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龙海鲜城门口刚等一会儿,翔就牵着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婉约少女从侧街穿了过来,他的另外一只手则下意识地遮挡着少女的口鼻,以致让我看得有些恍惚。
“哥们,咱换个地儿,我这口子吧,不喜欢海鲜这味儿。”翔并不是北方人,出于某些经历,他的话语总是带些北方腔调,让人听起来有些许江湖气息。
“你倒体贴。”原来是为那少女遮挡门口飞腾的海鲜气味,我笑了笑,前几天才听翔打电话说交了个女朋友,现在就如此黏糊,看得出进展很快,又一个可怜的花季少女啊!
“这是我女朋友小鱼,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贺。”走到宽阔些的道路之后,翔才腾出空介绍。
“你好。”小鱼腼腆地伸出手,犹如蜻蜓点水般和我握了下,顿时一张脸变作通红。
“你好。”她的手微凉,说不出的软滑,但那让我背脊和眼睛疼痛的感觉,在这时出现了。
我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始厌烦这种不同于常人的辨灵能力。
“别有想法啊!她可是我的。”看着我目光有些发直,翔用手对着我头一推,笑声道,“今天主要是带出来让你见见,别下次在街上遇到被你下手了,你这小子可是典型的老少不拒的。”
“你这是人话吗!”我抽搐下,尴尬地笑笑。
“你德行谁不知道!”翔搂着小鱼一阵大笑,侧过头去揭我的短,“鱼,别看他现在这样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追起女人就是一典型色狼,经常跟踪美女,一跟就是几十里路,你要是在我之前遇到他,估计早遭毒手了。”
“这倒对。”我轻声嘀咕,可我那追的哪是美女,那是些化成人形了的灵!
“你看这小子点头了不是!”翔继续数落。
在女人面前数落兄弟的不是,这是男人的通病,一言曰:贱。
“我说,你胸口上挨那刀好了没?”眼看这小子没完没了了,我冷不防问道。
“缝了十几针,到时候把线一扯,刚好一条青龙纹,跟以前纹的那条白虎相对,左青龙右白虎,特精神,特仪式。这也是我跟小鱼爱的见证!”翔忍不住就要扯开白色的衬衣给我看看。
我无语。
“老实说,哥们我从来打架没理由,那次和桀不也没二话,想不到我人生当中竟然还能有次有理出手的,被我遇到了英雄救美的好事!当下,二话没说揍他们满地找牙,自己爽了不说,还得了见义勇为好市民奖,顺理成章的还得了个老婆,你说这等美事,天下几个人能遇到。嘿嘿”翔有些得意忘形。
“挨刀的事不记得了?”我没好声气,这小子还真是单纯!
只是,桀,已成往事。
“要不是那小子不讲规矩耍阴的,我也不会把他送局子里去,奶奶的,当我好欺负!”翔似乎记起了点疼,按了按胸口。
“小鱼,你家是哪的?”我见小鱼说不上话,主动提问道。
“她,就本市的,父母都在国外,她刚大学毕业正准备找工作呢。”翔横插一句,让我忍不住就要抽他。
“哦。”我强忍情绪,又继续笑颜问道,“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多话。”翔又给截住,“我们可日子都选好了,过几天就结婚,到时候顺便去新马泰度蜜月,反正她喜欢海,可能就玩它半年再回来,你呀,就算打坏主意也没用。”
“没必要这么快吧?她父母同意吗?”我笑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是我们的事,父母啊,在家瞅着高兴不就得了。”翔完全忘乎所以,陷入恋爱的白痴状态。
我估摸着也没办法和小鱼说上半句话了,心中暗叹,“你现在就高兴吧,到时候有你哭的。”
翔喋喋不休和我说了很多话,全部是关于两人之间的美妙经历,情到浓时还忍不住相视一笑,暧昧情愫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几天工夫让一个只知道打架闹事的浑小子变得如此模样还真让人匪夷所思。莫非他中了幻术?
我大概是因为看到了翔的幸福模样,所以不忍心去破坏,又大概觉得小鱼和离若一样,慰藉了一个孤独的人的心,所以也不便出手。
但小鱼与我握手时的淡淡的灵气却让我开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按照道理来说,一个可以幻化成人形的灵,那浓烈的灵气是足够让我疼痛一阵的,要么那阵灵气只是我的错觉,要么是她灵力高深,能够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后者,对翔来说,是件危险的事情。
自那次见面后,我越加在意起来,谁知道,自后拨打了几次电话,翔都是关机,去他经常出没的地方找也没找到,翔一下从我生活中失去了踪迹,我很不安,更为自己的放任感到愧疚。
世界上每天都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失踪的理由万千,却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有灵参与,而据我所知,灵在这类案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年,我已经接受了翔的离开。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我接到了翔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些悲伤,他说他在医院想要见我。
找到他所在的病房,我看到他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双眼通红,似乎刚发过大的脾气,而双脚被铁架固定夹住,外面还缠了厚厚的绷带,一个护士正在地面收拾破碎的罐子,散发着浓香的鸡汤洒了一地。
见我进门,他的模样才变得有些舒缓。
“这是?”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他,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个喜欢乱发脾气的人。
“没事,被仇家废了两条腿而已。”他恢复到平常模样,苦涩地笑笑。
“而已?你腿挺多?”我无奈地摇摇头,老实说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心里竟放松不少。
“刚有看到小鱼跑出去没?”翔轻声问。
“刚?你和她还在一起?”我并没在走道看到她,而对于两人还在一起,我多少有些诧异。
“我们刚度蜜月回来,前几天晚上在楼下买包烟,碰上了这档子事,医生说我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了,所以……”翔尴尬地笑笑,声音有些干涩,“我倒无所谓,可她日子还长,你说一个大男人以后照顾不了自己老婆……像话么……”
“所以刚才是你故意气跑了她?”我恍然大悟。
“其实我早就想到过这一天,可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能白头偕老,其实老天让我们在一起半年,拥有那么美好的时候已经足够了。就算拿我的命去又如何。”翔摊摊手。
我不知道如何说话。
翔是个内心孤独的家伙,他总是喜欢站在繁华的街道楼顶,俯视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人潮散尽。
这样的家伙,生命中大概也就那么几个人存在,而小鱼这样的离开几乎可以抽空他的所有。
“你替我照顾照顾她,她是个很依赖别人的人,这样的人容易爱上别人,也会很快忘记一个人的。”翔继续说着。
“行。”我不假思索地答应着,我知道,他做的决定别人是无法改变的。
出了病房我并没有下楼,而是朝着楼顶走去,因为我使用了灵力,寻找到了她的所在。
小鱼正在楼顶,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正蜷缩着在哭,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
这绝对不是一只灵该有的表现。
“那个,他脾气是有些暴躁,你别放在心上。”我试图安慰。
听到我的话,她抬起头望了望我,努力的抹去眼泪想要恢复坚强的模样,“他从没在我面前发过脾气,所以让我有些害怕。”
她竟没发现翔发怒的缘由。
“他是个倔强的男人,只喜欢照顾别人,不喜欢别人照顾自己,如今他双腿已废,不仅无法照顾你,反而要你来照顾他,这种转变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了吧。”我叹声道。虽然我还想说些话帮翔达到目的,但话到嘴边竟无法出口。
“我竟还不如你了解他呢。”小鱼自嘲般笑笑,“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该就此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他才会好过一些。”
“也许吧。”我点头。
“可是如此轻易地放弃,能证明我爱过么?”小鱼望向我,眼中决绝胜过疑惑。
“这……”我一时语塞。
“虽然现在有些难过,可我却知道不久之后我能推着轮椅上的他一起看夕阳,我们会有个孩子,我们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小鱼抿着嘴,描绘着将来的幸福图画,仿佛诉说着事实一样。
如此,那我还担心什么呢,人家找个好老婆,残废了还能被照顾,那是福气。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夜养出现在我的家门口,一进门就有些亢奋。
“贺,我给你讲个事情你保证没听过。”他一进门就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灌了两口。
“什么?”见他一副要掉足我胃口的劲头,我故意不理睬,过了一阵才问。
“你见过灵变人么?”他一副看待乡巴佬的表情。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没好声色。
“听仔细,不是幻化,是变!”他嘿嘿一笑,“大概是一年前吧,我就开始瞄上那只灵,跟了大概半个月,被她跑了,刚才我今天下车的时候竟然又遇上了,可没想到她竟然变成了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明白!”我看着他一副精神错乱的样子,脑袋发蒙。
“能幻化成人的灵浑身都带灵气,有诛邪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灵,能够变回真身,而且还具有灵力,可变成了人的灵,不仅无法变回真身,而且灵力全失去,就跟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你说一个修行上千年的灵,虽然有我们这样的天敌存在,可谁愿意舍弃一切,做个普通人活个三五十年!”
夜养边说边摇头,看样子想不明白。
“你不会看错了吧!可能只是长得相似而已。”我想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天下就不可能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相同跟相似我眼睛能分辨不出来?”夜养轻蔑地扫我一眼。
“这倒也是。”我赞同地点点头,“话说回来,海的女儿为了能和王子待在一起,变身成人活一夜都心甘情愿,好歹这灵还能活三五十年呢,也没什么不可能,对了,你说的灵是个什么灵?”
“不清楚,修为太高看不出来,可能如你所说是海的女儿也说不定,因为我记得身边那男的叫她小鱼。”夜养漫不经心地哼哼。
“啊?”我哑然。
“别啊了,忘记了正事,奇峰那老小子惹了件麻烦事,要我带上你去救驾呢。”夜养将可乐往桌子上一放,想起什么般。
红色的月亮,滴血的眼眸,还有那张狰狞狂笑的面孔,以及那把灵异燃烧的长刃。
诡异的街道上奔跑着无数的虚幻影子,长刃挥过,如死神收割生命。
这是我这两天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的画面,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便是我自己近乎癫狂的模样,醒来之后已是冷汗淋漓。
每天的梦境似乎都在连续,慢慢地开始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破裂的身躯,落地时的巨响,还有跌落在地的金丝眼镜。
梦醒。
“到了。”夜养摇了我一下将我弄醒。
望望窗外,已是夜幕深沉,除了街道上闪亮着一两盏路灯露出昏黄的灯光,远处更是漆黑一片。
这是奇峰最后存在的地方,如此说是因为在我和夜养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联系到他,估摸着可能出现了状况,所以快马加鞭,奔赴这里。
只可惜太过偏僻,坐汽车竟然坐了两天两夜!
也因为如此,我一路噩梦连连。
这是个叫作界痕的小镇,第一次听上去很玄幻,却也只是个平凡的小镇,乡土与城市的混杂,街道不宽,碎石柏油路,各种垃圾废纸绊着脚跟,偶尔会有货车经过。
“我们先找个旅店落脚,明天再去打听,我先问过司机,镇子不大,奇峰那模样应该很显眼,问问人应该能问到。”夜养左顾右盼地望望,却发现旅店并不好找。
“呕。”声音的来源是前方的一棵歪脖子树,昏黄的灯光下,可以凭背影判断是个小少女,穿着颜色鲜明的衣服,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此刻因为酒醉在呕吐。
“请问下,美女,这附近是否有旅店?”夜养病急乱投,竟上前问道。
“夏…夏美女?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姓……夏?”那少女朦胧着双眼打着酒嗝,歪靠在树上半天才回过头,一只手艰难地指向夜养,舌头纠结。
果真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全黑的头发前额有一小缕白,彩色的眼影全部糊弄下来,和水迹一起挂在了脸上,似乎刚哭过不久。
“我想问下这附近是否有旅店?”夜养捂了捂鼻子,坚持继续问道。
“旅店?旅店……你想干什么?我…我才不陪你睡……”那少女一个跨步想夺路而逃,却歪斜着向前扑倒。
夜养呆如木鸡,显然被少女两句话伤了神。
我一步上前扶住,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触到她坦露的手掌,骨骼和眼却没有遭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如此深更半夜,不合时宜出现的女子竟是真真实实的人类,我松了口气,有些暗怪自己神经过敏,凭借着夜养感知灵气的能力,全然不需要我亲自上前检验的。
“呕。”少女又是一阵呕吐,刺鼻的酒味加上呕吐物的发酵气味,冲得我一阵发晕,更可气的是,她那一堆的脏物全部吐在了我的身上。
“喂,快帮把手。招惹这么个丫头,真是……”我冲夜养叫道,却发现他神情凝重,手指已经结成了召唤印。
“我感觉到附近有灵气,你自己小心。木遁!”夜养轻声提醒,手靠向前方的树,借着黑夜的掩盖,几声古怪的咒语之后,如附身于树一般,消失了。
“真是要命。”夜养惹了麻烦,受罪的却是我。
“我要喝酒,喝…”少女完全如烂泥般缠在了我身上,嘴里还在迷糊的嘀咕。
“美女,夏美女?你家住哪啊?”我试图和她对话,结果却只是出现了她说她的,我说我的,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夜空中原本藏在云层之后的月亮露出了红色的边线,我仰望着天,再四周环顾,竟然发现这周围的一切与以前的梦境重合起来,四周的建筑在红月的映衬下,展现出诡异的气氛。
我手中还抱着一个女子,却看到空旷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飘逸的发,桀骜的站姿,泛着光的镜片。
“桀?”我下意识地喊道。
这一声让我无法判断我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桀冷漠的面孔上如碎瓷般剥落,露出另一张冷笑而俊酷的面孔,他瞳孔之中全是白色,诡异之极,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从头顶洒落,与身上的黑色西装浑然一色。
我沉着眉,右手摸向身后的红莲。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见我动作如此之快,他有些诧异,但神色只是一刹那立刻回复冷酷。
红莲的火焰照亮了我的眼眸,也映红了对方的身影。
“红莲。”他冷哼道,仿佛为了显示他的见识宽广。
动作飞快,我并未留手,他既然知道桀的存在,并知道我杀了桀,那么与饕餮定然有着关系,很有可能就是来夺我红莲的。
“想不到你这么沉不住气。”他却站在原地,不再移动半步,只是上身摇摆,任我动作飞舞,火光洒落,却无法伤他分毫,“既然如此,我笑纳了。”
只见他伸手一探,我手中的红莲被他直接拿在手中。
失去红莲在身边制衡,右眼的疼痛立刻显现,鲜血疯狂涌出。
“雪女的诅咒。”他似乎知道我会出现如此情况,漫不经心地随口而出,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我胸口,“你身上还真是有着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你!你到底是谁?”我捂住右眼,抬头望上,却看见那双洁白的眸子俯视向下,就如俯视虫蚁,嘴角的狞笑更是充满了轻蔑之意。
“我?也许你并不配知道,又或者说,既然会死,知道与否又有何区别?”他反握红莲,锋刃向下,不知是何原因,那原本红色的火焰竟然变做漆黑,偶尔之间竟还冒出半丝白气,眼看一直被我所使用的武器即将成为杀死我的凶器,除了感慨我竟没有别的想法。
“定!”我嘴角微笑,捂眼的右手结定身诀,“时间刚刚好。”
我话刚落,手握红莲的他动作很快变缓,刃尖刺我的头顶一寸处生生停住。
“竟然在红莲之上设置了定身诀的配合符文,倒是下了些功夫,竟被你暗算!”他哼着声,只可惜全身被符文布满,已经无法动弹。
“既然知道有人打我红莲的主意,我当然得下些功夫,否则在你们这些强悍的灵手中又如何能够生存下来!”我拨开他踩在我身上的脚,站立起来,并夺回了被他抢去的红莲。
“你果然比狐狸更加狡猾,为了削弱我对红莲上面新增符文的感知,你竟然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恐惧样子,并问我问题转移我的注意,我竟上当!”他愤怒多过懊悔。
“其实你也不赖,你的计划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实施了,不是吗?我听说梦魇可以自由穿梭人的梦境,想不到你竟还可以控制梦境,前几次的梦你想让我陷入惊恐,怀着对桀即将出现的恐惧而神情恍惚,然后支开夜养之后,来杀我!可惜,我从开始做噩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所防备。”我说道。
因为做噩梦的时候,红莲和雪女之眼都感觉到了。
我夺回红莲,火焰蹿起,斩向梦魇。它的躯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我的身体却颤抖了下,猛得睁开了眼睛。
阳光洒落下来,晃得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
停顿了片刻,等我适应了光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歪脖子树下!而躺在我怀中的少女竟不顾满身的赃物睡得正香。
我不禁哑然,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那么梦魇到底是灵,还是只是梦本身?
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想着想着,胸口竟开始疼了,低头望去,少女的手肘正抵在其上。
记忆里的过往到底是真实,抑或只是一场梦境。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