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锦衣之下(任嘉伦、谭松韵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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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表露(4)

“沈夫人……他……”今夏的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

沈夫人凝神细察片刻,朝丐叔道:“陆大哥,你可否输些真气给他,帮他撑一撑?”

丐叔二话没说,往地上盘腿一坐,一手抵上陆绎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陆绎体内,随之,紫青虽未消退,但他的呼吸仿佛一缕细丝重新被接起,渐渐回复平稳。

呼吸虽稳,但却止不住紫青继续往上蔓延,今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下颌发青,朝沈夫人急道:“现下可以让他喝药了吧!”

沈夫人淡定道:“再等等……不急……”

当陆绎的嘴唇也开始泛出紫青,听见他因痛楚而牙齿间发出的咯咯声,今夏再忍不住,用勺子舀了汤药就往他口中送去。

沈夫人倒未制止她,只示意丐叔可以撤掉真气,并伸手替陆绎把脉。

因抵御寒毒的本能,陆绎牙关紧咬,银勺顶在陆绎唇边,但怎么也送不进去。今夏试着想让汤药慢慢自唇齿间慢慢渗进去,汤药却尽数溢出,根本喂不进去。

“怎么办?他不喝……”她急道。

“把他的牙撬开!”此刻,丐叔显得很果敢。

今夏不解:“怎么撬?”

丐叔看着她,片刻之后,龇开他一口白亮亮的牙。

今夏连连点头,把碗往前一递:“叔,你来!”

丐叔往后急退,惊道:“那怎么行,我、我……还是童子身。”

“我保证,喂过药,你也还是童子身。”今夏劝慰他,“你就当是亲个嘴而已,根本不妨碍你当童男。”

“不行,亲个嘴也不行,这个和我童子身是一块儿的,不能拆开零卖。”丐叔义正言辞地拒绝。

手一直抚在陆绎的脉上,沈夫人忽得眉头一皱:“陆大哥,再给他输真气!你,不管用什么法子,把药喂进去,要快!”

再没功夫可以耽搁,今夏楞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大口汤药,俯身到陆绎唇边……

外头,月光落在一池温泉水中,赤蟒甩动着尾巴,搅得水波迭起,团团雾气升腾,直至竹梢才慢慢消散。

给爹爹烫过脚,又替他把全身擦洗了一番,铺好床铺,服侍着他躺下,杨岳又出屋来,到院中井边打水。他来回数趟,直至把医馆灶间的两个大水缸都装得满当当的,然后又洗净手,取了面粉来和。春日里蘑菇最鲜,明早想给爹爹做蘑菇青菜包子,现下就得先把面发好。待做完这切,把灶间归置整齐,他这才擦擦汗,习惯性地在石阶上坐下来。

一轮明月当空,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外头梆子声响了三下。

竟已三更了,他站起身来,心中想着该回屋歇息才对,却不知怎的,双脚直往外走。出了医馆的后门,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他又来到那夜救下翟兰叶的河岸边。

夜深人静,河边自然是四下无人,他默默地站着,回想着自遇见她之后的一幕幕情景,她卷起珠帘那瞬的惊艳,她颦眉说话的楚楚动人……

也不知她现下在姑苏过得如何?

既然是绣场,想来是需得每日伏案刺绣,定是极劳神的,也不知道她能否习惯?

若是能到姑苏看上她一眼,便是远远地只看一眼也是好的,可惜……杨岳长叹口气,转身欲回医馆,却在眼角瞥见巷中有一方茜色衣角飘过。

茜色衣料,薄而柔软,显然是女子所穿。

杨岳眉头一皱,三更已过,一个女子怎么会在此时游荡?捕快本能驱使,他不自觉快步跟过去。

这条巷子并非他来时所走过的巷子,由于两旁房屋的缘故,巷子曲曲折折,幽幽暗暗。有时候杨岳觉得那女子分明就在不远处,可拐过一个弯,却又见不到人影。

若非还能听见前头的脚步声,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追的,只是一个鬼魅。

左转右拐,直至巷尾,杨岳刚拐过去,阴暗中看见那女子与一人相拥而立。原来是一对来此地幽会的男女,他不由觉得自己多事,只看了两眼,也不愿出言警示,转身便想悄悄离开。

走出十几步,他突然想到今夏之前给自己形容过的“爱别离”,仔细回想那对男女姿态,女子也是扑在男子怀中,被男子用双臂搂抱着,两人一动不动……

自己的脚步声不算轻,若是幽会偷情的男女就该十分警觉才是,怎得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杨岳越像越不对,迅速折回身去。

那对男女仍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杨岳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女子旁边。

风过,吹开一片浮云,复露出月亮。

月华洒落在那男子的面容上,肌肤光滑细腻,双眼黑亮,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杨岳缓缓抬起手,触碰到男子面容,所触之处冰冷坚实,竟然是用陶瓷烧制而成的一张脸。

这种诡异的人偶,阴气森森,饶得是捕快,杨岳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迅速缩回手又去看那女子……

一看之下,他踉跄退开数步,惊骇地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女子,赫然就是翟兰叶。

她双目闭着,脸上是紫黑的,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她此时应该是姑苏,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一定是幻觉!杨岳用双手猛力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还未等他双手放下,后颈处被人重重一击,他顿时晕厥过去。

感觉身上未消散的痛楚,陆绎皱皱眉头,缓缓睁开双眼。有阳光透过竹制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也落在伏在他榻前的那人身上,明亮而温暖。

他挪动了下身子,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那人握着,正想抽出来,便看见有人跨进门来。

“你醒了!”

今夏喜道,放下手中的托盘,走过来先把伏在榻边睡得香甜的丐叔使劲摇晃了一番。

“嗯、嗯嗯……”丐叔揉着眼睛,先吸鼻子,“有吃的了?”

“叔!我让你看着他,你怎么能睡觉呢?”今夏不满道,“万一伤情有变化怎么办?”

丐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没事没事,我的手一直按在他脉上,他要断气了我肯定知道……沈夫人也说他撑过那关就没事了,你看,这不就醒了么。”

陆绎想撑起身子,今夏忙上来相扶,放好方枕,让他靠坐在竹榻上。

“大……”想起此间是沈夫人的地盘,她连忙改口,“哥哥,你饿了吧?我煮了神仙粥,吃一碗如何?”

陆绎不说话,只看见她,发现她面有倦容,且嘴唇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

见他不说话,今夏挨近他,小声道:“沈夫人不待见官家人,所以我说您是富商之子,我也不能唤您大人,实乃形势所迫,您千万别计较啊。”

“你这儿怎么了?”他侧头看她的嘴唇。

距离如此近,她唇瓣上的伤看得更分明了,似有牙印痕迹,倒像是被什么物件咬了。

今夏本能地捂住嘴,然后道:“这个……昨夜里,我到泉边打水的时候,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正好磕石头上了。”

旁边的丐叔正自己动手舀粥来吃,闻言啧啧了两声。

陆绎仍盯着她看:“可上面怎么还有牙印?”

“就是磕上去之后,我自己的牙,就磕嘴唇上了,嘿嘿嘿……”今夏不自然地干笑两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挺好笑是吧?嘿嘿嘿!”

丐叔吃了口粥,又啧啧两声,点头应和道:“好笑,真好笑。”

今夏舀了碗粥,吹了吹热气,递给陆绎道:“哥哥,这是神仙粥,你尝尝。”

陆绎望了望,极为普通的一碗小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神仙粥?吃了就升仙的那种?”

见他尚能说顽笑话,身体该是没有大碍了,今夏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尝尝就知道了。这粥是用糯米,生姜,加上河水,在砂锅里头煮一、二滚,然后放六、七个带须大葱白,煮到半熟的时候加小半盏米醋调匀。但凡我家里头有人生病,我娘就煮神仙粥,养人得很。”

“这是你煮的?”

陆绎接过碗,尝了一口,有股生姜的辛辣味道,除此之外淡而无味,比起他吃过的莲子粥、牛乳粥、山药粥等等自是差了许多。

“嗯,我熬了大半个时辰,应该是够稠。”今夏一宿没睡,揉揉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如何?好吃吧?”

“……还不错。”

他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大概也是因为腹中饥饿,竟把整碗粥都吃下去。

见他吃得干净,今夏欢喜得很,又想给他再盛一碗,正巧沈夫人缓步进来。

虽然一屋子人,她也没有多余客套言语,径直行到陆绎面前给他把脉,片刻后淡淡道:“体内尚有余毒,一时半会儿也逼不出来,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解,大概需要一年功夫吧。”

今夏吃了一惊:“他、他、他体内还有毒?一年里都动不了了?”

沈夫人瞪她一眼:“谁说动不了,只不过这一年内他的体质会比较弱一点,容易发烧,其实发烧是好事,是他自身在消解余毒。”

“哦……那,这余毒还有别的妨碍么?”今夏关切问道。

“别的方面,”沈夫人沉吟片刻,看着她认真道,“这一年里不宜有繁衍子嗣,否则对孩子不好。”

“……哦。”

今夏楞了半晌,脑子里也没想明白这话她为何盯着自己说,倒是认真想了下陆绎到底究竟成亲了没有。

“对了,沈夫人,我给您专门煮了一砂锅的竹叶粥,干干净净摆在外头桌上,您可看见了?”眼看沈夫人就要出去,她赶忙道。

沈夫人淡淡道:“他既然已经醒了,你就不必再费力讨好我。”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那种过河就拆桥的人么?我就是看着您特亲,跟我娘似的,不不不,您还年轻得很,像我姨,我呀就是忍不住特想对您好。”今夏边说着,边把丐叔正吃的碗夺了下来,“叔,别吃了,到外头陪我姨吃饭,一个人吃饭多孤单。”

丐叔扭扭捏捏:“不好不好,我这一身又脏又臭的……”

沈夫人瞥了他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陆大哥,快出来吧,你看不出这小两口是想单独呆着么,你还杵在这里。”

“啊?……哦、哦哦……”

丐叔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跟着沈夫人出去了。

瞧这式样,沈夫人嘴上没再拒绝,是承了自己的情,今夏喜滋滋地转身,又给陆绎盛了一碗粥。

“哥哥,再来一碗?”她殷勤道。

陆绎摇摇头:“不了,你吃吧……小两口是怎么回事?”

今夏压低声音,指指外头,笑眯眯道:“蒙她的,她以为咱们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嘿嘿嘿,她居然还真信。”

说罢,她自己乐得不行,却看见陆绎面上无甚表情,不由怔了一下。

“你恼了?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陆绎瞥她,淡淡陈述道:“这事,可是你占我便宜。”

“我哪有!”今夏刚说罢,似乎就想到了什么,顿时脸上不自在起来,连语气也变得讪讪的,“……真没有,您多心了,咱们是来疗伤的,把伤治好才是最要紧的,对吧!”她边说着边转过身,囫囵吞枣地把一碗粥全咽了下,匆匆忙忙收拾了碗筷出去。

陆绎见她跨出去没两步,端着碗筷居然又回来了。

“怎么了?”他问道。

今夏轻手轻脚地放下碗,小声道:“沈夫人和我叔正用饭呢,我叔那个别扭劲儿,我都看不下去了……我总觉得他们俩有点古怪,你觉着呢?”

“有什么古怪的,不就是他心里惦记着人家,却又不敢说出来么。”陆绎不以为然。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的。”

今夏支着耳朵,努力想听外头他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可惜沈夫人说话声音原就轻,加上她耳力平平,实在听不见什么。

她索性凑到陆绎榻前,好言道:“哥哥,我知晓你耳力好,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陆绎拒绝。

“别逗了,你们锦衣卫若不听墙角,哪来那么多内幕消息。”今夏怕他动怒,忙又补上一句,“其实我们六扇门也是,有时候还得趴房顶上。我就是耳力没你好,要不我就自己听了。”

陆绎拿她没奈何,侧耳细听片刻:“……沈夫人说,去年在桃花林里头埋了几坛子酒,让你叔有空去取回来……”

“还有呢?”

“……还让你叔去竹林里挖‘黄泥拱’,晚上配着咸肉蒸……”

“黄泥拱?”今夏楞了下,继而恍然大悟,“那是最鲜的春笋呀,一出土就得吃,多搁一会儿都不行……还有呢?”

陆绎又听了片刻:“都是些家常琐事,不想听了。”

今夏干脆拖了方小竹凳在榻前坐下,热切道:“家常琐事才最见真情,接着听接着听……我叔说话了么?”

“只听见他嗯嗯嗯。”

“瞧他这点出息!”今夏怒其不争,叹息道,“还有呢?”

“沈夫人问他是怎么认得我们,他说……”陆绎斜睇她,“因为你被狗咬?”

今夏支肘撑在榻上,不好意思道:“那不是一般的狗,我说过的,那叫雪山狮子,长得跟熊一样,再说,我也没被咬着。”

陆绎微微一笑,继续侧耳细听。今夏也闭起眼睛,试着倾听那屋的声音。

“……他说过两天砍些竹子,搭个大点的凉亭,有的药材需要阴干,也方便些……沈夫人说此事不急……”

他说着,却未听见今夏应答,朝她望去,才发觉她鼻息浅浅,竟已趴在榻上睡着了。昨夜又是东洋人,又是赶着报信,然后陆绎中毒,今夏一直提着心,现下陆绎毒也解了大半,性命无忧,她顿时松懈下来,困意着实挡也挡不住。

陆绎停了口,静静望着她的眉眼——自相识以来,倒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安静,想来昨夜定是累极了。

他尚记得竹林外,她往他脸上抹药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轻柔地顺着她的眉弓抚摸下去,然后是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唇瓣上那处殷红的伤痕明显之极,他微微颦起眉头,指腹来来回回在其上摩挲着,最后探身过去,轻柔地吻住……

今夏再一次回到了那条街上。

喧闹而繁华,她孤独一人,仓皇四顾,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寻谁。

她试着往前走去,从人缝中能看见杂耍艺人将浸油点火的火叉高高抛起,上面装得铁片圆环随着每下动作而哗哗作响。

火光在半空跳动着,明亮而刺目。

斜刺里骤然有人伸手抓住她,铁钳般的手,硬得掰都掰不开。

她拼命挣脱着,想喊,喊不出声来,身子直直地往下坠落,仿佛是坠入一个无底深渊……她骤然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阳光透过竹窗洒进来,咫尺之间,陆绎静静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