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将率队离开了离忧村,却越想越觉得窝火,忍不住仰天大吼了一嗓子,气哼哼地道:“今天真他娘的憋屈!”
见刘士春并不搭茬,他拍马凑过去嚷道:“咱们这几日收缴过不少村子,也教训过不少胆敢抗命的刁民,军师从来都是主张严刑立威,可今日却为何如此反常,话未问清便自己先退了?”
刘士春正在想事情,闻言头也不回道:“孟浪,你可知道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为何直至如今,你还只是个管百人队的军使吗?”
“军师何意?”骑将孟浪愣了愣,疑惑不解。
刘士春叹口气,指着自己脑袋道:“你这里不灵光。”
“你!”孟浪沉下脸道,“军师不愿明言便罢了,何必出口伤人?”
“原来你分得清好赖话呀?”刘士春瞥着孟浪,眼中满是轻蔑,“可为何看不出方才之势?我是在救你啊!”
“我只看出你现在在取笑于我!”孟浪嗔怒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来龙师不过数月,若不是刘将军器重……”
“这正是你我不同之处。”刘士春毫不在意孟浪即将爆发的怒火,兀自道,“就算我头一天来,你也得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你非但捞不到半点油水,甚至连何时丢了性命也不自知。”
孟浪仰天打个哈哈,切齿道:“凭那几个行商?就算盐帮的人又能如何?敢跟老子动手,管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省省吧,他们若真是盐帮帮众倒好办了。”刘士春眼望远方,声音有些阴郁,“方才我稍加试探,那个所谓的五公子便露了底,因此我可以断言,他们绝不是盐帮的人。”
孟浪怔道:“那他们是谁?”
“不清楚,只怕有更大的来头。”刘士春摇头叹道,“你还记得来此之前,北境山坳里发现的那辆马车吗?我猜测,八成与他们有关。”
孟浪歪着头想了想,不以为然道:“区区一辆马车能说明什么?别忘了如今的崇安乃是咱们地盘,刘将军背后又有赵相爷撑腰,就连谭少卿来了,不也得乖乖驻扎在城北动弹不得?”
“若是李仲飞到崇安了呢?”刘士春冷冷道。
孟浪色变道:“你是说方才那个赵五是李仲飞?这可有些棘手了。”
“不,我见过李仲飞,赵五绝不会是他。可……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这个赵五……”刘士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细不可闻。
孟浪支着耳朵听了半晌却没听清一个字,不耐道:“有什么话还请直言!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读书人了,心思太深沉,遇事能把人憋出病来!”
“我突然想到咱们来时,半路上遇见的那四个人,”刘士春双眉紧锁,瞪着孟浪道,“你猜他们会不会去了崇安城?”
孟浪一愣,脱口道:“这条小路四通八达,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往何处?你问此作甚?”
“你呀!鼻子上的两个窟窿是用来喘气的么?”刘士春一拍大腿道,“看那四人的穿着分明与赵五一伙,崇安兵荒马乱,寻常行商唯恐避之不及,而这群人非但来了,还敢抛头露面与官军作对,其中必有蹊跷!”
见孟浪不解,刘士春急道:“就算赵五不是李仲飞派来的,也定与其南下有关。不行,我们必须尽快回城,让刘将军即刻召回其他几路人马,生辰税之事暂缓!”
听到大把的银子就要飞走,孟浪只觉心头阵阵刺痛,也急道:“好容易想到个发财的点子,军师如此妄为,就不怕弟兄们心寒吗!”
“蠢货!性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刘士春狠狠抽打着马臀,望着崇安城方向狂奔而去。
突然扬起的漫天尘土,将孟浪呛得涕泪横流,刘士春言语之间毫无掩饰的鄙夷,早令他生出一团无名之火,现在,这团无名之火和着尘土与眼泪更是形成了燎原之势。
眼望刘士春渐行渐远,孟浪打定主意要干出一番大事,令刘阳明、令刘士春乃至令整个龙师都对他刮目相看。
“刘士春,你等着吧,老子会让你心服口服!”孟浪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跃跃欲试的手下,知道他们也因刘士春的谨小慎微忿忿不平。
机会,这便是机会!
他将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过头顶,稍作停顿,用力指向了与刘士春不同的方向,在那个方向,有七支分头收缴生辰税的人马。他相信,那些人马也绝不会同意就此罢手。为了白花花的银子,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弟兄们,想发财的跟我走!”
一声长啸响彻云霄,虽传不进离忧村,却让韩侂胄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村民们在老族长的连番呵斥之下,终于停止了庆祝,将赵扩放回地面,纷纷回返自己家中杀鸡宰羊,准备晚宴款待这些来自远方的贵客。因为正是这些人的不畏强权,从官军刀口下拯救了离忧村。
赵扩目送村民们离开空地,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对韩侂胄大声道:“你看到了吗?本公子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令百姓如此爱戴。你说,我们还有何借口不忧国忧民?还有何理由不殚精竭虑?驱逐鞑虏、收复山河,救万民于水深火热,这才是你我最应该做的啊!”
“公子所言极是,属下也感触颇深。”韩侂胄咧咧嘴敷衍一笑,随即沉声道,“不过以属下愚见,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方为上策。”
赵扩这才注意到韩侂胄脸上的牵强,奇怪道:“不让进城的是你,让留在离忧村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让本公子去哪儿?”
“此一时彼一时,”韩侂胄叹道,“先前此地最是安全,所以属下劝公子暂留。而如今此地危险甚于崇安城,属下不能不请公子另择他处。”
赵扩环顾左右,嘿然道:“本公子怎么看不出丝毫危险?”
“公子可知那刘士春是什么人?”韩侂胄将声音压的极低。
“刘阳明帐下的一个谋士罢了,”赵扩笑道,“说来可笑,此人与刘阳明一个自称军师将军,一个自称龙师将军,还真是一丘之貉呢。”
他说着说着,却猛地怔住了,片刻才道:“不对,本公子想起来了,当初重华宫太极殿上好像见过此人。”
“公子记得一点没错,此人正是先在徐寿帐下,又跟随过李远沛的那个刘士春。”韩侂胄冲铁人英使个眼色,令其戒备四周,小声道:“此人突然退走,定是想到了什么,急着回去见刘阳明了,属下担心公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如此一来岂不正好?”赵扩冷笑道,“本公子就待在这里,等着刘阳明来负荆请罪。”
韩侂胄躬身道:“万事小心为妙,请公子明鉴。”
赵扩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也不由泛起一丝紧张,沉吟道:“要走也可以,但问题是去哪儿?”
“这……”韩侂胄拿不定主意,招手叫过老族长,仔细询问了附近的情况,良久方道:“整个崇安除了山匪就是刘阳明的人,现在再去找谭少卿又太过冒险,只能由此向西翻越乌君山,请黑龙大将军派兵护驾。”
话音未落,老族长已慌忙摆手道:“万万不可,这眼看天色将晚,乌君山山势险峻,从来没有人敢入夜后进山。”
赵扩看看已被山峰遮住大半的天光,大手一挥道:“急也不在一时,让铁人英带人严加戒备,今晚就在此处过夜,明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