月,牙齿雪白,口唇上微留短须。两眼很有精神,头上挽起发髻,横贯玉簪。穿蓝道袍,青缎护领,腰系黄绦。神情蔼然,很是恬静。

这道人面含微笑,向杨华略一打量,举手讯礼说道:“施主,尊姓可是姓杨?”杨华放下包袱,向前还礼道:“在下杨华,仙长可是俗家姓耿么?”道人谦然回答道:“贫道正是耿秋原,施主请坐。”杨华说道:“久仰!久仰!仙长可是一尘道长的第三位高足么?”耿秋原答道:“不敢当,正是贫道。刚才听小徒说,壮士曾与家师相遇,带有谕帖前来。不知壮士何时得与家师相遇,那谕帖也烦赐示。”

杨华喟叹一声说道:“老道长的遗书,就在包袱之内!”秋原急问:“什么?”杨华说道:“一尘道长,不幸遭逢意外,已经仙逝了。”

耿秋原浑身肌肉陡然一战,顿时目瞪口呆,向前走进一步,面对杨华道:“壮士,你说什么?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杨华道:“是我亲眼见的,他老人家在湖北老河口,死在仇家的手中了。”

倏地两行热泪,从耿秋原脸上流下,只见他倒噎了一口气,面色突然变青,身子摇摇欲倒,又突然挺住,厉声问道:“他死在谁手里?在什么地方,哪一天?”

杨华也不胜凄然,忙说道:“老道长就在我手里断的气,是七天前,在老河口地方,死的情形很惨。……”耿秋原猛一把抓住杨华的手腕,张目疾视道:“在你手里断的气?”杨华忙说:“一尘道长受了仇人的暗算,中了毒蒺藜,是我伺候他老人家至死。”

耿秋原一阵酸软,松了抓杨华的手,倒退到桌旁椅子上坐下,定醒一会儿,忽然又跳了起来,瞪定杨华,厉声问道:“仇人是谁?你说!”

杨华看见耿秋原急躁的情形,想不到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道人却变得这么个凶相。杨华心中不快,随口回答道:“仇人是几个无名的小贼,有你师父亲笔写的遗嘱,你自己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