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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刀·一命·小清(3)

很久以后,我和三刀才恍然大悟,其实一直以来,错的都是我们俩,不妥的都是我们俩,走歪路的都是我们俩,而我们能一鼓作气心无旁骛地在这条歪路上走得这么坚定这么持久,是因为我们为彼此搭建了这个理想国。尽管心中是会时不时地有一些疑虑吧,却很快就能被对方说服啊,明知道还有更好的方式,可到底这个阵营还是有盟友的嘛,说明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少数人的选择。只是没想到,走了那么久,回头看看才发现,这个阵营,数来数去,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终于有那么一两次,鲜有地,罕见地,非常稀少地,我和三刀同时怀疑自己现在的存在方式到底是不是对的时候,随手拉了第三个人来咨询,却被告知,我觉得你们现在很好,我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变。

这第三个人,很不幸的,就是小清。

大一的寒假来临前,三刀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小清又跟她联络上了,想要寒假跟我们见个面。末了还跟我强调,小清已经和那个女的分手了。

我表示没有意见,我对小清从来都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因为是个有意思的人,所以只要三刀还能接受他,我就能敞开怀抱欢迎他。

那年冬天,我回到家,第一次与老妈相隔这么久没有见面,她打开门看到我,眼神立刻从万般期待变成了百般嫌弃。她大惊失色已经忘记把我招呼进屋,直接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怀孕了?三刀回到家更是被她妈强行灌了两天减肥茶,但就是这样的我们在那个冬天与小清见面的时候,小清表现出了足够的淡定和礼貌,对我说,好久不见,你比以前更精神了。

后来,当我和小清两个人再次说起那次重逢的时候,我说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样子了,只觉得那大概是我和三刀最糟糕的时期了。小清说,我记得,那年冬天,你们俩站在金鹰前面的十字路口等我,两个人穿着一样的黑色长羽绒服,油光满面,朴实得像俩村妇。那时候就觉得你们俩跟别人不一样,特耀眼,特好看,所以特希望你俩能一直不一样下去。

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内心可能还会悸动一下,觉得小清的这番夸奖不露声色,他说得这么真诚,情真意切,大抵是真真儿地发自内心的表扬。可那时,我只想对小清说一句,你这个大神经病。

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神经病,结果就让这三个神经病凑在了一起。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过日子,以彼此为支点,以为疯癫才是正经,以为癫狂才是普通,以为游荡来游荡去才是靠谱。

其实早就错啦,从一开始的定义上,就是错的啊。

寒假中很多次我们出来闲逛,当然三刀和小清两个人单独的闲逛肯定会更多。大概三刀是真的爱小清了吧,立刻释怀了他高中的背叛。小清也许是经过一番思索,发现心里还是有三刀的,所以两个人火速确立了恋爱关系。

小清大学在北方,我和三刀盘踞南方,开学之后小清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三刀,顺带也捎上我去饭店吃点好吃的补一补。同样,三刀会定期去小清的学校看他,有时候我在学校闲着无聊,三刀也会把我带去北方找小清玩。

但作为一对异地恋情侣,更经常发生的事情,其实是这个星期我去三刀宿舍找她唠嗑,她告诉我她和小清分手了,半个月后我们在教学楼碰见,她给我说她和小清复合了。一个月后三刀拉我去喝酒,说这次一定要跟小清一刀两断。到了学期末,小清拖着一大堆行李来学校找三刀,三刀少女一样跳跃着飞扑过去。

我谈了个男朋友,三刀和小清分手了。我和男朋友分手了,三刀和小清复合了。我正筹备去西藏的旅游,三刀和小清分手了。我从西藏回来,三刀和小清复合了。寒假来了,三刀和小清分手了。暑假来了,三刀和小清复合了。

这样分分合合的戏码,平均一学期要上演五六次,然后他俩乐此不疲地演了大学整整四年。从刚一开始我听到他俩分手的消息的时候还会深层次地表达出震惊和惋惜的情绪,到了后来,我基本上是一边嗑瓜子一边抱着三刀的笔记本看美剧,然后闲闲地听她唠叨这次和小清分手的缘由。

最后我实在是厌烦了他们周而复始的循环,语重心长地说,三刀啊,其实啊,你哪天直接来给我送你和小清结婚的请帖就行了,中间发生什么,可以不用告知我了。

三刀看看我,感觉心里是有些高兴,但又充满了担忧。她问我,你真的觉得我和小清能走到最后吗?

我吐出一片瓜子皮,说,啥叫真觉得,你们俩本来就是要走到最后的啊!你看,这没几年咱就毕业了,毕业之后,咱就一起回徐州,然后整套房子当新房,不用太大,两室一厅就行,装装好嘛,再晾个半年,你俩就可以领证结婚啦!等你们结婚有了自己的窝,我以后就有去处了。

三刀被我这样一番点拨,大概是曾经的焦虑和莫名的担忧被具化了的美好远景取代。她应该是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也应该是跟小清实实在在地探讨过了未来,第二天,三刀跑到我的宿舍,说一命啊,我和小清说好了,以后买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其中一间可以用来包养你,小清说都不用买宠物了,养一命就行了,她还会写书呢。

我听到这话,着实感动了一把。

那一年我好像是二十岁,对,没错,就是那个混乱糟粕的二十岁。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这个年龄里倒下的,他们放弃了自己,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任由生活摆布,成了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人。而我不一样,二十岁的我失败了,落魄了,贫穷又邋遢,可是我还有三刀和小清啊。这两口子已经承诺了我一个未来,我不用担心会有更糟的事情发生,就算发生了,我至少已经预订下一间尚未存在但一定会到来的十平方米的小窝了呀。

那个时候金钱和阶级已经慢慢地渗透进我们的认知中,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赚多少钱成为一个怎样的成功人士在大学的课堂上堂而皇之地被老师和同学介绍和引用,包装成梦想的旗帜来回挥舞。只有跟三刀和小清,我们还在谈论爱情和友情,谈论那些高尚的品质。在他们这里,不会有金钱和地位的挤对,唯独他们能毫不势利地施舍给我片刻的安宁,于是我就很容易地原谅了自己的潦倒和落魄,遗忘了我的无能和贫穷。

从此之后,那间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房子,成了我们所有的底线。

我曾经问过三刀,对小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分分合合谈了那么久,也不是看不出来小清是个不着调的人,却依然愿意和他死磕,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你这样至死不渝的啊。

三刀说,我不想放弃他,就像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一样,我想带你们一起走。

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三刀和小清之间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次的分分合合,并非只是情侣间单纯的闹别扭。他们两个人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在为我不曾纳入过考虑范围的问题担忧糟心着。

三刀妈妈反对三刀和小清在一起。三刀妈妈是个事业有成的女性,对三刀从小就高标准严要求,虽然不至于要让三刀把自己拔高到她那个角度吧,但至少要找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谈婚论嫁。小清家境非常一般,可能说是一般都要勉强一些。三刀妈妈曾经当着我的面讽刺三刀和小清的交往,说和他结婚图个什么,有个婆婆给你打扫卫生吗,去请个钟点工好了啊。还时不时地告诫我说小刘啊,以后找男朋友可得长点心,别让你妈为你操心啊。

我当时很替三刀气不过,心想这种家长思维不是封建残留么,富商家的大小姐怎么就不能和裁缝的小儿子喜结连理了,他们有爱情啊,爱情最高啊。

三刀妈妈不是不知道女儿这大学四年一直在和小清交往,但三刀没有主动挑明,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三刀开始说起要和小清一生一世之类的话,她妈妈才开始反攻妄图拆散他们俩,首先做的就是要把三刀送到国外读硕士。

大四快开学的时候,三刀拉我去喝酒唱K。在KTV里,总统包厢,我们两个轮番哀号。三刀一遍一遍地唱着《Norwegian wood》,而我为了给三刀鼓励打气,唱完《死了都要爱》唱《不死心还在》,唱完《最初的梦想》唱《爱你一万年》。

我拿着话筒给三刀说,老郑,我这辈子是和老江没什么可能了,我此生也不奢求什么爱情了,我也许会随便找个人结婚,也许会离很多次婚,但那都不是事儿。为什么,因为你和小清还在一起,你们俩要一直在一起,至少爱情还在你们这儿,至少我知道,还是有人能得到爱情的。你们要走到最后,让所有人都看看,拯救这个世界的只有爱啊!

现在想想,这番话是多么地不负责任。我做不到的事儿,确切地说,大部分人类都做不到的事儿,我让三刀去做,还把境界拉到了世界的范围内,年轻小姑娘哪受得了这种鼓舞,哪看得清这种教唆。我又一次在只存在于我们两个人的理想范围内,把所有任务都推给了三刀。这个傻姑娘还热泪盈眶地接下来了,并且保证,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和信任。

唱完KTV,三刀跑去云龙湖,把自己的护照扔到了湖里。

看着那个小红本漂到了湖中央,我问三刀,小清呢,最近在忙什么呢?

三刀悠悠地说,他最近在忙着为考研做准备呢。我心一惊,想不求上进的寡妇清这是为了要博取未来丈母娘欢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我们中间最先走上靠谱路线的难道是小清了吗?于是赶忙祝贺三刀,说这是好事儿啊,小清这是想考哪里的研究生?

三刀说,中传导演系。

这五个字,噎得我半天说不出来话。

纵使三刀很少跟我吐苦水,也从不跟我提及她真正的忧虑,但我一直都知道,她和小清之间最大的阻碍,绝对不是她的妈妈,而是小清的不着调。

是啊,小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有很跳哒的想法,和他在一起玩耍很开心。可是至于三刀自己,是决定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的,她需得天天面对的不只是那些够我们谈天说地的谈资,还有柴米油盐,还是世俗目光。她是一度被他的灵魂上的魅力吸引,可她的母亲看不到小清的闪光点,而就算她已经说出了自己妈妈对他强烈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小清依然不知道改进,依然不知道为了三刀而做出些精神上的牺牲,依然不肯脚踏实地地表现出他有任何进步的可能,甚至还声张着要去考中传导演系的研究生。

尽管如此,三刀说过,她不想放弃小清。所以她一直都在很努力地,不放弃小清。岂止不放弃,其实已经给了对方所有,还问够不够。

大四那年的寒假,正逢初三,我接到三刀的短信,短短一句话。她说,出来,我需要你。

那时候我已经有车了,于是二话不说开到她家的大别墅下,三刀走进我的车子里,面露绯红地告诉我,我和小清同学,在经历了四年的感情长跑之后,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我秒懂,立刻露出邪恶的笑容,说来来来,给我个简短的做后感。

三刀抿嘴想了会儿,说,就那么回事儿。

我泄了气,不愿罢休,执意追着三刀给我讲过程。三刀从一开始扭扭捏捏讳莫如深,到后来越说越起劲,把小清的尺寸形状手感事无巨细地给我描述了一遍。第二天我见到小清,突然有种无法直视他的羞赧。

初三那天我开车带着三刀在云龙湖逛了一圈又一圈,来到那家我们经常光顾的炒面店,只听到三刀喋喋不休地说,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只是觉得我很喜欢他。

我说,对不对都是废话,这是人生的重点吗?重点是恭喜你,从此将以一个新身份生活啦。

三刀笑了,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一个悲剧,描述成一个喜剧。

然而不管再怎么粉饰再怎么装潢再怎么用各种修辞的手法冠以黑色幽默的外衣,都不得不承认大四的最后一学期,大概是我和三刀还有小清最难过的一段时光了。

因为要写毕业论文,所以春节结束后我们并没有赶回学校,有足够的时间天天一起游荡,踏过徐州的每一寸土地。

我们即将毕业,走进社会,终于结束了16年的校园生涯。可一个纪元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依然心有不甘。还有好多恩怨情仇没有了断,还有好多历史悬案没有解开,还有好多深仇大恨没有去报哪。这就要毕业了吗,这是要我们一夜之间从一个蠢货脱胎换骨放下所有儿女情长隐退江湖了吗?不能够啊,还没有决出个最终的胜负呢,武林中最厉害的那本秘籍落到了谁的手里,江湖上最神秘的那把宝剑的最终秘密究竟是什么?这个时代以那么恢宏的开篇引我们进来,又以这样那样错综复杂的事件交错纵横让我们眼花缭乱且毫无头绪,然后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一个交代呢,就要烂尾大结局啦!

我们三个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在曾经和我们一起鬼混一起不着调一起不靠谱的所有人都已经有所觉悟开始在实习单位混得如鱼得水的时候,我们依然在抓紧最后的时光鬼混着不着调着不靠谱着。

春节过后,我的爸妈也开始商量把我送去国外读书这件事,岂止是商量,已经到了随时收拾东西随时送我走人的地步。起先,我强烈抗争着,拒绝参加雅思托福GMAT考试。爸妈苦口婆心地劝导我,说你不实习不想找工作没关系,那咱就继续读书呗,可你连书都不想读是想干什么,这样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

我跳起来说,我不闲我不闲,我这就出门找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