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百丈之外,有一围墙。
墙高一丈,由一湖畔绵延至另一湖畔,将明镜台与极乐岛隔绝,只留一扇正门可供出入。正门戒备森严,有数十护卫把守,更兼望楼有护卫登高望远,稍有异常,则提前示警,以便及时应对。
护卫守着正门,若遇岛外来客误入,便远远警告,命他们返回。若来客不听警告,则视其情节轻重,全权处置。纵是巡街护卫抬着五花大绑的犯事者去明镜台,亦须出示令牌,方可入内。
戒备之严,可见一斑。
若在往日,高墙与望楼配合,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难悄无声息地飞入。但今日护卫或自慵懒,或自闲聊,更有甚者倚着高墙打盹,皆如自在闲人,早已失掉护卫该有的英姿飒爽。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
白玉笙知道松懈只是假象,护卫们虽在闲聊,眼睛却如猎鹰,详观六路。
原来昨夜发生命案,林三却趁乱逃脱,为抓捕林三,天元阁护法使者春芙以小柔的尸体为诱饵,在明镜台设下巨网。既是设网,便要张开网口,以使林三钻入,一旦林三钻入,便可全力收网,一举拿下。
正在守门护卫各自慵懒、闲聊以及打盹时,两侧望楼却同时示警,直指正门左侧十丈之地。守门护卫抬眼望去,却不知何时自墙外飞入一名白巾蒙面的男子,朝着明镜台一路狂奔。
白巾蒙面,以为掩饰。
狂奔的是白玉笙,可在那些守门护卫眼里却是林三。
一旦确定林三已经入网,所有护卫皆丢下正门,全力收网,如一只只猎鹰,扑向明镜台,扑向那只唾手可得的猎物。可他们眼中的猎物穿过两座望楼后,遭明镜台下的十数名护卫围捕之下,竟是撕开一个缺口,由右侧奔逃。
明镜台百丈之内,皆为巨网。
天元阁是猎人,护卫是猎鹰,被护卫视为林三的白玉笙是猎物……
如今白玉笙乱跑乱撞,显然是想要冲破巨网,作为猎鹰的护卫们只得全力扑出,向右方围捕。于是除却明镜台上的四名护卫仍坚守明镜台外,其余护卫皆追着白玉笙疯跑。但白玉笙速度极快,步法奇绝,逃至最右之后,竟是稍作休息。可在护卫们即将赶到时,却是一路朝着正门狂奔,竟似要夺门而逃。
正门非门,而是网口。
巨网由天元阁护法使者春芙亲自设下,外松内紧,可谓万无一失。如今有猎物来去自如,使巨网形同虚设,若让素以严厉着称的护法使者春芙知道,她们势必会受到严厉惩处。
因有所虑,而有所失。
护卫大惊,皆不顾职责,如猎鹰一般,一门心思扑向夺门而逃的白玉笙。
但白玉笙速度奇快,如脚下生风,虽跑跑歇歇,却总保持一丈多的距离,不远不近,不慌不忙。白玉笙在跑,护卫只能跟着跑,跟着跑出正门,跟着跑向那条熙熙攘攘的繁华长街。
长街之上,行人如织。
一旦猎物融入长街,便不再是猎物,而是如织行人中的一个。行人有一个,则猎鹰的猎物只有一个;行人有千百个,则猎鹰的猎物便有千百个。数十只猎鹰抓一个猎物尚且捉襟见肘,抓千百个猎物无异于登天之难。
摘掉白巾,白玉笙变回白玉笙。
变回白玉笙的白玉笙却自另一条路悄无声息地回到明镜台,他没有由正门入,更没有自高墙入,而是跃上一旁的那棵百年古树。登高望远,明镜台一览无遗,如今的明镜台已是空无一人,连那具缚着巨石的尸体都不翼而飞。
整个巨网,被撕得七零八落。
诱饵不见,猎物无踪,猎鹰尚在别的天空盘桓……
白玉笙整整衣襟,看看手指的擦伤,竟是如释重负,难得一笑。他知道易筱君已经得手,成功偷出小柔的尸体。他曾承诺过林三,如今承诺之事兑现,自然生出一丝久违的欣慰。
自小燕子被捕,他便再未笑过,陷入莫名的紧张与煎熬。
他轻轻摇头,复一声叹息,唯抱定救出小燕子的信念,便自树上跃下。只是不知何时易筱君已走到树下,他一时不察,险些与易筱君撞个满怀。易筱君大笑起来,衬得他颇为滑稽。
白玉笙道:“你怎会在此?”
易筱君只笑不答,接着上下打量起白玉笙,从头到脚,一处都不放过。似嫌不够,她又绕到白玉笙身后,打量起白玉笙的后背,从发簪到鞋,生怕错过什么。待白玉笙转身正对她,方止住笑,却是摇头叹息起来。
白玉笙道:“小柔在何处?”
易筱君道:“谜公子,你果真是一个谜,不是猴子,却老往树上钻。那树上可是有仙果玉酿,使得你流连忘返。”
白玉笙道:“我问你小柔在何处。”
易筱君道:“小柔是本女侠偷的,自然由本女侠交给那位承认自己是林三的林三。”
白玉笙道:“你如何给他?”
易筱君道:“本女侠自然有本女侠的法子,本女侠的法子只有本女侠会使,别人都使不得。谜公子,有些事你羡慕不来的。”
白玉笙道:“我倒是想羡慕羡慕。”
易筱君道:“果真?”
白玉笙道:“你若愿意说,我便听;你若不愿说,我便走。”
易筱君道:“看你一片赤诚,本女侠就赏你一个薄面。你引走那些护卫之后,明镜台上却仍有三名护卫看守小柔。”
白玉笙道:“我记得是四名。”
易筱君道:“那是你看到美人眼花缭乱,事实是只有三名护卫,以及一位天元阁护法使者。”
白玉笙道:“冬芷?”
易筱君道:“不是,她不是冬芷,但她的武功极高。本女侠玲珑出鞘,以一敌四,大战三百回合,总算击退强敌,夺回尸体。”
白玉笙道:“凭你?”
易筱君道:“不信?”
白玉笙道:“我不想骗你。”
易筱君玲珑在手,横于白玉笙身前,不服气道:“你可以试试看,却不知你的油纸伞可否挡下本女侠的玲珑剑。”
白玉笙道:“是不羁真人在帮你。”
易筱君收起玲珑,却自没好气道:“真没劲,又被你猜中!话说回来,本女侠倒想问问你,你与那臭道士非亲非故,怎知是他而非臭和尚。”
白玉笙道:“我与他关系匪浅。”
易筱君道:“喔?”
白玉笙道:“一样是剑客,一样是道士,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却自有数百年的渊源。”
易筱君道:“饶是你聪明绝顶,有一个人你肯定猜不到。”
白玉笙道:“谁?”
易筱君道:“护法使者。”
白玉笙道:“护法使者?”
易筱君道:“不错,她自称天元阁护法使者春芙。但本女侠一眼就认出她,只因本女侠之前见过,幸亏本女侠蒙面,否则便会暴露。”
白玉笙道:“她是谁?”
易筱君道:“她就是燕姐姐去牢房救的女囚……”
白玉笙尚未听完,已是惊呆,回想起自入淮南城以来的一切遭遇。与此前推测的一样,那名女囚果真是天元阁故意抛出的诱饵,只是他着实未曾想到,天元阁竟会不惜代价,以堂堂护法使者假扮女囚。
以囚换囚,以假换真。
若此事皆由傅青山一手策划,那傅青山当真城府极深,令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