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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第一缕春风,来自遥远的罗布泊。

1964年10月,继我国成功地发射了自行研制的第一枚中近程火箭之后,一朵神奇的蘑菇云出现在罗布泊的上空。西北仲秋凉意颇浓,而原子弹的爆炸成功,却给国防科研战线带来和煦的春风。

春天里,万物复苏。正如彭士禄几年前所说的那样,我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终于战胜三年自然灾害,国内经济状况明显好转,核潜艇研制理所当然地又提到了共和国领袖们的议事日程上来。

“原子弹试验成功,是一股强劲的东风。核潜艇研制工程,肯定会借这股东风,再次上马!”罗布泊的消息传来,彭士禄对同事们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计我们的核反应堆,多则三四年,少则一两年,即可运转。所以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赶在中央决策之前,攻克最主要最关键的技术项目!”

情况正如彭士禄所料:1965年3月20日,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召开了第十一次专门工作委员会会议,研究批准了《关于研制核潜艇的请示报告》;8月15日,周恩来总理又主持召开了第十三次专委会会议,又逐项研究了关于核潜艇动力装置的具体方案,并要求有关部门在1970年建成陆上模拟堆——这一切表明,中国的核潜艇工程已从搁浅的沙滩上下水,将开足马力,驶向茫茫的大海!

形势的发展,又将彭士禄推到了这项伟大工程的波峰浪尖。早在1963年春,彭士禄就担任了七院核动力研究所副总工程师;到1965年,他已是核工业部二院副总工程师;到1967年6月,国防工委又任命他为核潜艇陆上模拟堆基地副总工程师,全面负责模拟堆技术工作——此时,他40岁刚刚出头。

“一声令下,打起背包马上出发!”讲到这里,彭士禄捋了捋满头的银发,深情地回忆着他们出发到四川时的情形。

1969年初秋的一个傍晚,一列由墨绿色客车和黑色闷罐车组成的军列,悄无声息地驶离北京西直门车站。

此时,落日的余晖已在天边消逝,它的最后一抹余照已隐于云层;北京城已是华灯初上,犹如满天闪烁的繁星。列车离开车站,彭士禄坐在窗边,点燃一支烟,把目光投向窗外。烟雾缭绕,而他思绪却早已飞到了那个即将要去的深山沟里。此行,他告别了妻儿,带着核动力研究所的职工,离开北京,到遥远的一个无名山沟去,去完成建设核动力装置基地的重大使命。

其实,早在1965年7月,中央军委就对核动力总体性能提出了要求,特别是提出了要保证核反应堆一次装艇成功。从那时起,在彭士禄领导下,就在进行着陆上和艇用核动力装置的设计。

可由于文化大革命的严重干扰,陆上模拟堆的工艺设计进度非常缓慢,严重影响着中央关于1970年建成陆上模拟堆目标。为扭转这样的被动局面,中央军委向全国发出了加紧核潜艇研制的紧急动员令;毛泽东主席也于1968年7月18日,签署了部队支援陆上模拟堆建设的命令。

柳暗花明。在彭士禄的具体领导下,全体设计人员夜以继日的工作,仅仅100天后,陆上模拟堆装配潜艇的图纸便设计出来。而今,就要到山沟里进行陆上模拟堆的建设了。

彭士禄离开南方几十年,这次又要回南方去安营扎寨了。当年离开南方时,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子,一晃而今已是不惑之年了。当年周恩来伯伯用车送他们出川时,他曾见识过那里崎岖的山道和险峻的高山。当时,他也曾像古人那样发出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

想到这里,彭士禄颇有几分感慨。

他小时候读过《三国演义》这本书,对蜀汉这个地方,还是有些了解的。那里除了山高水险,但也有沃野平原,且夏无高温,冬无严寒;他心里更清楚,为了战备的需要,这样的国防重点工程,必须要建设在隐蔽的深山里。是呀,那里条件虽说比城市艰苦,但那里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远离“文革”派性的争斗,这对于核动力装置的建设和发展,或许是件莫大的好事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能把陆上模拟堆搞出来,吃什么样的苦,受什么样的罪,都是值得的呀!

这样一想,彭士禄更觉得很欣慰很坦然。

列车驶出北京城,望着郊外逐渐稀疏下来的灯光,彭士禄掐灭了烟头,他思绪一转——到了那里,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工作呢?

作为这次建设的技术总负责人,当然除了首先要求全体干部战士统一思想,认识这次建设非凡的意义外,更重要的是要让大家放下思想包袱,打消大家的思想顾虑。在那谈核色变的年代,出发前,彭士禄就听同事们说过,对核反应堆建设,下面有各种各样的说法,甚至还有一些不实的传言,因而造成不少人存在一些顾虑。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那时人们对核能的认识,还局限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人在日本长崎和广岛扔下原子弹的惨况之中——怎么才能消除这些传言和顾虑呢?

列车在夜色中匆匆行进着。夜深了,同志们都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可彭士禄还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又点燃一支烟,烟头在夜色中一明一灭。这些日子来,由于工作没有白天和黑夜,他的烟瘾大得出奇。为此,他不知已被夫人“帮助”过多少回了。

列车昼夜兼行,穿过郑州、驶过西安,越过秦岭,渐渐进入四川。过了剑门关,彭士禄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清澈的嘉陵江在山谷蜿蜒流淌,山峦上的植被郁郁葱葱。一进成都平原,那漫天遍野的绿色,铺天盖地向他眼帘扑来,几天旅途的疲惫,顿时从他身上一扫而光,他的心胸更是豁然开朗起来。

下了火车,上了汽车,不久他们就钻进了大山的腹地,彭士禄从车窗里伸出头去——哦,这里的山,比北京的香山大几十倍;这里的天,却比北京小几百倍!山上长满荆棘,却也开满野花;溪里漂着落叶,却也游着小鱼。在这陌生的地方,彭士禄和他的战友们,将在这里开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有人说,核反应堆是原子裂变,如若控制不好,就会成为一颗爆炸的原子弹!说这话的同志自然事出有因,不能随便给他们上纲上线。他们只是对核能的了解不透彻罢了。”到了基地,彭士禄立即召集了全体干部战士大会,他侃侃地对大家讲道,“但这种说法,在理论上是无论如何也讲不通的——同志们呀,我是个喜欢喝二两酒的人,对酒的属性了解得最透彻。打个比方,核反应堆其实就如同是啤酒,铀235只含3%;而原子弹呢,则是酒精,铀235含98%!火柴点酒精能点着,而啤酒,你能把他点着吗?”

彭士禄处事永远没有官架子,哪怕是对食堂的伙夫或站岗的门卫;他为人永远是那么和蔼可亲,哪怕是对坡上放牛的大爷和沟里捉蟹的小子;他讲话永远没有官话套话,哪怕他当着国家领导在最庄重的人民大会堂——他就是一个杰出严谨的科学家,成天都混迹于干部战士堆里,说话深入浅出,幽默风趣,有烟大家抽,有酒共同喝,讲的全是大实话。几十年过去了,他在基地的讲话,至今那里的干部职工谈起来,还津津乐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