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流浪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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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指着遥远的过往说带我流浪(3)

“薄荷,白醋……还有这股清新醒脑的药草香?”吕之恒连连点头。

“是迷迭香。”赵清欢补充。

“有趣,中餐总是以料酒和洋葱去除羊肉膻味,你这手法很是新奇。肥美丰厚的羊肉被如此清新的气味中和,倒是解腻。”吕之恒点头认同,同时把筷子递给刘放,“你也尝尝?”

赵清欢身子一紧,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刘放便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筷子,夹起烤羊腿放入唇舌之中。

“外酥内软,中间夹油,看来你对烤箱的运用要比灶火熟练得多。”刘放不紧不慢说道。

赵清欢差点忘了,刘放只不过是麻痹了味觉神经,尝不出味道,却不是连食物的口感都尝不到——就好比当时初遇时候的炒鸡蛋。

吕之恒举杯用清水漱了漱口,尔后取了勺子,将鲜嫩乳白的鱼片就着浓汤送入口中,本想开口说教,却是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喂,是你教她的,处理鲥鱼不剐鳞吧?”吕之恒显然品到了鱼汤中那特有的脂肪香,一脸不悦地看向刘放。

刘放挑眉:“鱼鳞剐了。”

“不可能!”吕之恒一拍大腿,“我吃得到那种特殊的香味!”

赵清欢在两人说话间已然从厨房取来了笊篱,将里面被榨干的鱼鳞举在吕之恒面前。吕之恒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连连点头:“可以啊你,你学习西餐,却懂得中式烹饪中,从动物脂肪中榨取油脂使用的方法,还让这鲥鱼的精华全部留下,厉害。”

赵清欢得意看向刘放。

刘放知道,她是在模仿自己。上次做炒饭的时候,自己就没有用油,而是用火腿上的肥肉炼油而用。

拿肥肉提炼猪油,是中式菜肴制作中常用的一种方法。

这丫头的小聪明,总是用的恰到好处。

“可是啊,”吕之恒摆摆手,“牛肉粗,猪肉浊,唯独羊肉细嫩肥美,你这烤羊腿确实是妙。至于说鲥鱼汤嘛,也算是勉强过关,但美中不足便是火候欠了些,鱼肉已经煮出纤维,有点老了……不过,说来说去,你这两道菜又怎能突显出一个‘鲜’来?”

赵清欢仿佛是在等着这问题一般,怡然自得将双臂抱在胸前:“一鱼一羊,合之为‘鲜’,我这两道菜,怎么就不切题了?”

吕之恒愣了愣,在手心里默默写下“鲜”字,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可以!你这丫头!”

“服吗?那就按之前说的,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赵清欢雀跃,双目放光。

“来,先吃饭!有天大的事,也吃了饭再说!”吕之恒摆摆手,迫不及待坐下提起筷子。

刘放身子一颤,忽然提起了万分的兴趣。赵清欢怎会如此有趣,她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神奇的力量?原本他以为,赵清欢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颗星辰,微弱却莹亮,在黑暗中倔强发光,无法触及。可现在他才意识到,赵清欢其实是个庞然巨大的黑洞,可怕的引力让他根本无力逃开。

5.

风卷残云之后,三人各自端着胀圆的肚子,搬了竹椅坐在屋檐下纳凉。背后屋内的空调吹得起劲,面前烈日当空,赵清欢脱了鞋子把脚踩在被太阳烤暖了的仿古青砖上,舒适宜人。

“话说,你这客栈也够冷清的,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刘放随手拿来一旁的蒲扇摇起来。

吕之恒搓着手里的菩提珠,掀起身上的布衣亮出自己的肚子,无所谓地回答:“这地方,新兴旅游区,平日里人不多,也就周末和节假日能见着点儿人影。不过你可别小瞧了我这院子,虽客房不多,但单凭做饭,也能糊口。”

“同门还在做厨师的人不多了。”刘放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吕之恒却不以为然:“你呢,你小子可是师父的得意门生,怎么没继续把师父的私人厨房发扬光大啊?倒是李大那小子现在风生水起,师父过世后跟了林老,怎就摇身一变,如今成了名楼总厨。”

“林老是谁?”赵清欢正犯困,听到关于李达斯的事情便猛然弹起。

吕之恒嘿嘿一笑:“这就是你要问我的问题?”

赵清欢不满咂咂嘴:“嘁,肚量这么大,怎么心眼儿这么小,多送我一个问题还不行?”

吕之恒躺在竹椅里,笑笑不说话了。

这次倒是刘放开了口:“林老名叫林禹松,是师父的老朋友,两人一起学的厨艺。不过他很早就不做厨师了,后来转行做了实业,赚了不少钱。”

吕之恒不屑哼了哼,补充道:“师父的私人厨房,就是叫他给收购的。”

赵清欢奇怪地摇摇头:“那这么说,这个林老就是皇宫大饭店的老板咯?不对啊,我爸的房子,怎么就被他收购?房子不该是我继承吗?”

“你有所不知,”刘放坐直身子,“是这样,师父过世后,师母早就不在人世,师父他没有兄弟姐妹,而你人又在国外多年,属于单方面断绝父女关系的状态。而我和李达斯身为师父的养子,是拥有第一顺序继承人权利的,所以师父的房子自然转移到了我和李达斯的名下。”

“凭什么啊!”赵清欢不满道。

“你先别着急,我原先想同你说来着,可是一直没有恰当的机会,”刘放继续说道,“那时候,师父亡故突发,没有遗嘱,按照法律规定,遗产原本应由我们三人平等继承。可你迟迟没有出现,而我当时受河豚毒素影响而住院,这些事情全部都交由李达斯处理,再加上他又是大师兄,所以自然由他定夺……”

“你等一下!”赵清欢忽然听明白了前后因由,却是气得直瞪眼,“你的意思是,当初是李达斯擅自做主,把我家……不对,把我爸的私人厨房卖给那个什么林老了!?”

刘放无言点头。

“而你,原本是拥有另一半产权的,你却没有和李达斯抗衡,却选择了逃避,将我们的东西白白拱手让人!?让林老头在那里盖了楼,开了皇宫大饭店?”赵清欢气得浑身发抖。

刘放愣了愣,低头,却是如实回答:“是的。”

啪——

“还真是个白眼狼!!”赵清欢向来喜欢动粗,气急了没收住,竟是抬手狠狠甩了刘放一个耳光。一旁无辜的吕之恒看得一愣一愣,“哎哎哎”着起身去追转身冲出客栈院子的赵清欢。

“别追了。”刘放的左脸火辣辣疼,却是有气无力朝吕之恒说道,“早晚她都得知道,全都是因为我当初的懦弱,才让她回来之后连个家都没有了。”

吕之恒却是急的抓耳挠腮:“你小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当初怎么也没说一声?师父过世你出了院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你和师父亲,出了这种事你大受打击我自然理解,可这种涉及到钱和房产的问题,你怎么也能糊涂呢!?”

刘放自知有错,没有辩解:“当时我心灰意冷,没想那么多,更没想到李达斯竟会转头把房子卖掉。是我的错,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替自己开脱,只能尽我所能,照顾好欢欢。”

“那卖房子的钱呢!”吕之恒追问。

刘放悔恨蹲下将头深深埋在臂弯:“被李达斯平均分成了三份,说是我们三人一人一份。我的那份一直没敢碰,欢欢的那份由李达斯代为保管。我原以为她回来了师兄就会把钱给她,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只字未提。”

吕之恒一脸懊恼,抬起肥硕的手掌重重拍在刘放大臂:“大师兄这个人本就深不可测,你竟然还这么信任他。真不知道是说你傻,还是说你天真。但这毕竟涉及到钱的事情,必要的话,还是得走法律程序才是,最起码,得把赵清欢应得的给拿回来。”

“嘶——”刘放猛然一抖,吕之恒这才发现,他的右臂竟然缠着纱布。

“你跟人打架了?”吕之恒双目一沉。

刘放别过身子:“是李达斯找人……围堵了我们。”

吕之恒大惊:“围堵?这么严重?大师兄他疯了!?难不成……他想吞了赵清欢的那一份遗产?”

刘放却摇摇头:“不,我原也这么想。可你知道李达斯的为人,他不可能为这点钱就狠下杀手,毕竟这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这可是北京城。”

吕之恒不语,焦躁搓着手串,憋了半晌才开口:“你的意思是,李大他有什么要命的把柄在你们手上?”

刘放没有回应。

“报警了吗?”吕之恒追问。

刘放摇头:“那巷子没有监控,又是皇宫大饭店的地盘,根本找不到证据。”

“哎!”吕之恒懊恼挠挠头,“那你们现在怎么办?你怎么保证那丫头的人身安全?”

怎么办。刘放每时每秒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拿着自己的那份遗产带赵清欢远走高飞?如同可怜的鸵鸟一般把头埋在地洞之中?依赵清欢的性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事到如今,刘放当初的逃避已经引起了不少后患,因此眼下,逃避早就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或许只有依照赵清欢所说,迎面而上才是正解。

“得,我也不催你了,反正我这儿客房多,都空着,你俩先住下,再慢慢想办法。”吕之恒看刘放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留下这么句话来。

“我出去一趟。”刘放却猛然起身,推开客栈的大门迅速消失在古巷之中。

“啧啧,这两个人……看来我迟早得准备份子钱。”吕之恒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6.

正值下午,古北水镇的游客本就不多,整个小镇陷入一片祥和的宁静。古街旁淙淙的流水声夹杂着偶尔传来的鸟鸣,让刘放紧凑的脚步声更是显得慌乱。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刘放反复念诵,如同这是什么可以普度的经文,以宽慰心,好让自己当年愚蠢的错误如今显得不那么刺眼。这世上对自己最为重要的亲人已经不在,现在就连他唯一的女儿也要被他搞丢,刘放啊刘放,你当真是一无是处。

阡陌纵横的小巷好似巨大的迷宫,让刘放不知究竟该去往哪个方向,只得加快了步调小跑起来。

“赵清欢!”刘放扯开嗓子呼喊,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旷的回声,和几个来自陌生游客事不关己的眼神。

刘放几乎绕着水镇跑了一圈,沿路打听,都没有任何赵清欢的踪迹。刘放摸出一直躺在口袋里的手机,盯着上面的号码键脑袋嗡嗡直响。他的手机联系人本就没有几个,无非是菜市的老板和几家餐厅的采购员。至于赵清欢……刘放从没见她用过手机,不过想来也是,她伶仃一人,在国内又没有朋友,手机于她而言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必需品。

直到这时刘放才感受到了久违的无力感。常年的酗酒让他早已习惯了麻木与旁观,经历过那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无能为力的感受,因此,他逃避,拒绝,将往事尽数冷藏。直到赵清欢这团火苗将他融化,迅速败下阵来,他才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懦弱。

刘放指尖颤抖,习惯性将手伸进一侧的裤兜,去摸那包香烟。

不在了。

口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藏在牛仔裤工装小口袋里的打火机也一并不翼而飞。

赵清欢。

刘放苦笑。原来那时候她在口袋里摸索车钥匙并不是无意的,而是专门为了把他的烟和火机偷走。

赵清欢这种人,就连关爱也是带着小聪明的温柔。

想到赵清欢仍未还回来的金杯车钥匙,刘放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对自己的迟钝和愚笨感到好笑,用那双修长好看的双手狠狠捶打面前的古砖墙,转头就朝停车场飞奔而去。

果然,赵清欢正老老实实缩在金杯车副驾驶座里,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发呆。

刘放喘着气拉开车门,将手撑在车窗:“把车钥匙还我。”

赵清欢抬眼,无言,重新低下头。

“香烟和火机你就自己留着吧,钥匙给我。”刘放补充道。

“那些破东西早就扔了。”赵清欢撇撇嘴。

刘放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偷偷看向后备箱,果然,连自己藏在角落里的两瓶威士忌也不见了踪影。

“对不起。”

刘放终于放低了姿态,却是引起了赵清欢的反感:“你说什么对不起!?房子又不是你卖的,皇宫大饭店又不是你开的,要怪就怪那个李达斯,见利忘义,一点都不顾及往日的情分,真当我好欺负啊。”

“事情或许更加复杂。”刘放直言,“李达斯很可能牵扯到了当年比赛的事故,他跟了林老之后根本不愁赚钱,如果只是遗产问题的话,不值得他这般铤而走险。”

赵清欢咬咬牙:“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当时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绝不再饮酒误事,尽量戒烟,再也不犯浑了。”刘放主动从驾驶座的缝隙里摸出剩下的半条香烟,恭恭敬敬递给赵清欢。

赵清欢却是没理会,挪挪身子背过去。

“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干嘛要听我的。”半晌,赵清欢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赵清欢性子直,和她父亲一样心里不藏事,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刘放见她气消了大半,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坐在汽车脚垫上:“从法律上来讲,我可是你父亲通过正规渠道收养的养子,所以你是我的妹妹。”

“谁稀罕。”赵清欢把脸埋在膝盖里。

刘放犹豫着抬起手,学着儿时模样揉了揉赵清欢的脑袋:“那你说说,你稀罕什么?”

赵清欢抬手打掉刘放的手:“你个白眼狼,把我爸唯一留下的东西都给弄丢了!还好意思问我稀罕什么?”

“是我的错,”刘放大方承认,转过身拿自己那双淡漠清冷的双眸盯着赵清欢,“我赔你还不行?我这不是已经答应了你,要带你去找他们了?”

“哈,原来是内心愧疚良心受到谴责才答应我的?我说呢,在便利店里求你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爽快。”赵清欢翻了个白眼。

刘放笑笑:“况且,谁说那房子是你爸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赵清欢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放一把揽入怀中:“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而且,是最好的那个。”

赵清欢身子一紧,下意识想要推开,却是双臂无力。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种久远的亲昵感让她感到舒服和安全,仿佛常年孤军奋战的将士终于找到了可以歇息的战壕。赵清欢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于有些迷恋。

“这次绝不再弄丢了。”刘放在她耳畔低语。

“嗯。”

你说你要带我去流浪,却不知,我早已陷入了你眼中的那一片汪洋。

7.

两人没有直接回“一吕炊烟”,而是像普通的游客一般,把水镇里里外外逛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