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流浪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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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很大我只想停靠在你的胸膛(3)

“赵志平,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别人?”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嘛!”

“林向阳学习刻苦,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你可不能坏了他的前程……”

“说到底你就是瞧不起厨子,行,我直接去找他父母!”

“赵志平!!我要是瞧不起你,当初何苦大老远跟你到这里来?”

……

争吵持续了一整个晚上,刘放拿手捂着赵清欢的耳朵,就这么陪着她坐了一夜。

“那现在呢?”

赵清欢停下脚步,盯着刘放的背影:“当初我爸那么坚持,林向阳也决心满满,所以,他现在还在当厨师吗?”

刘放也驻了足,却是回头苦笑:“听说考了镇子上的公务员,已经结婚生子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麻将碰撞的哗啦声,清脆的牌桌声夹杂着真实的烟火味儿,撞在赵清欢讶异的表情上,化作一团青烟。

“清一色,胡啦!”

镇子拐角的石板路上,也不知谁家院子里支起了一张简陋的牌桌,正坐着三女一男打的热火朝天。那男的背朝大门,背上还背了个正在吃手的胖娃娃,被刚才这么一阵吵闹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哎,乖了,这把赢了钱,带你坐摇摇乐哈。”

男人叼着烟,猛嘬一口,然后大手一挥,全然不顾背上孩子的哭闹,继续牌局。

“哎呦,你这娃娃哭得厉害,吵得我心烦呢。”坐在对手的女人不满抱怨。

那男人无奈跺跺脚:“哎,媳妇回娘家几天,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

赵清欢和刘放站在门口,双双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谁也没率先开口。

坐林向阳对手的女人抬头看到了门口的二人,这才抬抬手招呼:“哎,你家来客了。”

“我家?找错门了吧?”林向阳在孩子哭闹声和麻将碰撞的声音中疑惑转身,正对上了赵清欢震惊的眼神。

“师弟……”刘放刚一开口,赵清欢便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将林向阳嘴里叼着的烟拔出来摔在地上,拿脚尖捻灭。

林向阳还没回过神,就见面前的赵清欢一把抱起身后哭闹的娃娃,随后厉声呵斥:“孩子才多大,你就在他面前吸烟!二手烟的危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林向阳一脸莫名,却也是急忙起身,陪着笑送走了牌局上的另外三个中年妇女,这才急忙搬了凳子,让刘放坐下。

而这边,赵清欢已经风风火火腾空了麻将桌,将孩子小心放在上面,襁褓解开,果不其然,尿布早已一塌糊涂。

“你怎么看孩子的!”赵清欢气得两眼直瞪,转身去屋里找新的尿不湿,熟练帮娃娃换上,然后一把抱起,稍微这么一哄,孩子便再也不哭闹,挂着泪继续吃手手了。

“师兄你看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看我,啥也没准备。这是顶级的龙井茶,来,师兄你别客气。”林向阳虽是满脑子问号,但还是把礼数给做全了,泡好了茶,端出了似乎一直准备在冰箱里的水果,这才终于坐下,看了眼赵清欢道,“这位是?”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赵清欢正一肚子气,听林向阳这么问,更是怒火中烧,却是碍于怀里孩子,只是气势上提了提,音量没有变化。

林向阳朝刘放投去求助的目光。

“欢欢,”刘放笑着摆手拒绝了林向阳顺手递过来的中华,“你什么时候学会带孩子的?”

“当年我在法国的寄宿家庭有个刚出生的婴儿,我经常帮这家的主人看孩子,所以也就勉强会了点。”赵清欢语气缓和,对刘放解释。

“欢欢?”林向阳一怔,再回过头仔细瞧赵清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才倒抽一口凉气,“赵……赵清欢!?我的小祖宗,你回国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来着!”

赵清欢厌恶地后退一小步。

这种官僚做派的嘴脸,真是令人生厌。

6.

孩子哄睡下,赵清欢这才放心抻了个懒腰,步出房门。

刘放和林向阳还坐在一起喝茶叙旧,却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见赵清欢出来,林向阳便急忙起身披上外套:“来来,咱们晚饭出去吃。我请客!”

赵清欢眉头一紧:“别了,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不碍事!”林向阳起身开门,“这娃娃睡得熟,一时半会儿不会闹人!我老婆回娘家了,家里没人做饭,走,我带你们去吃正宗的徽菜!”

赵清欢却是没有挪脚,倚在门边抬手指了指厨房:“咱们一屋子里站了三个厨子,随便做点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要出去折腾?”

林向阳愣了愣,随即重新换上笑脸:“这不是,很久没见了嘛,家里粗茶淡饭的,哪适合招待你们。”

刘放看了眼赵清欢,便也上前摆摆手:“欢欢说得对,孩子在家,还是咱们自己凑合做点什么吧。向阳,你也别太生分,都是同门,没必要搞那些。”

林向阳听罢,这才收了手,两手搓了搓转身走向厨房:“行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看看冰箱里还剩什么菜。”

赵清欢看林向阳步入厨房,这才小声凑到刘放耳边:“我记得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啊,怎么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刘放点头:“他与我同岁。不过,像我这个年纪,娶妻生子不也正常么。”

赵清欢摇摇头:“不对……啧,总感觉像是缺了点少年气,老气横秋的。难道男人结了婚有了孩子都这个样?”

刘放笑笑没说话。

说是随便吃吃,但话正如赵清欢所说,三个厨子聚在一起,再怎么随便做做,也是一桌子大菜。

刘放在一旁打下手,淘米焖饭,择菜打蛋,向来爱动刀的他却是主动让出了案板的位置。赵清欢正奇怪,却是见林向阳从院子角落里拎来一只木桶,将里面一块浑圆光滑的青石搬出来,这才看到一条被压扁了的腌鱼。赵清欢自然熟悉,那是用淡盐水腌制的鳜鱼,也正是顾容最喜爱的一道经典徽菜“风味鳜鱼”的原材料。

林向阳一边快手快脚地将腌制好的鱼在案板上处理,一边念叨着:“这臭鳜鱼是徽州特色,当年比赛做全鱼宴,其中一道菜就是改良过的风味鳜鱼,师父还给取了个吉利名字,叫‘吉香富鳜’,愣是把这特有的腌制臭味,说成了‘香’……”

赵清欢远远站着,就这么安静听着。

臭鳜鱼作为徽菜特色,其来历也是颇有传奇色彩。话说有一年,徽州府调来了个姓苗的酷吏当知府,此人嗜鱼成性,食不离鱼,可这便难坏了他手下的衙役。因为徽州境内重峦叠嶂,水流湍急,难产大鱼,徽州人吃鳜鱼都要从贵池、铜陵等沿江地区靠肩挑运进,往返一趟要六七天时间。由于古代没有保鲜设施,商人们只得在气候转凉时,才到江边购置鳜鱼,用木桶盛装,雇挑夫沿池州至徽州的府际干道挑往徽州山区贩卖。可即便如此,气温升高,鳜鱼也难免发臭。于是,那小衙役急中生智,忙叫挑夫把鱼刮鳞剔腮,剖肚剔肠,然后在鱼身上抹上一层食盐杀杀臭味,待回到徽州府,叫厨子尝试烹制,竟生出另一种独特的风味来,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既保持了鳜鱼的本味原汁,肉质醇厚,同时骨刺与鱼肉分离,肉成块状。知府尝后连声称赞,臭鳜鱼由此声名远扬,一跃而登上徽菜谱。

小时候,顾容在家做了臭鳜鱼,赵清欢总是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甚至还趁家里没人,偷偷把顾容用来腌制鳜鱼的青石给丢到河里去。那时候赵清欢对臭鳜鱼的厌恶,几乎成为了一种宣泄和执拗,每当这个时候,顾容便只好摇摇头,端着锅将热气腾腾的臭鳜鱼一并倒入马桶。

赵清欢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远嫁的女人,只不过想回味一下家乡的味道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罪恶,自己怎么就一点都容不得呢?

后来,赵清欢逐渐接受了臭鳜鱼的味道,却又因顾容的病逝,而变得更加不敢靠近它。

尖锐的磨刀声忽然打断了赵清欢的沉思。回过神来,林向阳已经将鱼处理干净,转脸丢给刘放下锅。油锅略煎,独特的香气顿时扑鼻。

“哎,我记得我妈做这个的时候,要拿刀在鱼身上划些口子入味的。”赵清欢疑惑。

刘放一边抖锅翻面,一边转身反问:“你刚才跑神了?”

赵清欢愣了愣,瞥了眼正在磨刀的林向阳。

方才是跑神了不错,可也不过短短数十秒。印象中林向阳确实站在案板前动了动手,可根本没瞧见刀光剑影,难道自己花了眼?

“你瞧。”刘放将煎好的鳜鱼端给赵清欢看,只见那鱼身上沿着鳞片的纹路,仔仔细细划开了如发丝般细的口子,和鱼鳞的形状一模一样,由宽到细,整整齐齐,经过油煎而稍稍外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是刀花。

“这是松鼠桂鱼的刀法,”刘放解释道,“只不过改动了下刀的力度,让这些刀痕更浅,以确保不破坏鳜鱼鲜嫩的肉质。师弟,这么久了,你功力不减当年呢。”

林向阳没说话,笑笑继续磨刀。

重新起锅,猪肉片在热油中迅速翻炒。刘放掐准了时间打开锅盖,而这边,一直静候在案板前的林向阳这才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迅速将泡在水中的竹笋捞出,一手控水,一手轻巧一抹,竹笋便紧紧贴在案板上。抬手刀落,短短几秒,几近重影的刀刃就完成了使命,整齐划一并薄如宣纸的笋片迅速入锅。

赵清欢看得傻了眼。

以前只知道林向阳精于刀工,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

一瞬之间,刹那绽放。

还没等赵清欢感叹,收汁的臭鳜鱼便已经出了锅。两人配合默契,位置迅速交换,泡在水里解冻的整鸡被林向阳捞出摔在案板上,随后拎起了切菜的大板刀,看准了毫不犹豫切了下去。

那样大块头的菜刀,再加上锋利过头,根本不适合处理整鸡。可林向阳根本不在意,手腕轻巧转动,抬刀提腕,笔走龙蛇,也不知到底是在干什么。最后一刀狠狠切下鸡头,便将刀嵌入案板,转身洗手。

而这边,刘放上前捏住两只鸡爪,轻轻一提,一抖,所有完整的鸡骨架便零散从鸡胸腔的开口处跌落,只剩下软嫩完整的鸡肉组织,被丢入了滚烫的开水之中。

赵清欢下巴几乎都掉在了地上。

在中华料理中,刀工是考验厨师处理食材的基本功,也是每个厨师的必经之路。像赵清欢这样最不擅长舞刀弄枪的西餐派,见到如此鬼斧神工的刀法,自然是震惊万分。在她看来,刘放那样的刀工已经是出神入化,可今日看到刚刚还在麻将桌上抽烟哄孩子的林向阳,这边转身就用菜刀将整鸡骨架剥离,异样的反差感让赵清欢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

“欢欢,盛饭!”刘放拎勺翻炒青菜,不忘点醒了发呆的赵清欢。

赵清欢原本还想着在旁边帮忙做一道汤品,可没料到这两人配合默契,没几下便有了四菜一汤,于是只好懊恼转身,取了碗来盛米饭。

麻将桌铺上防水的桌布,转眼就变成了餐桌。三人依次坐下,林向阳顺手打开电视,一家人围坐吃晚饭的氛围,这才逐渐点燃。

“尝尝吧,都是徽州特色菜。”林向阳抬手给赵清欢盛了碗黄瓜汤。

赵清欢颤抖着手,鬼使神差伸向了臭鳜鱼。

那熟悉却久远的风味,那深藏心底的记忆,那故去之人所留下的遗憾,一时间,统统化作舌尖上的味道,占领了赵清欢所有的情绪。

“表姑最喜欢这味道。”林向阳也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却是遗憾摇摇头。

“喂,”赵清欢放下筷子,转身盯着林向阳,“我们这次来不是找你叙旧的,其实,我们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林向阳喝了口汤:“怎么?”

“关于我爸的死。”赵清欢说道。

林向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喝汤,气氛突然安静,只剩下电视机里无聊的婆媳剧还在热闹上演。

“师兄,”林向阳没有理会赵清欢,却是忽然回头瞥了眼刘放,“你应该记得林禹松吧?”

刘放愣了愣,随后点头。

“后来你们又见过面吗?”林向阳放下碗,顺手扒了口饭。

赵清欢一时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向来急性子的她只好抢先打断:“喂,我在问你话呢。”

林向阳笑笑,却仍旧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刘放的眼睛。

“没有。”刘放知道逃不过,于是老实回答。

“那就好。”林向阳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赵清欢的碗里,“师父的死,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意外,可我觉得,倒像是谁在捣乱,动了什么手脚。”

赵清欢瞪大了双眼:“果然!”

“你先别急,这都是我个人的推断而已。”林向阳有意无意再次瞥向刘放,“能做到在比赛中做手脚的,只可能是咱们自己人。你说对不,师兄?”

刘放无言吃菜,点了点头。

“你刚才提林禹松干什么?他不是皇宫大饭店的控股人吗?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刘放为什么会和他见面?”赵清欢急得干瞪眼,一连串问题堵在心口,却又不得不等待林向阳不紧不慢的回答。

林向阳却只是笑笑:“我怀疑,当年是林禹松私下买通了咱们的人,在比赛中做了手脚。”

“什么?”赵清欢手里的筷子跌落在地。

刘放忽然起身:“我去帮你拿一双新的。”

赵清欢一脸讶异点头,同时死死盯着林向阳:“什么意思?”

林向阳看刘放进了厨房,这才压低了声音:“赵清欢,算起来我也是你的远方表哥,师父和表姑当年对我有恩,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赵清欢更是莫名其妙。

“你要小心刘放。”林向阳凑在赵清欢耳边说道。

7.

赵清欢向来不是一个容易获得安全感的人。她敏感而小心翼翼,自认对待人事都有极高的警惕性,不管是在法国留学期间,还是孤身一人回到皇宫大饭店,她都刻意与旁人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可自从知道这名送货小哥就是当年陪在自己身边的刘放哥哥之后,赵清欢决然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于对方,从未有过任何的疑虑。哪怕是在杜默家,所有证据都指向刘放的时候,她也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选择继续信任眼前这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这种卑微的安全感,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那只从不亲人的猫就那么安静睡在你的脚边,让你不敢有任何的动作,生怕这样的信任一碰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