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德润点燃一支烟，用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会场一遍。
与会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的怒目圆睁义愤填膺，仿佛要和谁拼命；有的愁眉苦脸泪水盈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找人倾诉一番；还有的神情麻木举止漠然……
这些人都是在工厂优化劳动组合中被车间、班组淘汰了的职工以及他们的亲属们。
在工厂制定的“以产品结构改革为龙头，带动其它方面的改革”的工作方针指导下，龙德润一上任，除了集中精力抓好产品结构的调整，努力开发产品和开拓市场外，对干部、人事、财务、用工等各项改革措施也逐渐推出。但要这个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企业搞改革，这谈何容易！习惯了吃大锅饭混日子的人，你要打破他的铁饭碗，他会找你拼命；习惯了指手画脚清茶一杯的机关干部，你要叫他们到车间去炼胶制鞋，他会天天骂娘……
但具有改革意识且目光长远的龙德润和曹泽贵等领导们，他们在大刀阔斧医治企业的痼疾时，往往又伴随着和风细雨；他们在冷酷无情地革除工厂弊端时，往往对职工投以春天般的温情。所以他们的改革措施能得到顺利实施和取得巨大成效。
如今，且看他们在军队企业率先开展的优化劳动组合中，又是如何动作的。
他们除了在大会小会反复向职工讲明道理，处处尊重职工的民主权利之外，这一天，他们专门请来全厂在优化劳动组合中被淘汰的职工以及他们的家属，工厂党政工领导要在这里和他们面对面进行恳谈。
灯光下，龙厂长的表情是严肃的，但细心的人可以从他目光中发现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那饱含深情的话语，更是像铁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在与会者心上。
“同志们，这次优化劳动组合，在座的12名同志，被各车间、班组无情地淘汰了，我和书记、工会主席都为大家感到痛心。可大家应该想一想，自己为什么被优化组合掉了呢？我觉得各位同志要多从自身找找原因——下面我就不客气了，当着你们父母、丈夫或妻子的面，我一个个帮你们分析一下存在的问题……”
龙厂长侃侃而谈，听着他既严肃而又动情的话语，怒目相对的人慢慢垂下了眼帘，眼泪盈盈的人停止了抽泣，神情漠然的人睁大了眼睛。
“同志们，我们的优化劳动组合，看起来似乎缺少了一点人情味，甚至可以说有点残酷，但为了工厂的发展，为了企业的未来，也为了同志们包括在座的家属们的长远利益，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从整体和长远的观点看问题，我们认为这是最有人情味的举措！同志们不要鼠目寸光，也不必自暴自弃——这次我们30名中层干部中，不也下了8个，还有5位干部下车间当工人吗？你们算算，和优化组合下来的工人比较起来，是几比几的比例呀？”
与会者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新的管理思想正在传播，新的管理手段正在实践，旧的管理思想以及忽视管理、取消管理的逆流正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对抗管理的变革。一方面是民主、科学的力量，另一方面是习惯的、愚昧落后的力量。这个斗争要经历很长时间的拉锯，前者才能取得工作的成效，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尤其是我们这个管理基础实在太差的企业！”
这是龙厂长在给全厂职工上“双基”教育课时，讲的一番发人深省、振聩发聋的话。
是的，在严格的企业管理中，龙德润厂长有时做出的决定似乎是有点不近人情的：
——狠抓产品质量。他规定，凡是出现质量问题，全厂从厂长书记到工人，一律扣发奖金。仅1992年上半年，全厂就被扣发了两个月奖金。
——调整生产定额。这是工人最敏感的问题。而他，顶住有人要拉闸停产的威胁，在与工人们讲清调整定额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的同时，他讲出科学的理论根据。道理讲清了，他是非调不可。如今，工厂每半年或一年调整一次定额，也成为一种习惯。工人们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调整，没再感到心理不平衡，因为他们开始尊重科学，该调不该调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严格厂规厂纪。他规定，进厂一律不准抽烟，凡抽烟者一律罚款20元。一次，一位与老龙关系相当不错的干部抽烟被老龙看见，他一点不留情面，他对他说：你自己到保卫科去交罚款！你是党员，照规定党组织还要对你进行通报批评！
……
有人说龙厂长很威严，许多人都怕他；有人说龙厂长其实最重感情讲义气，许多人凡事都愿意找他，甚至两口子吵架闹离婚、婆媳之间闹意见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来麻烦他这个厂长。他们说，龙厂长既有耐心，而且道理讲得最能让人服气，也最能打动人。
“是呀，有人说我很厉害，遇到有些事完全不讲情面。其实，从私人角度讲，全厂的哪一名职工，不是我的兄弟姐妹？但是，你违背了我们大家制定的制度，我难道能对个别人姑息而得罪大多数职工么！如果把企业搞垮了，最终吃亏的还是全厂一千多号人哪！从全局看从长远看，什么是真正的仁慈，什么是真正的严酷，这不是一目了然么！所以我在领导班子讲，为了全体职工的共同利益，管理企业有时就是要果断得近乎严酷！”
严酷和仁慈，是一个矛盾统一体。一个有独到见解和独特个性的企业家，才能对这个难题交出合格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