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士春顾不得疼痛,哎吆两声从地上跳将起来,转眼又爬上了树根。他看也不看躺在夹缝中的小男孩,惦着脚尖竟想径直攀上大槐树。
但这棵大槐树岂是这么好攀的?六人合抱、高逾十丈,从裸露的树根到树冠下方最低的枝丫,起码也有两丈多高,即使树皮粗糙、裂纹纵横,对于刘士春这个长年只动口不动手的文弱书生而言,也是难过登天。
果不其然,他双手扣住树皮的疤痕向上攀爬了丈余不到,便一不留神脚底踩滑,重重摔回了地面。这一次比上一次摔的更重,脸和肩膀几乎同时着地,顿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但他依旧不管不顾,稍稍缓口气便接着爬树。
如此几次三番,他一次不如一次爬得高,却一次比一次摔得重,终于,浑身的淤青和擦伤令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仰面躺在泥泞之中呼呼喘着粗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求求你,给我出来啊!”
雨越下越大,牛毛般的细雨渐渐变成了豆粒大小,打在满是伤痕的脸上不只冰冷,更多的是疼。
他之所以锲而不舍的想爬上大槐树,与其说他一门心思,想见到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的神秘人,倒不如说他是在用盲目消耗体力,来缓解自己心头难以承受的压力。
既然神秘人不在树下,那么肯定就在树顶,不管神秘人属于乔装改扮的圣上,还是作恶多端的龙师,他方才已将刘阳明的老底掀了个通透。不让他彻底弄清楚神秘人的身份,恐怕这一辈子都会如坐针毡、噩梦不断,那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当然,如果他还能活得久远的话。
爬是没力气再爬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回崇安城?笑话!这个神秘人若真是刘阳明的人,岂不自投罗网?闹不好到时候,城里已准备好了一口滚烫的油锅,正等着他自己往里跳呢。
去找谭少卿或是李仲飞,再或者直接进山去寻赵扩?那也不成!离忧村一百多条人命已将他与龙师紧紧绑在了一起,神秘人不出现,谁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到头来免不了还是个死。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该死的神秘人!真后悔没有当着八大军使的面将他揪出来,就算死,也比现在这种煎熬要好受的多!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恨,突然咽下一口和着雨水的唾沫,手指树冠嘶吼道:“你这藏头畏尾的胆小鬼,竟不敢让老子见上一见!武功高算什么?势力大又算什么?有本事去灭了山匪啊!在老子面前装……”
骂着骂着,他忽然脸色一滞,猛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对啊,我怎么急糊涂了!如今这崇安境内除了圣上和刘阳明,还有山匪啊!”
深吸口气,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挣扎着爬上了树根:“小子,你醒醒,还有没有口气,给老子句明白话,别像头顶那个蠢货一样,连个屁也不敢放!”
躺在两根树根之间的正是虎子,数个时辰的饥饿、寒冷和恐惧已将这个小男孩折磨得气若游丝、神情恍惚。刘士春喊了两声见没反应,探过身子又在虎子脸上拍了几下,虎子也只是本能地眨眨眼,发出一了声低吟。
不过对刘士春而言,只这一声低吟便已足够,刘士春欣喜若狂,朝掌心吐了口唾沫,试着将虎子从夹缝中拽出,但紧接着便放弃了,继而翻下树根开始用力扒树根底下的泥土。
泥土已被雨水浸透,极为松软,片刻功夫便将原来的缝隙扩展成尺余高低,虎子身形瘦小,如此大的空隙刚好可以通过。
“小子,遇到我算你命大,跟我走吧!”刘士春将虎子从空隙间拽出来放在马背上,恶狠狠地抬头瞪了一眼树冠,打马狂奔而去。
马蹄声方起,几个人影便从靠近村头的一所房舍后面闪了出来,却是那些去村南树林里掩埋尸体的士兵。
其实这些士兵早已折返,只不过远远看到刘士春在大槐树底下又蹦又跳、又叫又闹,没敢近前罢了。此时见刘士春带着一个小孩离去,长脸士兵捏着下巴奇怪道:“军师莫非疯了不成?崇安城在东,他却跑去南面,还从树底下刨了一具小孩的尸体出来。”
旁边一个矮个子士兵不解道:“你怎知那是具尸体?”
“你这不是废话么?”长脸士兵白了他一眼,冲着大槐树努努嘴道,“方才那么多人聚在村头,若有活人岂不早被发现了?”
矮个子士兵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兴许藏的隐秘呢?咱们又没彻底搜查过。你还记得咱们最先射杀的那个小孩吗?万一他当时不是一个人呢?”
又有一个士兵脱口道:“对了,咱们杀那个小孩的时候,好像他一边跑一边朝着自己身后说话,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你们不说我还真忘了,那个小子当时确实有些蹊跷。”长脸士兵拔出佩刀,招了招手道,“走,过去看看,别真的有漏网之鱼。”
矮个子士兵撇嘴道:“方才不是被刘先生带走了吗,咱们再过去有什么用?依我看,不如抓紧回城,找个舒适地方驱一驱这满身寒气。”
“你懂什么!”长脸士兵不悦道,“万一不止一个呢?刘先生不会武功,想瞒过他还不容易?”
其余几个士兵深以为然,重新将黑巾蒙在脸上,各执兵刃慢慢靠近大槐树。矮个子士兵无奈,只好跟了过去。
密集的雨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无尽的黑夜隐藏了他们的身影,就当他们猫着腰踏过已被填平的小溪之时,一个人从大槐树上滑了下来。
此人五短身材、满头红发,脚一沾地随即奔向路旁的马群。刘士春的马早已骑走,剩下的便是这些士兵的坐骑,一旦让其得手,再想追赶恐怕不及。
“果然还有人!”长脸士兵低喝一声,突然抢步上前,手中钢刀朝着那人直劈而下。
同时,他身后的九名士兵非常有默契的四散分开,将那人围在了中间。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如此轻易便被人欺身近前,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暗骂一声该死的雨夜,急忙向旁边闪去,厉叱道:“什么人?”
“你爷爷!”长脸士兵一刀劈空,不由愣了愣,但长年征战的经验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便是增加自己丧命的几率,于是他暴叫出口,翻腕回刀上撩,自对方左肋之下斜斜划向右肩。
寒光惊鸿乍现,他这一击志在必得,看得同伴不禁暗暗叫好,心中直呼这一刀若是击实了,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也不见对方那人有何动作,长脸士兵刀锋刚刚掠起,尚未及半便又直插地面,整个人随之扑倒,头一歪,架在刀柄之上一动也不动了。
“死了?不可能!”念头在九名士兵心头同时闪过,只这一闪的功夫,答案随即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确实死了!
不是他们看清了长脸士兵是如何死的,而是他们也和长脸士兵一样,咽喉之处突然插上了一枚钢针。
针长三寸,入喉一寸,足矣!
随着一阵垂死挣扎的嘶嘶声,九名士兵几乎同时倒地。至死,他们也不敢相信,眼前那人究竟使用了何种手法,竟能同时面对左右前三面的敌人,而且能做到一击必杀。
但是他们确实是死了,死在了那人的一击必杀之下。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人便是薛华,唐门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