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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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兄弟情深终决裂

戌时一过,夜已渐深。

西角楼街荀府如往常般安静,除廊灯风中摇曳,裁剪出碎影斑驳,便只剩下荀巽书房尚透着通明灯火。余者皆已入睡或将睡,如同安静的庭院,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各自沉眠,享受无人打搅的自由。

生命,皆需自由。

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虽不能言,更不能行,却实实在在演绎着由新生到衰老的生命历程。

生命无言,各自心知。

经人间事,历人间世。如今的铁无私极其看重生命,草虽枯黄,花虽衰败,却不敢踩,给予生命最后的尊严。夜黑风高,无际无边,铁无私一人一剑,已悄然行至荀巽书房门前。

剑名追魂,配合七十二路追魂剑法,可攻可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上追魂,此行是为解惑,而非为问罪,更非血拼,但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携追魂而来。或因他是一名剑客,有剑在手,方是一名真正的剑客;或因他已预感到危险,京城已乱,妖邪作祟,危险无处不在……

咚咚咚,咚咚咚……

略微迟疑之后,铁无私总算鼓起勇气敲响荀巽的房门。如今他与荀巽的关系,已生嫌隙,连敲门都需要鼓起勇气。他与荀巽之间隔着一扇紧闭的门,如若可以,他竟然希望荀巽永不开门。

无疑,他已不敢信任荀巽。

曾经美好,如盛放的琼花,终会凋零。既已无可避免凋零,索性视而不见,以免亲眼见证凋零时,心如花般凋零。凋零本是花与叶生命的终点,却隐约成为他与荀巽兄弟情义的最终归宿。

从未想过归宿,拒绝接受一切结局。

荀巽只象征性地问一声“谁在门外”,便离开书桌,行至门前。铁无私没有回答,静静等着荀巽开门。等待荀巽开门之际,铁无私的手竟然握紧追魂,如剑客即将遇上一生之敌般小心谨慎。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荀巽略显疲惫的脸。

荀巽颇觉讶异,连忙将铁无私拉进房,待扫一眼庭院,方将房门关上。庭院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已入睡,唯独夜色,如同睁着无处不在的眼睛,静观世间冷暖。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当危险与夜同色时,犹如披上伪装,无可辨识,置身危险之人往往觉察不到自己已置身危险。

进屋之后,握剑之手已松。

不为别的,只为这是一间他再熟悉不过的书房,一桌一椅、一书一柜,皆会勾起他无限回忆。但他很快自回忆里抽身,恢复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老江湖最忌感情用事,只因重情会导致失智,失智会带来失策。

荀巽道:“兄长如何会来?”

铁无私道:“贤弟是否已嫌弃愚兄反贼之身,不愿再见愚兄?”

荀巽道:“兄长何出此言!巽一直盼着兄长能够亲手将白玉笙、小燕子抓捕归案,以自证清白。”

铁无私道:“清者自清,无需再证。”

荀巽道:“兄长虽自清,铁氏一族却身陷牢狱,如将倾之巢,只盼兄长搭救。如今兄长却因逆贼而罔顾忠孝,实在令巽心寒。”

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进门之初,解惑不成,反遭荀巽逼问,是铁无私始料未及。但铁无私既已带着目的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故而不愿与荀巽在白玉笙、小燕子等人上纠缠不清,急于由守势转为攻势。

言谈,譬如血拼,有守有攻。

铁无私无需酝酿,直奔主题,问道:“愚兄今夜前来,实有一事相问,贤弟最近可曾见过圣上?”

荀巽道:“兄长为何有此一问?”

铁无私道:“贤弟近来满城搜捕反贼,想必是受圣上的旨意。”

荀巽道:“圣命难违,巽一日为人臣,自当尽人臣本分,以报圣上隆恩,更不负当年一诺。”

铁无私道:“圣上身体可是有恙?”

荀巽道:“圣上正值盛年,龙体贵安,岂会有恙!”

铁无私瞪着荀巽,冷哼道:“好一句岂会有恙,难为贤弟如此忠君,怕只怕贤弟所忠非人,最终落个谋反簒逆之罪!”

荀巽亦瞪着铁无私,针锋相对道:“兄长深夜来访,莫不单是为诬陷巽吧?”

铁无私道:“愚兄已是反贼,焉敢贼喊捉贼?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贤弟,敢问贤弟昨夜可曾去过凤栖阁?”

荀巽道:“去过。”

铁无私道:“因何而去?”

荀巽道:“兄长既已不愿自证清白,独善己身,巽唯有代兄长捉拿反贼,早日还铁氏一族公道。”

铁无私道:“敢问贤弟如何知道反贼在凤栖阁?”

荀巽道:“自有眼线通报。”

铁无私道:“倒是稀奇,深更半夜,竟不知何人敢于半夜四更前往闹鬼之地,愚兄倒想见识见识,却不知贤弟可否引荐?”

荀巽道:“兄长是在怀疑巽?”

铁无私道:“不敢。”

荀巽道:“兄长铁血名捕,豪气万千,有何不敢!”

言语之间,针锋相对,其势如同水火,竟是不可调和。两位深交多年的结义兄弟,早已忘却结义时许下的诺言,于这间唯一亮着灯的书房有攻有守,上演譬如血拼一般激烈的言谈。

沉默之后,各自冷静。

冷静之后,荀巽行至茶桌,拿起茶壶,斟上一盏,茶水清冽,由壶入盏,如一道悬河,飞流直下。霎时茶香四溢,掩盖一切气味。荀巽端起茶,递与铁无私,待铁无私接过,方斟起另一盏茶。

荀巽道:“请兄长品茶。”

铁无私并不喝茶,却递与嘴边,只轻轻一嗅,便将茶放回茶桌,冷冷道:“茶凉,只怕饮下此茶会心凉。”

荀巽道:“是巽疏忽,巽这就去给兄长换壶热茶。”

铁无私道:“不必。”

荀巽道:“既是如此,请兄长品茶。”

铁无私并不喝茶,却是瞪着荀巽,冷哼道:“茶凉,只怕饮下此茶会心凉。”

荀巽不敢直视铁无私,看向别处,不无关心地道:“兄长暂居何处?衣食可好?若兄长需要帮忙,巽可委托桂嫂代为照顾兄长起居。”

铁无私道:“不劳大人费心。”

荀巽道:“敢问兄长,可是心意已决?”

铁无私道:“决与不决,取决于你。”

荀巽突然冷笑起来,待笑声止,方冷哼道:“兄长是在责怪巽?若非兄长当年惹上祸事,巽何以至此?巽有今日,皆拜兄长所赐,兄长反倒责备巽的不是,当真贼喊捉贼,教巽心寒。”

铁无私道:“当年之事,是我负你,但你不该走不归之路。”

荀巽道:“归与不归,已非兄长所能决定!”

话音未落,茶盏应声落地。原来不知何时,荀巽已悄悄踱步至门前,随着茶盏落地,霎时房门大敞,竟有黑压压一群人自夜色涌出,将书房层层包围,为首者赫然是新任六扇门总捕林靖。

抬眼望去,满目皆为六扇门高手。

铁无私既不讶异,亦不慌张,却觉心痛,心痛于荀巽的背叛。事实上那盏加入十寒无骨散的茶,已使铁无私觉察到危险。十寒无骨乃六扇门秘制迷药,分为十寒无骨散与十寒无骨香,前者可融于酒水,后者可弥于空气,皆无色无味,防不胜防,中招者不出一盏茶功夫便会软而无力,形若无骨,浑身极寒。

无色无味,却是有迹可循。

铁无私曾任六扇门总捕多年,对十寒无骨散何其熟悉,自然能够一眼瞧出茶中融有十寒无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