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一口气跑到后宫门口,迎面遇到正在宫门附近徘徊的关礼,他急忙表明去意,可无论他好说歹说,关礼却始终不肯放行。
二人争执急了,关礼便抬出太皇太后的旨意,气得韩侂胄大骂道:“想不到你竟然这般迂腐不堪,丝毫不晓得临机应变的道理!”
关礼也不与他对骂,尽展双臂挡在了路中间,沉声道:“节夫,今日咱家就把话撂在这里,没有太皇太后应允,你除非从咱家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休想离开后宫!”
韩侂胄涨得满脸通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嘶声道:“姓关的,你当真要逼我恩断义绝吗?我不妨也告诉你,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若害了殿下性命,我……”
关礼打断他的话,叹口气道:“节夫啊,你也别在这里胡闹。咱家方才听见门外侍卫交谈,说李子诩已经放弃捉拿刺客,重新加强了重华宫的守备,你能进来已属侥幸,还指望再顺利出宫?”
“刺客?”韩侂胄奇道,“重华宫内也出刺客了?目的何在?”
“这个刺客可不简单啊,”关礼笑道,“你若不再添乱,咱家便将今晚的经过详细道于你知,可谓是精彩纷呈哟。”
韩侂胄不满道:“殿下遇险,生死系与一线,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郭将军虽无枢密院兵符,仍能提点本部精兵两千余众,”关礼摊手道,“他已率部赶去救援,咱家有何好担心的?”
韩侂胄沉吟半晌,又听门外侍卫往来不断,情知出宫无望,只得随了关礼的意思放弃初衷,与关礼一同返回佛堂。
其实他并不知道,就在郭杲调集援兵之时,李仲飞已在返回金玉兰阁的路上了。
李仲飞之所以去找铁人英,一是因为薛华曾猜测送葬队伍遇袭一事另有隐情,而且铁人英也明言不见他决不开口。二来则因为这段时间赵晋一直蛰伏,他也想从铁人英口中探知叛军下一步动向。
但究其根本,还是他打内心深处,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铁人英继续错下去。
当初他离开青螺岛,去清泉镇找任碧雪搬救兵驰援天王帮总舵,吕一凡曾告诉他铁龙为了替儿子恕罪,竟自废武功,忏悔佛前。好奇心驱使之下,他便趁夜悄悄跑到了铁龙的住处。
当他看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竟然变得白发苍苍,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之时,便暗暗发誓绝不让其遗憾终老!虽然他从不喜欢,甚至极其厌恶铁龙的为人。
救铁人英与悬崖,令其迷途知返,也算了却那个孤独老人的一桩心愿吧!
铁人英自被俘之后,一直关押在韩府。
韩府后堂有一密室,李后赐鸩酒欲致赵扩于死地,韩侂胄从嘉王府里将赵扩救出,便藏于这间密室之中以避危难,不料遭人泄密,幸得程涛等人死命相护方化险为夷,顺利逃离京城。
后来赵扩跟随李仲飞回京,仍躲藏在此,而如今,这里又成了关押铁人英的牢房。
为掩人耳目,韩侂胄将全家老少都送去了翠青山,只留下韩福一人负责看管铁人英。上次李仲飞来韩府,虽没见到半个人影,但他的一举一动却被韩福尽收眼底。
这次他有备而来,一进后堂便表明了来意,又亮出了赵汝愚交给他的信物,韩福自然现身相见,将他带进了密室。
密室位于地下,通过夹墙内的石阶与后堂相连。出乎李仲飞的意料,密室除了不见天日之外,桌椅橱柜竟然一应俱全,也许赵扩曾经在此居住过的关系,陈设较之寻常官宦宅邸的起居卧室还要稍显奢华。
李仲飞进来时,铁人英正躺在床上假寐,听到脚步声并未起身,反而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福伯,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啊?”
“铁公子快起来,你看看谁来了?”韩福请李仲飞落座,又为桌上的油灯添了些灯油。
“这次来的又是哪位官老爷啊?本公子不是说了嘛,不见李兄弟……”铁人英明显有些不耐,叹口气盘膝坐起。
当他看到来的是李仲飞时,突然怪叫一声蹦下床来,激动道:“是你?真的是你!我早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哈哈,这下我有救了!”
声音高亢尖锐,在密室中回荡,更觉刺耳。
李仲飞苦笑道:“打记事时起,你见到我能如此高兴,好像还是头一次啊。”
“此一时彼一时嘛,”铁人英毫不在乎李仲飞的讥讽之意,凑上前道,“呆在这个破地洞里这么多天,可把我憋坏了。”
李仲飞冷哼道:“有这么一个安逸之所容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少取笑我了,好酒好肉总比不过逍遥自在。”铁人英讪笑两声,想上前搂李仲飞的肩膀,“仲飞,你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咱弟兄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吧?”
说话间,李仲飞只觉浓浓的酒气穿鼻入脑,熏得他忍不住向旁边侧了侧身子,皱眉道:“没弄清来龙去脉,如何能放你出去?你跑了怎么办?”
“我为何要跑?”铁人英愣了愣,恍然道,“你还不清楚送葬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吧?唉!对我心存怀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尽可放心,我的身家性命乃至将来的荣华富贵都在当下,我是决计不会跑的。”
李仲飞点点头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知道,行刺嘉王属谋反重罪,按律当诛九族!你即便不顾及自己的将来,但总该为铁会长想一想。”
铁人英怔道:“家父?家父怎么了?”
李仲飞愠怒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充愣?令尊至今仍苦守青灯,替你忏罪悔过,还要承受安平镇死难亲属的指责。一把年纪受此折磨,你身为人子,于心何忍!”
“李,李兄弟,你见过家父?”铁人英直勾勾地瞪着李仲飞,已没了先前那般戏谑,“我只知道家父去了清泉镇,他,他老人家过得好吗?”
看他不似作假,李仲飞叹道:“令尊如果日子舒心,我能如此质问你吗?”
“兄弟所言极是,以前我确实错得太厉害了。”铁人英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叹道,“不过送葬那日,我之所以动手,看似逆天而行,实则想救嘉王殿下的性命啊!”
他咽口唾沫,扭头冲韩福道:“福伯,我与李兄弟有话要说,能否请你……”
“公子放心,小老儿这便去外面守着,一旦有事,响铃为讯。”韩福指指悬于门框上的一串铜铃,离开了密室。
铜铃顶端系着细索,连接着后堂墙角的另一串铜铃,无论哪一端突发状况,均能以此联系,相互照拂。
月过中天,繁星闪烁。
韩福掩好后堂门窗,先取了张藤椅置于院中,又为自己泡了壶好茶,这才惬意地伸个懒腰,悠悠而坐。
朝野纷争,时局变动,韩侂胄不愿随波逐流,以微弱之身联络四方有识之士对抗强权,连累他大把年纪跟着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安。尤其近段时间,府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管铁人英,更令他倍感心力交瘁。
今日李仲飞到来,也许预示着这种提心吊胆、暗无天日的日子总算有了尽头,他如何不喜?
“李公子终于来了,事情应该很快会有个结果。等事了之后,我也该回家看看,或许就不再回来了。”他轻吁口气,缓缓合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