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猎灵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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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力

气氛在两个人的针锋相对中紧张到了极点,虽然我知道这样刺激他绝对只有挨揍的份,但神情依然不愿妥协半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男子手劲并不大,我能感觉得出来,但对于全身无力的我,已经绰绰有余。他将我摁倒在墙壁上,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立刻呼吸困难,有种快要死去的窒息感。

“你会杀死他的!”麦香显然看出了我面临的状况,冲过来要扯开男子,可惜力量实在太小,根本扯不动分毫。

我感觉到脑袋越来越昏沉,他们的影像也越来越模糊,眼睛再也睁不开了,仿佛黑幕猛然拉了下来,但随即,很多蓝色的星星点点在黑幕里闪现起来,而且越来越多,它们飞快地聚集起来,窜进了我的身体。

我感觉力气回来了,我慢慢地睁开眼,依旧看到男子的手扼着我的咽喉,但我并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视线里,空气中的蓝色星点,不停地涌进我的身体,仿佛那一瞬间,我的全身都在呼吸,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男子其实已经放松了气力,但见我一睁眼,立马又大了几分,“你还给我装死!”

我无暇顾及他的言语和行为,因为我看到他的背上攀附着一个白色几近透明的物体,虽然很是模糊,但轮廓之间有了几分人的眉目的感觉,那腥气的味道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你们在这干什么!不知道这是病房,在这吵闹影响病人休息!”一声严厉的呵斥从门口传来,显然是白医生。

男子一怔,松开了手,也不说话,扭头就走,而我呼吸正常之后,刚刚看到的蓝色星点和白色透明物体都不见了,这让我有些许纳闷。

“你还好吧?”麦香抱歉地看着我,见我无大碍,松了一口气。

“麦香,又怎么回事?”白医生走过来,带着训斥的口吻。

“没事,她朋友过来,顺便带了点鸡汤给我喝。”我见麦香不知如何回答,笑了笑。“是吗?”白医生狐疑地打量了麦香一番,又凑近我,替我检查了一番,“麦香你没什么事,就先换班吧。”

麦香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走了。

“你倒是护花心切。”白医生待麦香走了之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着我叹息。

“护花?你说麦香?”我对白医生并不反感。

“不是她还有谁。”白医生说,“虽然背地里说别人不符合我严谨的生活作风,但我觉得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一声,麦香虽然是个好女人,但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很有点问题,你要注意分寸。”

“注意什么分寸?”我不禁有些好奇。

“她对男病人一般都比较好,”白医生说,“但她老公是个醋坛子,经常在医院闹得不可开交,我是说了很多次了,让她注意分寸,可她不改,我也没什么办法,所以我只好叮嘱这些男病人,可你,我还没来得及叮嘱。”

“没事,我知道了。”我点头。

“你知道就好,你身体康复很快,大概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白医生说,“在此之前,我可不想你有什么差池。”说着,就准备要走。

“我失忆会好吗?”我忍不住问。

“现在还不清楚你失忆的原因。”白医生回头,“作为医生,我不该说这种话,但其实失忆了,也没什么不好。”“哦。”我突然感觉有点失落,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我没有思考很多,唯独对那个白色的透明物体有些在意,这反而让我入睡很快,一夜无梦,睁开眼时候,我看到清晨的阳光落在室内,窗帘摇摆着,又是美好的一天开始。

麦香来得很早,她站在我床旁,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说。

“早。”她笑得很自然,就像彩排了很多次,太自然了。

“是。你比平常都早。”我笑着说。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不好意思,弄洒了你的鸡汤。”我说。

“不是,是我男朋友……”麦香纠正我的错误。

“看得出他很爱你。”我制止她要道歉的话。

“他就爱那样。见不得我对别人好。”麦香轻叹声。

“如果是我,我也不喜欢的。人之常情嘛。”我说。

“他以前不是这样。”麦香见我不责怪,放松了很多,“以前的他,很不在乎我。”

“哦?”我有些吃惊,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惊,这种本能的反应让我很不喜欢,仿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将要做什么行为一样。

“他对我其实很好。”麦香说,“但,我总觉得他不在乎我,因为,他从不会为我吃醋,即使看我跟别的男人说说笑笑,他也只是笑笑,我觉得这根本不像是恋爱的感觉,我觉得如果我们是恋爱的话,他就一定会吃醋的啊。”

我没说话,认真地听着。

“后来,我去拜访一个朋友,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吧,他告诉我个方法,说是可以让我享受真正的恋爱,让我男朋友很在乎很在乎我。”麦香却又叹了一声,“可是,现在的他的确很爱我。我却觉得,不像是他了,我对他越来越害怕了。”

“哦。”我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脑袋里浮现起昨晚那白色的透明物体,“恋爱中的人,大概都希望对方成为自己所希望的样子,这,应该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不过,人的性格,不,应该说是秉性,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如果妄图改变,只怕是多生事端了。”

“你真的失忆了吗?”麦香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我真失忆了。”我面目涨红,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能说出这些话来。

“也许我该去找那个朋友,让他教我如何让我男朋友恢复到以前的样子。”麦香说。

“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说。

麦香住院了。

这个消息是洛阳告诉我的,她跟麦香是对班的护士。比起麦香来,年纪稍大一些,带着一副黑框的眼镜,她几乎不笑,即使笑也只是紧闭着嘴唇,嘴角稍微上扬,弯曲出一条极不明显的线条。

除了跟我有几句日常的简单交流之外,她从不说什么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所以经常病房里就只有脚步走动的声音,静谧得让人不知所措。

她是替我做完常规检查之后,才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本不想告诉你。”洛阳又补了一句,“但我想,她一时半会可能无法过来照顾你,到时你还是会问。”

这是我听过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很严重?”我扒开了被子,准备要站起来,双脚仍然有些僵硬,不过,比起昨日来,要好了许多,勉强行走应该没多大问题了。

“你果然跟她说的一样。”洛阳轻笑,但也只是嘴唇一抿。

“说我什么?”听到不相关的话题,我有些疑惑地侧头望她,她不是一个会偏题的人。

“说你失忆,反应倒还快。”洛阳回答。

“是吗?”听到麦香住院,我反倒没有太多心思聊天。

“如你所说,很严重,住进了重症病房,不方便探望。”洛阳又说。

“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不禁眉头微皱,醒来就在医院,我自然知道重症病房意味着什么。虽然从洛阳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些端倪,但如果住进了重症病房,就另当别论了。

“肚子鼓胀,要炸开一样。”洛阳即使说着这样的话,表情仍然无多大的变化,显然医院这样的环境,已经让她处之泰然了。

我即使脑袋里只是想象一下那样的情景,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似乎麦香那惨痛的模样就在眼前。

“查明病因了吗?”我只想多了解一些,尽管我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事情已经发生,疼痛就必须得承受。

洛阳摇摇头,“至今还未动手术,我会去替你打听的。”说罢,向门外走了,她的话总是有种削掉了枝叶的感觉。

“谢谢。”我有些木然地说了声。

窗外的风声突然大了,让我心里充满了躁意,辗转反侧,肢体不知如何摆放,躺了一会,终究还是爬了起来,坐上轮椅,朝病房外走去。

走廊上冷冷清清,两旁的墙壁白到让人窒息,长长的走廊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顺着电梯下楼,轮椅驶入了医院的小公园里,天气不是很好,我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云层堆积,仿佛尽数压在了我的心上。

旁边有个中年男子用大衣裹着一个穿病人服装的小女孩匆匆走过,那小女孩从怀里露出半张稚嫩的面孔来,清澈的双眸望见我,暖暖地笑了一下。

我也想冲她笑,肌肉却似痉挛了,很是僵硬,以致表情很是古怪,待我半晌调整好表情时,他们却早已消失在楼道之间了。

“知道麦香在哪个病房吗?”我左右寻觅一阵,才叫住了一个从我身旁走过的护士。

“不知道。”她摇头,并未多做停留,转眼就离我远去了。我连问了数个护士,没有一个人给我答案,都是行色匆匆,不愿多搭理我一句。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靠我自己找了。

我所在这一栋是特护病房,旁边一栋则是一般住院部,总共有十二层,重症病房也在其间。据麦香说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就一直住在那里面,但到底哪几层是重症病房,我却不甚明了。

没人告诉我在这栋房子里具体躺了多久。

但我知道,一直照顾着我的人,是麦香。

经常有急救的病人推入,根本没人顾及坐着轮椅的我。我找到了重症病房的楼层,共有三层,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探着头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但很多都紧闭着,我无法看到里面。我害怕错过,便一个个敲门,经常会看到疲惫的陪护家属替我开门。

浓烈的消毒水和药味让人觉得窒息,其间夹杂的怪味更是让我有沉重的压抑感,幽暗的走廊则充满了凉意,仿佛空气中弥漫了尖锐的锋芒,一不小心,就会向我刺来。这些味道跟那个白色的透明物体散发出来的很像,但却不是同一种。

我很想问别人那是种什么东西,不过一直都没机会,但此刻,我知道我能通过那种气味来寻找麦香,因为她男朋友,那个名叫肖雨的男子,很有可能陪在她的身边。

最为熟悉的气味终于在我搜索到第三层的时候迎面扑来,我心中一喜,加快手上的速度,向着散发着气味的房间疾驰而去,那房门刚好打开,我收势不住,撞上了那开门的人。

我滚翻着进了病房之内,脸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气喘吁吁,我想爬起来,才发现早已无力支撑,手跟脚一样,都有了僵直的感觉。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病床,病床之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熟睡。我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我就被人架了起来,我没办法看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是肖雨。视线越升越高,得以让我看到麦香静躺在病床上的全貌。

“放我下来。”我看到麦香的上身近乎赤裸,腹部胀大,犹如一个硕大的圆球,上面的血脉交错拉扯,凸显出暗青的纹理,皮肤因为过分的牵扯而显得过于平滑和绷紧,似乎再用一点力,就要破裂开来。

“是你?”肖雨将我放到轮椅上,疑惑地望着我。

我突然之间平静下来,双眼直直地望着那腹部,“怎么会这样?”

“昨天吃完晚饭就开始疼,医生说查不出什么问题,肚子空空的,似乎只是充满了气体,但医生不敢手术,怕有未知的隐患。”肖雨轻叹一声。

我看到麦香的双手和额头都有受伤的痕迹,十指都被包扎了起来,而手背关节处青紫痕迹尤多,血肉模糊。我脑袋里浮现起她因为疼痛在地上翻腾,全身磕碰地面,以其他地方的疼痛来减轻腹部疼痛的那种样子来,我感同身受般全身一阵战栗。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捏了捏僵直的手指。

肖雨摇了摇头,“现在只能用药物让她沉睡,这样,可以少受点罪。”

面对未知疾病,真的就这么束手无策?可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扼住我的脖子。”突然,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我有些生硬地对身边的肖雨说。

“啊?”肖雨顿时愕然。

“就像你上次要杀我那样!”我说。

“上次我的确有些失控……”肖雨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喜欢你女朋友,难道你不吃醋吗?”我试图激怒他。

他不为所动,“你喜欢她,我无权干涉,但我知道她只喜欢我一个。”

这家伙变了。难道已经如麦香所说,去找那个朋友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你难道不想救她?”我瞪向他。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肖雨摸不着头脑。

“总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便是。”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清楚。

“哦。”肖雨靠近我,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脖子,轻微地扼住我的喉咙。

“像上次那样扼住我脖子,用必须杀死我的心情来对付我!”我吼道。肖雨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我渐渐感到了些许窒息,“还不够!还不够!”

我的话语对他起了作用,铁钳般的双手截断了我的呼吸,犹如睡梦来临,我的双眼沉重地阖上。周围的蓝色光点浮现起来,涌入我的身体。我能看到面前的麦香腹内,蠕动着浅白色透明的虫子,它们翻滚挣扎,不停地繁衍,越来越多,将麦香的腹部撑起,更有些开始穿过腹壁,爬向其他的地方。

就是这些家伙吧!我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抓出来,捏碎,踩爆。

我正要伸出手去,肖雨却松开了手,面前的一切改变,我再看不见那些东西。

“你要干吗?”肖雨挡在了麦香面前。

“我要救她。”我说。进入房间之后,我就闻到了一些味道,只不过那味道很淡,更被肖雨身上的腥味所干扰,以致让我误以为是药味。但靠近麦香之后,我才确定,那味道正是从麦香的腹部发出来的,而且千丝万缕纠缠一处,时而轻微,时而浓烈,带有极强的生命力。

“你拿什么救,你自己都是病人,还来管这闲事!”说话的是白医生,洛阳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左一右,挡在了门口。

“麦香肚子里……”我正要解释给他听,他是医生,一定知道那些虫子就是病因。

“推上他走。”白医生根本不听我说完,双手插在兜里,用头摆了一摆,示意洛阳把我带回病房。

“白医生,麦香肚子里很多白色透明的虫,你赶快通知别人动手术吧,不然她会疼死的!”我无力反抗,洛阳推着我在走廊飞快地走,白医生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我只好大声地喊。

“你首先要确认一点,你是个病人!”白医生头也不回。

“我是病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不理解他的用意。

“你是什么病?你是大脑严重受损,加全身肌肉组织断裂,再加骨骼错位,骨质增生等一系列毛病之后的残废品,你活着都是奇迹。”白医生显然很气恼,不然说话不会这么急促。

等电梯之时,他回过头,手指点到了我的额头之上,“但重点是,你失忆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基本常识也没有,却把自己当医生来看病,我看你,所有的疾病之上,还得加一条,妄想症!”

“可是明明我看到很多的虫,其实,她男朋友背后……”我不死心,进了电梯之后仍要争辩。

“人的腹内的确可以长虫,但是是蛔虫,或是其他的寄生虫,它们可能是白色,但绝对不会透明的,而且,医院的高精度仪器也验不出她肚子里有什么,你却能看到?”白医生一脸鄙夷。

“哦,也是,不在临死状态,你是看不到的。”我不由得嘟囔道,然后仍不死心地望着他,“但它们的味道你应该闻得到吧?有臭味的那种……”

“……”白医生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手指指了我几下,也没说出来一个字。出了电梯后,只对洛阳说,“把他给我锁在房里,别再让他出门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的手在流血。”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在了床上,洛阳拿了一卷纱布过来。

我看看双手,手掌果然都破了皮,鲜血还在渗出。

“不用了。”我抬头望向天花板,良久我才问静立在旁的洛阳,“你说,以前的我,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洛阳没有回答我,连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洛阳则无声无息地退去,并锁紧了房门,我听到了反锁的声音。

我一直抬头望着天花板,在思考拯救麦香的方法。但我知道,我缺乏太多依凭,缺乏生活经验,也就是缺乏白医生口中所说的常识。

我只能一筹莫展,很快这种情绪就变成了焦躁难耐。我的手拽着洁白的被褥,用力地撕扯着,但滑软的手根本无法依附在布料上,一下就分离开来。

面对这个世界,我原来这么无能为力。

有温热的眼泪滴落。

我没有抽泣,更没有任何声响,眼睛瞪得很大,那眼泪肆无忌惮地从眼眶中滑落,无从阻止。

不知道眼泪流了多久,仿佛一场等不到晴天的雨。

“呼。”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压抑在灵魂里的一切东西都已随着眼泪流去,此刻,空明,寂静重新回归到了我的身上,“好多了。”

动情让人丧失理智,却无助于任何问题的解决,既然这样,何不留一个最清醒最冷静的自己?

我闭上双眼,回忆被人掐住脖子的那种窒息感,渐渐的,我断绝了自己的口鼻呼吸,周围的黑幕开始出现蓝色的小亮点,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来,开始呼吸。那些蓝色的小亮点缓缓移动,向着我的身体扑过来,与我的身体接触,然后窜进了我的身体里。

有些像冰,带着无比的寒意,有些像火,有着几分灼热感,还有的感觉无法言明。之前我并未能分辨出来,直到现在,我才稍稍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紧接着,身体上下有热流和寒流交替涌动起来,让我感觉尤为亲切。

亲切得就像在我身体里流转过了千百回,我相信这样的体验是曾经的我所体验过的。我把失去记忆前的我称为曾经的我,那样让我自己心中有所区别。

但不管如何区别,不管多久的曾经,那依然是我,是我此刻无比怀念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