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就知道，只有杜师兄最好了。”徐子娇揉了揉自己酸胀的手腕，随后搭在杜默肩膀上低头朝他挤了挤眼睛。杜默脸一红，急忙转身把坛子放在了桌角。
吕之恒笑笑，摆摆手上前：“哎哎，你别欺负小杜。谁不知道你整日兴风作雨，做大事不拘小节，一杯酒而已嘛，不碍事的！”
徐子娇撇撇嘴，绕过桌子到吕之恒身边，径自拿起酒盅往吕之恒的杯子里添了酒：“好啊，我不在意可以，但师父少我这一杯酒可不成，你知道的，师父最是小气，数一数偏少了我，免不了吹胡子瞪眼的！”说罢，收起笑容转身敬天，随后端起被吕之恒添满的酒杯，仰头饮下。
徐子娇放下酒杯，这才注意到吕之恒身边的李一婉：“三师兄好福气啊，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呢？”
李一婉从徐子娇一进门开始就没挪开眼，见对方这么说，顿时红了脸，起身就要逃。
“哎，嫂子这么害羞可怎么行。”徐子娇急忙拉住李一婉让她好生坐下，冲正在对她瞪眼的吕之恒吐了吐舌头，转身找位置坐下。
“这么久不见，师妹还是如此爽朗，果然女中豪杰。”林向阳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好意空出了位置让徐子娇坐，可她却眼也不抬，转身坐在了杜默的身边，倒是把肩头的香奈儿随手丢在了那空出的座位上。林向阳也不尴尬，仿佛早知如此般，笑笑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徐子娇的手包上，隔绝溅出的锅底。
赵清欢一言不发，看着眼前几人微妙关系中所产生的奇妙的美拉德反应，却是怎也想不起往年这些人凑在一起跟父亲学艺时的情景，仿佛这些人早已在时光的催化下褪去了往年稚嫩，单单只有她和刘放仍活在那个久违的夏天。想到此，赵清欢有些失落，只好悄悄瞥了眼刘放，却惊讶发现，刘放一言不发坐在原地，看着眼前嬉笑的同门，眼眶竟有些泛红。
“你怎么了？”赵清欢轻轻拿手肘撞了撞。
刘放忽然回过神，摇摇头拿起了筷子：“天怪冷的，又不是什么生人，都别寒暄了，赶紧吃吧！”
赵清欢正是馋，听刘放这么说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拎起长筷，将那些薄厚均匀而整齐的羊肉夹起，放入了滚烫的铜锅之中。
酒足饭饱，只剩吕之恒和林向阳还在对饮，吕之恒脸红脖子粗，正拍着林向阳的肩膀不知在吹什么牛，旁边李一婉安静坐着，默默给两人杯子里添酒。
徐子娇也喝得有点高，假睫毛被自己豪放摘下丢在碟子里，埋头趴在桌子上对着手机也不知和谁在发信息。杜默还在心不在焉地吃，挑着金针菇不紧不慢嚼着。
刘放在赵清欢的监视下没怎么喝，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赵清欢捧着浑圆的肚子，长舒一口气，随后才转身和刘放交流了眼神。
刘放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站起了身：“那个……”
众人一时间齐刷刷看向刘放，倒是让起头的他有些尴尬了。
赵清欢看刘放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自己挺身而出，站起了身：“还是我来说吧，毕竟，是我有求于各位的。”借着酒气，赵清欢跺了跺脚，这才终于开了口：“我，我……我想再参加一次厨王大赛，并且赢得冠军！”
杜默正拿筷子夹着肉，闻言一怔，而他又缺了两根指头，肉和筷子便一同从手指间掉落，在桌子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于灯光的映照下满是油光。
林向阳和吕之恒之前便都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只有杜默最为倔强也最为固执，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他一心崇拜着师父赵志平，将他当做自己一家这一生的恩人，用赵清欢来说就是赵志平最忠心的迷弟，听了这话，愣了片刻，立即站了起来，连身后的椅子都倒下了。
“好！我要，我也要参加！”
林向阳的筷子抖了一下，表情未动，又吃了一口肉，并夹了几筷子的油麦菜。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饭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赵清欢，这么一来她也忽然有些紧张，可还是开口继续：“马上就又是三年一次的厨王大赛了，我想，我想参加，夺回属于我爸厨王的称号，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爸。可是到了决赛有团体赛，所以……我想邀请各位，我父亲的各位弟子门生，你们才是继承了他的本事，而我……”
吕之恒似笑非笑夹了一筷子羊肉，似乎是专门和她过不去：“我可不乐意参加。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输过一次，谁还会想要再输第二次？”
赵清欢梗着脖子，像是只被掐住了颈子的鸭，一下子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看向吕之恒。
“况且，除了这个，你说你是个学法式料理的，要是参加西餐比赛，还算是有个说法。这可是咱们中华料理的厨王比赛，不是我不相信，只是真的不成。”吕之恒嘟囔着，微微垂下了脑袋，似乎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头，“这中华料理，不是真的下苦功夫，谁能做得出来？谁能做得好？厨王比赛，面对的可是全中国最厉害的厨师，可不是那些三脚猫的水平。你虽说是师父的女儿，或许真的遗传了他的天赋，可是做菜这件事，不是只有天赋就能做好的。你说是吧，二师兄？”
刘放闻声无言，只是轻轻捏了捏赵清欢的手。
在场的人听到吕之恒这话，似乎也都回忆起了自己学艺时的日子，赵志平虽平日里总是乐乐呵呵不拘小节，但在厨艺这件事上，他却是异常严格认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手上的功夫一天都不能断。即使是徐子娇，只单单学一个调味，也是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勤学苦练，才算是能勉强出师的水平。
吕之恒所说都是事实，赵清欢无法反驳。就算是她平常那么擅长胡搅蛮缠，此时却一字一句都说不出来。
吕之恒抿了抿额头上火锅熏出来的汗，盖棺定论：“所以，凭你的水平，你连决赛都进不去，还谈何团体赛？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所以参加了也没有意义。”
杜默憋了一肚子火，却是不同意吕之恒的话，哗地站起身，捏紧了拳头，黝黑的皮肤上都能看出红晕来，瞪大了眼说道：“师父从前夺得厨王大赛，一举成名，所以三年前的那场比赛他根本没有必要再参加一次。他还不是为了将我们这几个徒弟带起来，让外界知道我们能够出师，才又一次参加的！后来他还因为这个比赛而……而……所以，我们作为他的弟子，难道不应该替他一雪前耻吗？”
吕之恒比他年长许多，对这些话佁然不动，只是背后的衣服已经微微晕湿，不似表面上的平静。
沉默之中，刘放终于闭上双眼，决然站起身，果断开口：“我来帮她进入决赛。”
“帮？怎么帮？”林向阳放下筷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刘放。
刘放环视在座，缓声开口：“这次的厨王比赛与以往不同，为了收视率而进行了比赛制度的改革，初选没有限定参赛人数，两人甚至三人相互合作，共同做出一道菜品。所以……我会和欢欢一起参加。”
赵清欢愣了愣，偏头看向刘放。
当初谁说的再也不要当厨师，谁说的再也不会去关心什么比赛……赵清欢暗自瞥了瞥嘴，心里却是轻笑，还真是个嘴硬的鸭子。
而在场的人，除了徐子娇之外，都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哪一国，厨艺大都是相通的。”刘放坐直了身子，举重若轻地开口，“欢欢虽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中华料理，可是已经非常擅长法国料理，对于食材的选择，烹调的方式，调味的风味等关于料理方面的知识都很丰富，只是缺少法国料理和中华料理之间的转换方式。而我可以帮助她，和她共同参赛，弥补她的不足。”
“距离比赛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你要怎么训练欢欢？”杜默追问。
吕之恒不动声色：“师父说过你天赋最为出众，你又是师父最出色的弟子，甚至都能达到师父生前的水平。连你都去参加比赛了，那还要赵清欢干什么……”
刘放决绝打断吕之恒的话：“不，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我帮欢欢，而是我需要欢欢来帮我参赛。”
赵清欢心里猛然升起一阵颤栗，急忙想要阻止刘放接下来说出的话，可是刘放却是坦然看向自己，一字一句说道：“我的味觉，早在三年前的那场比赛里，失去了。”
此话一出，四下静谧。
赵清欢不敢相信，刘放竟然如此平静地说出了自己心底最隐蔽的秘密。他本是一个那样骄傲而自负的男人，料理几乎是他的一切，而失去了味觉的他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曾颓丧到要依靠酒精和尼古丁来麻痹自己。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刘放开始正视自己的缺陷，甚至主动去寻求自己的帮助。以至于现在，他已能够将自己最为卑微的伤口摆在众人面前，用以说服曾经的同门，来一并闯入最后的关卡。
赵清欢刚要说什么，徐子娇便眉头紧皱，恶狠狠瞪了一眼刘放：“所以你比赛之后这么长时间才消失得无影无踪？你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当初一句话也不说，就自己担下来了？你我们是什么？”
杜默甚至也有些惊讶：“师兄你……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吕之恒自然也没有料到竟有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赵清欢忽然又有了百倍的勇气，她的声音被酒熏得微微沙哑，却是终于回应了刘放的邀请：“对，没错。我会和刘放一起去参加比赛，无论如何，前路多少困难，我也会为了父亲再夺得一次厨王大赛的冠军！”
刘放的手与赵清欢的相触，彼此能体会到对方的温暖：“夺得厨王大赛冠军，为了师父，为了战胜我自己。”
还有，为了欢欢。
这是刘放在心底未说出来的话。
“所以……团体赛……”赵清欢弱弱开口。
“欢欢你放心，只要需要，我一定准时到！”杜默率先回应。
“好吧，你是师父的女儿，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你有需要，我们自然不会推脱。”徐子娇附和道。
林向阳也点头：“况且，这件事原本也是为了给当年的事情结个尾，毕竟，这是各位所有人的心结。”
刘放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开口：“行，那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我来说吧。首先，各位都知道，今年的厨王大赛，和往年一样，需要以饭店或酒家为单位报名参赛。但是，师父的私人厨房如今已经变成了皇宫大饭店，所以，眼下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来……”
一直沉默的吕之恒这才起了身，从柜台里摸出一个文件夹来：“早就给你们备好了！”
刘放疑惑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整齐放着客栈的营业执照、经营许可、卫生许可等证件，还有，已经填好了的参赛报名表。
赵清欢和刘放愣了愣。
“你刚才不是还……”赵清欢一脸不解。
“拿着吧！”吕之恒把文件夹拍在刘放手上，“从你俩走的时候，我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些东西了。刚才我说那些话，只是想听听你们的决心。毕竟，咱们一旦决定出手，就绝对不能重蹈覆辙！谁知道，一不小心还戳出来了你这么大一个秘密……”
刘放皱眉，狠狠拍在吕之恒肩膀，表达他此时的“谢意”。
“流浪厨房？”赵清欢从文件夹里抽出报名表，却是对着“参赛单位”这一栏愣了神。
吕之恒得意笑笑：“怎么样，这个名字不错吧？总不能用什么‘一吕炊烟’来参赛吧？我还怕你砸了我的招牌呢。我这灵感还是来自你们那辆小破车，你瞧，是不是贴切得很？”
赵清欢细细一品，满意点了头：“哎，这个好！吕之恒你名字起的可以啊。”
“还有件事……”刘放再次开口，“根据师妹所说，今年，皇宫大饭店会派李达斯出战，所以，到时候我们或许会成为对手。”
吕之恒愣了愣：“那小子……要和咱们作对？”
刘放急忙摇头否认：“不！关于他成为皇宫大饭店主厨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大师兄有他的苦衷，我把这事说出来，并不是要给各位树敌，只是想给大家提个醒，既然对方由李达斯带队，那么自然清楚咱们的底细和拿手之处，所以还希望各位到时候能全力以赴才是。”
林向阳却是不屑摆摆手：“二师兄，你以为这几年，我林向阳真的是一门心思去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了吗？”
吕之恒嗤笑：“还学了不少官架子。”
“去你的。”林向阳不满摇头。
“那是，”徐子娇也接话，“别看我平日里不怎么做饭了，可师父教会我的那些东西，我可从没敢忘过。”
刘放点头：“那就好，那么到时候，咱们就还组成六人的队伍参赛。我来把控全局，咱们不仅要重现师父当年尚未端上评委席的全鱼宴，更要做出属于自己的特色，争取……给皇宫大酒店致命一击。”
“行！”吕之恒见状端起酒杯站起身，“那这最后一杯酒，就当是咱们几个给师兄饯行了，祝他旗开得胜，过关斩将，顺利通过初选！”
众人纷纷举杯，就连赵清欢也换下了刘放手中的饮料，添了满满的酒进去。
直到此，这院落中热闹的饭局才算结束。
刘放把像只小醉猫似的赵清欢抱到楼上的床上，脱下厚重的外套，轻轻放在床上，并小心给她盖上被子。
“我干了，你……你随意！”赵清欢一个翻身，又把被子整个卷到了床沿。
刘放无奈摇摇头，重新把赵清欢收拾得当，这才小心翼翼地拂了拂赵清欢那狗啃一般的刘海，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舌头了。”
3.
那天过后，徐子娇继续回了自己的公司，在职场上奋力厮杀，一秒都不能放松，同时时刻关注着皇宫大饭店的资产情况；而杜默开的那家饼店越发红火，红遍北京的大街小巷，连多少环外的姑娘大妈都赶着公交来买他家的面点；林向阳则早就回去提前销假，保留假期，为了最后的决赛车轮战做准备；而吕之恒则还是优哉游哉地在一吕炊烟开着自己的客栈，只有一样不同，他又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赵清欢当做练习室。
一大清早，院子里的公鸡刚打了鸣，在床上睡得暖暖和和的赵清欢就被刘放拎出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