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生前对我们几人都十分照顾,师恩如山,如今他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苗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尽管开口。我也和刘放说了,你们现在没地方住,我这里随时欢迎,住多久都成。”吕之恒平日总黑着脸,看似脾气不好,为人却是仗义。
赵清欢却不领情:“不了,我们过几天就走了,还得抓紧时间去找其他几个同门。”
吕之恒端了碗水刚要喝下,听赵清欢这么一说,差点呛到:“什么!?你们要跑遍天南海北,去把其他人都找回来?”
“怎么?”小姑娘扬着下巴,一脸自信。
吕之恒却讪讪一笑:“其他几个人啊……恕我直言,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候你吃了闭门羹,可别哭鼻子。再说了,你找他们干啥?”
“参赛。”赵清欢语出惊人,让吕之恒愣在原地。
此时的刘放也已经起了身,端着牙杯穿着拖鞋吊儿郎当下楼,慵懒朝吕之恒道:“喂,没有牙膏了。”
吕之恒回过神,骂骂咧咧走到前厅的储物柜前,摸索出一支新的牙膏丢给刘放:“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了,这辈子被你欺负,还得冲你喊师兄!”
“喂,你别打断我的话啊!”赵清欢不满跳下台面,指着刘放嚷嚷。
刘放懒散举起手做投降状,然后乖乖转身回屋刷牙。
“说到哪了……”赵清欢转过头。
“吕哥!!不好了!”客栈院门忽然被人推开,赵清欢再次被打断,气得直翻白眼,却见来人正是昨天面馆里骗钱的小黄毛。
吕之恒看来人行色慌张,知道肯定出了大事,急忙上前:“怎么了,你慢慢说。”
“事情紧急!慢不了!”小黄毛抿了把汗,“我早起去给人拉货赚点回家的路费,路过老作坊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趁着那些商铺大早上没开张,把面馆给掀了!”
“去他大爷的!”吕之恒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拎起菜刀骂骂咧咧冲了出去。
赵清欢愣在原地,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她一时间搞不清楚重点。
刘放闻声走出房间,一嘴的牙膏沫子:“怎么了?”
赵清欢两手一摊:“不知道……”
小黄毛气喘吁吁,挽起袖子捧了吕之恒冰黄瓜的水大口喝了起来。赵清欢走过去戳了戳那人,奇怪地问道:“喂,你怎么在这儿?”
黄毛一看是昨天的小丫头,警惕地后退两步:“我之前在这水镇当保安,怎么不能在这儿?”
“不是不是,”赵清欢摇头,“你昨天还想从大姐那里骗钱呢,怎么今天就给她通风报信了?”
小黄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昨天是我昏了头,着急凑买票回家的钱。况且,我之前当保安的时候,吕哥就对我很照顾……我家里母亲生了病,吕哥二话没说给我塞了一万块钱。看在吕哥的面子上,就……反正顺嘴的事儿。”
赵清欢更是奇怪了:“那大姐和吕之恒什么关系?”
小黄毛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来的时候,吕哥就很照顾那寡妇了。吕哥人好,仗义,街坊邻里都受过他的照顾,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总是去照顾那寡妇的生意。所以我看见有人去面馆捣乱,就想着赶紧来知会一声。”
赵清欢仰头看了眼刘放。原来,这寡妇受人照顾,并不是因为她丈夫生前是什么好人,而全是因为吕之恒。
“为什么会有人去掀面馆?”刘放含着牙膏沫,含糊地问道。
小黄毛叉着腰,叹了口气:“哎,还不是因为那馆子之前的老板……就是那寡妇的老公,之前开车出了事故,命搭里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赵清欢回想起来昨天寡妇抽屉里的存折,疑惑不解:“昨天那大姐不是说,存钱是要给丈夫买车吗?”
黄毛指指自己的脑门:“她脑子不清楚,丈夫出车祸死的,以为再买辆车,老公就能回来了。吕哥之前也劝过,说让她拿这钱去还债,说不听……哎,闹心。”
“那吕之恒呢?”刘放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少了个人。
赵清欢一拍脑门:“坏了!赶紧走!”
11.
三人赶到炸酱面馆的时候,已经是一地狼藉。
柜台上的玻璃碎了一地,凌乱的菜码和面粉混着地砖上的泥巴,像是隔夜的剩菜被人任意践踏,只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桌椅被人尽数掀翻,就连挂在墙上的老式摆钟也被无情丢在地上踩碎,只剩歪斜的指针还在倔强行走,小小的面馆如同灾后的废墟,放眼望去,没一处完好。
可馆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蓬头散发的寡妇跪在一地玻璃渣上,颤颤巍巍,一手护着胸口的存折,一手在碎屑中捡起掉落一地的硬币。
赵清欢倒抽一口凉气,急忙上前搀扶:“大姐你快起来,小心割破了膝盖!”
可那寡妇不言不语,推开赵清欢继续手中的动作,满是疮痍的十指艰难从泥水和碎片中抠出掉在地板缝隙里的五角硬币,即便是被割破了指尖,也都毫无顾忌。
“钱,买车的钱……钱……”寡妇哆嗦着把硬币握在手心,污渍沾染在衣襟和胸前的存折上,更是显得狼狈。
“吕之恒呢!?”刘放弯腰问询。
寡妇恍惚抬起头,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霭,即便是再璀璨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她抬眼看了看挂在门口的幡子,牙齿打颤,痛苦摇了摇头。
“他们有几个人?”刘放转身问小黄毛。
“大、大概十个左右。”黄毛站得远远的,生怕这寡妇发起疯伤及自己。
刘放眉头紧锁,迅速转身:“你之前不是这里的保安吗?现在快去景区安保处报警,顺便带点人在附近找找!吕之恒脾气不好,我怕他……”
小黄毛一听,连连点头,转身朝安保处飞奔而去。
刘放回身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赵清欢,同时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在这里陪着大姐,我去周围找找看!”
“你疯啦!?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他们可是十个人!”赵清欢没接手机,一把抓住刘放的衣角。
刘放停驻脚步,耐心蹲下来双手捧起赵清欢慌乱的脸,温柔低声说道:“吕之恒是我的同门,我担心他会出事。欢欢,你听话,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不会有事的。”
还没等赵清欢回应,刘放便狠心站起身,迅速消失在街角。
骗子。
赵清欢仿佛被活活在心尖剜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记得小时候的暑假,几条胡同邻里的小孩总喜欢聚在一起玩乐,小孩子多了,矛盾自然也就多了。谁比谁打水漂打的远了,谁又把谁手里的弹珠全都赢跑了,谁又故意摔了谁新组装的四驱车了……矛盾一来,派别便也逐渐划分清晰,相互间拉帮结派的,谁都不让谁一步。
孩童时期的李达斯还叫李大,土了吧唧的农村孩子,说话还有口音,尖嘴猴腮,赵志平给的钱从来不舍得花,一件衣服穿的打了无数补丁都不换,加之平日总是沉默寡言,因此没少受其他孩子的欺负。关键是,受了欺负他也不说,总是默默忍着,这就让那些熊孩子更加变本加厉。
后来有一次,李达斯灰头土脸拎着赵志平吩咐买的食材回家,正在练切丝的刘放注意到李达斯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追问之下,李达斯却怎也不说。刘放一着急,抬手拽了一把李达斯的衣领,这才发现师兄的身上的淤青。刘放当即丢下菜刀朝那几个熊孩子的“地盘”冲过去,小小的赵清欢吓得急忙抱住刘放的胳膊,苦苦哀求他别去。暑假里电视剧看得多,被那些生离死别的戏码洗了脑,赵清欢总觉得若是松手,自己的刘放哥哥就会弃自己而去,因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刘放也被这场景感染,一脸悲壮,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劲头。
最终,他上前捧起赵清欢的脸,信誓旦旦地说道:“李大是我的同门,欺负他就是欺负我。欢欢,你听话。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不会有事的。”
赵清欢扯着嗓子站在院子门口大哭,望着夕阳下刘放远去的背影,如同目送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
旁边的李达斯一脸无辜尴尬,整理好领口,默默把买回来的洋葱剥皮切块准备晚饭。
刘放远去,赵清欢自己哭也没什么意思,住了口揉揉鼻子,看了看沉默的李达斯,不满地哼了一声:“看什么?”
李达斯摇摇头,继续切菜。
赵清欢不满噘嘴:“你真无情,刘放哥哥帮你去报仇,这般侠骨丹心,你连哭都不哭一下。”
“欢欢你从哪里学的这样的台词?”李达斯无奈。
赵清欢却是不依不饶,死死盯着。
李达斯终是无奈,抬手抹了一把洋葱在眼角,这才终于泪水涟涟。
赵清欢总算满意地点头。
直到吃晚饭,赵志平夹了一口洋葱炒肉,忽然见饭桌上少了一个人,这才问起来。
“刘放哥哥以身殉国,回不来啦。”赵清欢没头没脑地说道。
“说的这什么屁话!”赵志平转身问李达斯,“你说!”
李达斯老老实实说了实情,顾容和赵志平这下可没心思吃饭了,打着手电筒在附近找寻刘放的身影,整个老城都回荡着急切的呼喊,可回应的却只有树梢的猫头鹰。
直到赵清欢看着父亲背着浑身是血的刘放快步回院,又看着顾容一脸泪水拿手死死按住昏迷不醒的刘放的脑袋,两人在救护车的尖锐喇叭声中消失在夜色里,赵清欢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刘放哥哥真的有可能回不来了。
这不是电视剧。
后来,刘放的脑袋缝了十几针,一整个暑假都被禁足。而赵清欢,则被赵志平勒令禁止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因此,方才刘放离去的瞬间,童年记忆中那血淋淋的一幕重新上演,让赵清欢瞬间绷紧了神经。
如今的赵清欢已经很久不看那些国产武侠剧了,可她仍旧觉得鼻子酸胀,想哭。
“钱……买车……”寡妇跪坐原地,却是抬手把手里的存折和几个五毛一块的硬币递给了赵清欢。
赵清欢回过神,愣了愣,接过来不知该做什么。
寡妇却是抬起脏兮兮的手死死握了握赵清欢的手,肯定点了点头:“买车……帮我,买车……”
赵清欢明白过来,打开存折去查看钱款,整整三十万,不多不少。
可更让赵清欢感到震惊的,则是那每一笔存款的备注。
“大姐,你丈夫出车祸,不是单纯的事故,而是……和别人的车相撞了,是吗?”赵清欢握紧手中的存折,因过于发力而微微颤抖。
12.
好在刘放这次并没有说谎。
周围商铺陆陆续续开了张,人们见此情景纷纷上前帮忙,待面馆大致收拾得当,刘放也已经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只是右臂的伤口有些撕裂,殷红的血迹渗出在白T恤上,异常醒目。
赵清欢丢下手里的扫把,转身上前扑向刘放,死死抱住男人挺拔的腰身。刘放似乎也想到了童年时期逞英雄而在脑袋上留下的伤疤,心有余悸,缓缓放下手落在赵清欢的肩膀上:“怎么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不过吕之恒可没我幸运,但好在他身上肉多,没伤到什么要害。”
赵清欢没回应,把脸埋在刘放胸前。
“那黄毛小子很给力,及时喊了一群保安来,那些上门要债的人都已经被带到警局了。我也得去做笔录,想着先回来告诉你一声,省得你担心。”刘放继续说道。
赵清欢鼻子一酸,终于落下泪来:“刘放,你不能离开我。”
刘放愣了愣,对如此一本正经的赵清欢有些不适应,奇怪低下头看了看:“你怎么了?”
赵清欢却是不抬头,眼泪尽数抹在了刘放的衣服上:“不管是哥哥的身份也好,还是其他的身份也好,你都不许离开我。”
刘放弯下腰轻轻抱了抱赵清欢,贴在她耳边低声应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