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端上来之后(鸽子派、冻火腿、沙拉还有蛋糕),大家全都围坐在桌子旁,骑士继续说道:“朋友们,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我完全记不得自己是谁,从哪里、什么时候来到这个黑暗的世界,我完全记不得住进地底宫殿之前的全部事情了。印象中是女王把我从某个中了魔法的地方拯救了出来,出于好心她带我来了这儿。(诚实的蛙人,你的茶喝完了,我再给你斟满吧。)我现在似乎中了某种咒语,只有我的女神才能解救我。每天晚上有一小时的时间我的思想会起剧烈变化,起先是思想,接着是身体。刚开始时我会大发脾气,变得很狂野,要是没人阻拦的话,我绝对会冲到我最亲爱的朋友面前杀了他们。之后,我会变成一条巨大的毒蛇,一条饥饿的、凶残的、致命的蛇。(阁下,再吃块鸽子肉吧。)这些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们应该不会骗我,因为我的女神也是这么说的。我自己是一点都回忆不起来,每次我一清醒,就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身体和思想会恢复正常,只是会觉得有些疲倦而已。(小姑娘,吃块蜂蜜蛋糕吧,这些都是女神替我从遥远的南方带过来的。)每次我入魔时,女王陛下就告诉我,只要我成为了地上世界的国王,戴上了皇冠,我的咒语就能解开。那个国家也已经选好,就是我们准备从地下冲出去的地方。她的地精们正夜以继日地在地下挖掘通道,那条路已经挖得很高了,离地面没有多少英尺了,很快,地面上的人民就会厄运降临。今晚女王也去了挖掘现场,她叫我在这儿等消息。接着我们就会攻破这层薄薄的土层,她会带领我和1000名地精发起进攻。我将全副武装地突袭敌人,杀死他们的首领,占领他们的城池,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国王。”
“照你所说,他们是不是有点儿倒霉?”尤斯塔斯说道。
“年轻人,这叫出奇制胜!”骑士解释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可从不这么认为。”他犹豫了一小会儿,不过马上又脸色一正,伴随着另一声大笑,接着说道:“别假装一本正经了,想想真好笑!地上的人都在各自忙碌着,谁可曾料到在他们那片安宁和平的领土下,也许只有1英寻处,有一大帮卫兵在随时准备着涌出地面发起进攻。他们从未疑心过这一点,这只能怪他们自己!一旦措手不及吃个败仗,他们自己回想一下都会觉得非常可笑。”
“我可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吉尔说道,“我觉得你肯定是一名邪恶的暴君。”
“什么?”骑士边笑边带着恼怒拍了拍吉尔的头,“我们的小姑娘还是位资深的政治家哟。宝贝,你多虑了,等我以后统领那个王国时,我肯定全听女神的话,她到时将成为我的新娘。她的话就是我的法律,而我的话则是在我统治之下的子民们的法律。”
“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地方,”吉尔说道,她已经越来越不喜欢对方了,“大家都瞧不起对老婆唯唯诺诺的男人。”
“等你有了丈夫之后再来说这话吧,我保证到时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骑士回答道,显然他觉得吉尔的话很可笑,“不过我的女神就另当别论了,只要是把我从无数个危险中救出来的女神说的话,我都相信,女王对我的疼惜就连妈妈对孩子的怜爱都比不过。你们看,尽管她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不过仍旧隔三岔五地带我去地上走一圈,让我的双眼适应阳光。只是我必须穿上铠甲,带上面罩,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的脸,而且她也不许我跟任何人讲话。因为女神通过法力得知,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咒语。这样完美的一名女子,难道不值得男人敬重一生吗?”
“说得没错,听上去果然是位不错的女子。”普德格伦说着反话。
吉尔三人完全听厌了骑士的这番高谈阔论,普德格伦暗暗心想:“真不知道那个女巫到底对这个年轻的傻子施了什么魔法。”尤斯塔斯想的是:“他其实还是个孩子,只是被拴(shuān)在了那女人的裙下。”吉尔则在想:“他是我见过最愚蠢、最自负、最自私的猪。”不过等大家吃完饭,骑士突然性情大变,不再出声大笑了。
“朋友们,”他说,“现在就快到那个发作的时间了,很抱歉让你们陪我待在一起,其实我也很害怕独自一人。马上就会有人进来将我的手脚绑在那儿的一张椅子上,他们说,在盛怒之下我会摧毁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
“我说,”尤斯塔斯说道,“对于你的咒语,我深表同情,不过那些人绑完你之后会怎么处置我们呢?他们刚才说了要将我们关进监狱,不过我们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黑黑的地方,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宁愿留在这儿直到你恢复正常。”
“这主意不错,”骑士说道,“以往魔法发作时除了女王没人敢陪在我身边,要不是她温柔慈爱,谁会愿意对着一个狂怒的人大吼大叫呢。不过,要说服那帮地精侍卫让你们留在我身边估计也不太容易,听声音,他们应该正上楼来了,快到那扇门那儿去,里面是我的另一个房间。到了那儿之后,你们可以选择等我松绑之后进来找你们,也可以选择过会儿到我身边听我胡言乱语。”
他们按照骑士的指示,由那扇门走出了这个房间,令人愉快的是,眼前不再是黑暗的房间,而是光线充足的走廊。在试了无数扇门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此刻最急需的东西——洗脸水,这儿甚至还有面镜子。“吃饭前他都没让我们洗手。”吉尔边擦着脸边说道,“自私自利的猪。”
“我们是回去看他魔法发作呢,还是留在这儿?”尤斯塔斯问道。
“我提议留在这儿,”吉尔说道,“那种情景我宁可不见。”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有点好奇,很想一探究竟。
“不行,我们得回去,”普德格伦说道,“也许我们还能了解些情况呢。我现在非常确信,那位女王就是一名女巫,是我们的敌人。那些地精只要看到我们,就会敲破我们的脑袋。现在在这个地方,我已经嗅到了一股越来越浓的危险气息,我们要睁大眼睛,随时小心提防。”
他们三人走回长廊,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开着的门。“里面很安全。”尤斯塔斯说道,这就意味着地精们已经离开了。他们全都回到了之前那个吃饭的房间。
现在房门紧闭着,打开门上挂着的帘子,他们见到骑士坐在一把奇怪的银椅上,他的脚踝、膝盖、手肘、手腕,还有腰全都被绑了起来,额头上大汗淋漓,一脸痛苦的表情。
“进来吧,我的朋友们。”骑士迅速瞟了他们一眼说道,“魔法还没开始发作,你们千万别出声,我刚才跟那个爱打听的侍卫说你们去睡觉了。现在……我觉得魔法已经开始发作了,快!趁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认真听我说,等下魔法开始发作时,我可能会哀求你们,痛哭流涕地求你们给我松绑,他们说我之前就是这样的,反正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哀求你们,但是你们千万不能答应我,一定要硬起心肠,捂住耳朵什么都别听。因为绑着我,你们就是安全的。然而,一旦离开这张椅子,我就会立刻变得暴怒,之后就会……”他打了个冷战,说道,“变成一条令人憎恶的蛇。”
“放心,我们不会帮你松绑,”普德格伦说道,“我们可不想碰到发狂的人或者蛇。”
“我也这么认为。”尤斯塔斯和吉尔异口同声地说道。
“话虽如此,”普德格伦悄悄地说道,“凡事都没有绝对,我们要提高警惕。你们也知道,我们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等他的魔力开始发作时,我怀疑他会变得狡猾,我们可以彼此信任吗?大家可以承诺,等下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去碰那根绳子,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去理他,行吗?”
“当然啦!”尤斯塔斯说道。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意志。”吉尔说道。
“嘘,好像开始了。”普德格伦说道。
骑士开始呻吟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痛苦地扭动着绑着的身子,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其他的某种原因,吉尔觉得他比之前顺眼多了。
“啊,”他呻吟道,“魔法!魔法!这张沉重的、混乱的、冰冷的魔网,活埋我吧,把我拖到地底下吧,一直到那无尽的黑暗中……现在过了多少年了?我在这井里住了十年,还是一千年了?我的四周围满了蛆虫。哦,求你们了,放我出来吧,让我回去吧,让我感受下大风,让我见见蓝天……这儿以前有个小水塘,当你往里望去,可以见到水里有许多大树的倒影,翠绿翠绿的,而在树底深处,则是湛蓝的天空。”
他喃喃说完这段话,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盯着吉尔三人,大声又清楚地说道:“快!我现在恢复正常了,每晚我都会恢复清醒,只要我能走出这张有魔法的椅子,我就能一直保持清醒,我就能重新变成男子汉。不过每天晚上我都被他们绑住了,所以每晚的机会我都错失了。不过你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也不是你们的囚犯,快,帮我剪断绳子。”
“站在那儿别动,沉住气!”普德格伦对两个孩子说。
“求求你们听我说,”骑士强作平静地说道,“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们,要是我被人从这张椅子上放出来,我就会杀了你们,变成一条蛇?看你们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别听他们胡说,他们在撒谎,只有这段时间里我才是头脑清醒的,其他时间里我都是中了魔法的。你们既不是侍卫,也不是巫师,为什么要跟他们狼狈为奸?求你们了,剪断我的绳子吧。”
“冷静!冷静!冷静!”三人互相打着气。
“哦,你们的心肠可真如石头般坚硬。”骑士说道,“相信我。你们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幸的人遭受这种痛苦吗?我和你们向来无冤无仇,为什么你们要和我的敌人站在一起来让我这么痛苦呢?时间马上就快过去了,现在动手你们还能拯救我,等这一小时过去了,我又会变得缺乏思维,成为那巫婆的玩具和哈巴狗,哦,不,应该说是爪牙和帮凶。今晚刚好她不在,你们还不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真是太痛苦了!我们还是跑到别处去,等他清醒了再过来吧。”吉尔说道。
“保持冷静!”普德格伦说道。
现在,对面这名囚犯的声音开始变成尖叫了:“让我走,我说,给我把剑吧,我的剑呢?只要我重获自由,我就要找这儿的侍卫报仇。”
“现在才刚开始发狂,”尤斯塔斯说道,“希望那些绳结够牢。”
“是的。”普德格伦说道,“要是被他逃出,他的力量会变成以前的两倍,况且我的剑术也不好,我怀疑他会杀了我们俩,等他蜕变成毒蛇时,只留下波尔一人独自对付他了。”
骑士现在拼命地挣扎着身子,以至于绳结都嵌进了他的手腕和脚踝处。“当心点,”他说道,“当心,曾经有个晚上我挣脱过绳子,不过那次女巫在场,今晚你们可没有女巫相助,所以你们还是趁早放开我吧。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否则的话,你们将成为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真狡猾,对吧?”普德格伦问道。
“快了结这一切吧,”骑士说道,“我恳请你们放开我,无论有多少恨多少爱,看在地上蓝天的分上,看在那头大狮子阿斯兰的分上,我求你们……”
“哦!”三人哭了起来,仿佛在遭受痛苦的是自己似的。“这个就是提示。”普德格伦说道。“这句话就是提示。”尤斯塔斯小心翼翼地说道。“哦,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吉尔问道。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问题。光凭他碰巧喊出一个他们此刻最关心的名字,他们就要放弃此前的誓言去解救骑士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是他们不听从他,如何才能知道这是不是提示呢?难道阿斯兰真的会同意不管是谁只要喊了他的名字,哪怕对方是疯子,也要帮他解开绳子吗?这会不会是场意外?或者会不会是地下的女王早已知道所有的提示,她告诉了骑士这个只是为了让他们落入圈套?不过,要是这真的是提示的话……他们已经错过了前三个提示,至于第四个提示,他们再也不敢错过了。
“哦,要是我们知道该怎么做就好了!”
“我认为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普德格伦说道。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们解开他的绳子的话,一切都会正常?”尤斯塔斯问道。
“这点我不清楚,”普德格伦说道,“你们也知道,阿斯兰并没告诉吉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和她说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我怀疑,要是我们解开那家伙的绳子,他会杀了我们三个。但这不能阻止我们遵从阿斯兰的指示。”
他们三人都站着没动,互相对望着,这可真是段难熬的时光。“好吧,”吉尔突然说道,“我们做个了结吧。再见,伙伴们!”大家握了握手,此时骑士已经开始口吐白沫高声尖叫。
“来吧,尤斯塔斯。”普德格伦说道,他和尤斯塔斯提着剑走到了被绑着的人面前。
“以阿斯兰的名字!”他们边说边有条不紊地割着绳子。等骑士一松绑,他就立刻跳起身一把抓起自己的剑(之前从他身上取下来的,就放在桌子上),拔出了宝剑。
“我要先杀了你!”他哭喊着一剑砍在了银椅上,那可真是把上好的宝剑,宝剑所到之处,银椅瞬间化作了许多扭曲的碎片,撒落在地上闪闪发光。椅子被砍碎之后,忽然冒出一道夺目的亮光,伴着一个类似雷鸣的声音,又发出了一阵恶臭。
“受死吧,卑鄙的巫术,”他说道,“免得你的女主人又拿你去残害别人。”接着他转身面向三位救助者。这时大家发现他脸上的不对劲已经消失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当他见到普德格伦时高兴地哭出声来,“在我面前的真的是一名沼泽怪?一个活生生的、忠诚的纳尼亚沼泽怪?”
“这么说来你知道纳尼亚王国?”吉尔问道。
“难道我之前中咒语时忘了这个?”骑士问道,“好吧,现在所有的魔法都结束了,你们大可相信我。对于纳尼亚王国,再没有谁比我还熟悉,因为我就是瑞廉,纳尼亚的王子,伟大的凯斯宾国王就是我的父亲。”
“尊敬的王子殿下,”普德格伦单膝下跪说道(其他两个孩子也照做),“我们来这儿不为别的,正是来寻找王子殿下你。”
“你们又是谁?我的其他两位救命恩人。”王子朝尤斯塔斯和吉尔问道。
“我们是受来自世界尽头的阿斯兰委托,来找寻王子殿下的。”尤斯塔斯回答道,“我叫尤斯塔斯,曾经和凯斯宾国王一起航海去过拉曼杜岛。”
“你们三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们的实在无以为报。”瑞廉王子说道,“不过我父亲呢?他还活着吗?”
“在我们离开纳尼亚之前,他又朝东方航海去了,殿下。”普德格伦说道,“王子殿下,你必须考虑到国王已经上了年纪了,说不准会不会死于这次航海途中。”
“你是说,他已经老了,我中了女巫的魔法有多久了?”
“自从王子殿下你之前在纳尼亚北方的森林里失踪以来,一晃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王子惊呼道,用手捂住脸庞仿佛要一扫所有过去似的,“是的,我相信你所说的。现在我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了,我可以清楚地记得那些中了魔法的日子,而之前我中了魔法时却一点都记不得自己的本来面目。现在,我的朋友们,等等,我听到他们上楼的脚步声了,快把门锁上,孩子。等等,还是别锁上了,我现在有个更好的主意,你们就看着我如何戏弄那些地精吧,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
他毅然地走到门前,一把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