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歆走出电视台时,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电视台门口密密麻麻堵满了记者,天下起了雨,无数粉丝冒雨在外面欢腾呐喊,一眼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一个接一个的话筒塞到她面前,记者们发问声此起彼伏。
“樊歆,作为今晚最大的黑马,你有什么感想吗?”
“樊歆,拿了《歌手之夜》亚军的好成绩,你现在心情如何?”
“樊歆,从不参加这种节目的温先生来《歌手之夜》倾力帮助,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樊歆,据说你原本的帮唱歌手是赫祈,为什么半道换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曲折吗?”
记者们的提问没完没了,一群人又推来挤去,她险些摔倒。
汪姐及时扶住她,在保安的帮助下,汪姐拉着樊歆往前走,还不忘向众位记者挥手,“不好意思各位媒体朋友,我们现在不方便回答,改天再接受你们的采访,谢谢!”
在保安的保驾护航下,樊歆终于抵达地下车库——这位置有保全把关,记者进不来。
樊歆跟汪姐进了保姆车,五分钟后却被司机告知一个悲催的消息。
保姆车出故障,无法再开。
樊歆下了车,心急如焚的想出去打车。她担心赫祈,赶着去医院。
她刚走到车库门口,一辆墨黑保时捷拦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清癯的脸,他的声音微沉而动听,如同弹琴低音的奏鸣,“去哪?”
樊歆不知如何跟他开口,汪姐从后面赶过来,冲着车上人道:“温先生,我们要去医院看赫祈,但我们的车坏了。”
温浅略一颔首,开了车门,“上来,我送你们去。”
“谢谢啊!”汪姐受宠若惊,一屁股坐了上去,见樊歆还在车外呆站着,一把将她拽上了车,“愣着干嘛,不是你心急火燎的要去看赫祈吗?”
樊歆坐在紧贴着车门的位置,踌躇着想下去,“汪姐,没必要麻烦温先生,我们可以打的。”
前排温浅截住她的话,“就当我为上次害你跌倒的事赔礼道歉吧。”
樊歆的话瞬时被堵得严严实实。
几人赶到医院,才知道赫祈的病情早已稳定下来,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护理,他转院回了Y市。
樊歆松了一口气,向汪姐道:“我们回Y市吧,我还是要去看看赫祈。”
一旁温浅道:“我也要回Y市,顺路带你们吧。”
“不用了。”樊歆迅速接口,“谢谢温先生的好意,温先生今天帮我的已足够,不好再麻烦你了,我跟汪姐搭高铁回去。”
“不麻烦啊!”汪姐跳出来反驳,“这下雨天的,赶高铁才麻烦,反正温先生同路嘛。”
“可是……”樊歆还想说点什么,汪姐手狠劲一推,直接将她推进了副驾驶。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的飞驰,天空似被掺入墨汁的清水,阴蒙蒙的灰色,小雨千丝万缕的自天地间飘摇而下。
后车座的汪姐还沉浸在《歌手之夜》的战绩中,兴奋的喋喋不休,直到见樊歆默不作声,停下来问:“樊歆,你想什么呢?”
樊歆坐在副驾驶上,脑子早乱成一锅粥,一会是医院里旧疾复发的赫祈,一会是方才惊心动魄的决赛现场,一会又是身边不想碰到却偏偏躲不过的温浅,汪姐的呼喊她根本没听到。
“樊歆!”汪姐更大声的叫了一声。
“嗯?”樊歆终于回了魂。
汪姐瞪她一眼,“人家温先生帮这么大的忙,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樊歆飞快扫一眼温浅,说了句谢谢,神情略显平静,丝毫看不出对国际顶尖艺术家仗义救场的热切,汪姐气得在后面掐了她一把——这死妮子有机会不知道抓住,此刻笼络好温浅还怕红不了?偏偏她总一副我不想见到你的模样……
温浅不以为杵,他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路,回了言简意赅的六个字,“不谢,举手之劳。”
他口吻略显冷意,汪姐以为惹他不快了,忙说:“温先生您别见怪啊,我们家樊歆就是这性格,跟不很熟的人话不多。”
“没关系。”温浅淡然道:“现在不熟,日后就熟了。”
汪姐大喜,听温浅这口气是想跟樊歆进一步熟络,日后好合作?她正要喜滋滋应承一句,不料樊歆的话堵了上来,“温先生贵人事多,希望日后我别再给您添麻烦。”
这话意傻子都听得出来,温浅脸色沉了沉,但没说话。
为了缓解这尴尬,汪姐指着驾驶座旁的一支签字笔转移话题:“这笔是S.N的限量版吧?好漂亮。”她一贯对品牌货很有研究。
细雨扑打在车上,刮雨器来回刮着车窗,眼前一片朦胧。温浅的余光瞟瞟笔,神色稍缓,“一个朋友送的。”
樊歆的视线原本在窗外,听到“笔”这一词时,回头看了一眼,靠方向盘的内侧放着一支签字笔,流畅的宝蓝笔身,笔帽上镶有一块小蓝宝石,在这光线并不明朗的车厢流转着幽光。
只那一眼,樊歆眸光一凝,仿佛不敢再看第二眼,她迅速扭过头去。
汪姐见她反应异常,问:“你怎么了?那只笔不好看吗?”
樊歆讪讪的笑,“好看。”
当然好看,这是她亲手挑的笔,怎么能不好看!
这支笔是刚入S大那年的事,她从莫婉婉那得知温浅对S.N的签字笔情有独钟,为了能赶在他生日之前买到,她利用课余时间连打了两个月的工,发传单做家教送外卖,甚至去街头替美容院推销产品,没赚到多少票子,反而招来满满白眼,期间有混混指着她臃肿的腰身与脸上疤痕放肆嘲笑,“这么丑站在街头吓人,还有没有社会公德心?”
她窘迫到无地自容,换了一家保险公司做电话销售,一天几百个电话中,她说到喉咙沙哑嘴唇发裂,得到的是客户不耐的拒绝与厌恶的谩骂。
那一天,她经历了人生中最多也最脏的羞辱,但工作结束后,她捏着那张单薄的红票子,心里充满了喜悦。
一天赚一百,再硬着头皮被骂半个月,那支签字笔就可以做他的生日礼物了。
半个月后她终于买到了那支笔,莫婉婉却告诉她一个消息:“樊歆,他跟齐湘在一起了,前天的事。”
她哦了一声,紧捏着手中的笔,在心脏针扎般的疼痛中扬起一抹笑,“是吗?我见过齐湘,艺术系的女神嘛,很美,他们很配。”
强颜欢笑后,尽管知晓他的恋情,但那支她努力很久的笔,她仍想善始善终,于是她借莫婉婉的名义将支笔送了过去,婉婉同温浅是亲戚——当然,她禁止莫婉婉透露这笔的真正出处。
莫婉婉问为什么,她只一笑,说:“喜欢一个人,只是想让他欢喜而已。至于这欢喜是谁给的,不重要。”
那个夜晚,莫婉婉带着她的笔去了温浅的生日派对。而她,留在学校练功房独自练舞。
跳跃,扭腰,旋转……累到气喘吁吁,脑中还想着那支笔,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用,是会拿来画他最爱的五线谱,还是给齐湘写情诗?
此后她便无法忘怀的在脑中烙下笔的模样,精致流畅的笔身,笔帽上的宝石莹莹闪烁着光,像她幼年看过的童话剧,爱上了小王子的精灵,得不到王子的爱,在黑夜里整宿整宿的跳舞,最后一秒,她滑下一滴蓝色的泪,如破碎的星光……
车窗外小雨淅沥,高速两畔物景移变,在车灯中幻出迷离流光,前方蜿蜒的高速公路漫长到没有尽头。樊歆沉浸在往事之中,而车内CD放到那首《匆匆那年》。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王菲空灵而慵懒的嗓音有种奇异的美,低处如春燕呢喃,高处又通透婉转,拖长的尾音与独特的颤音巧妙融合,再搭上林夕缠绵刻骨的词,更是将尘世里红男绿女的痴怨,诉说个淋漓尽致。
樊歆默默听着,任由雨丝飞过半开的车窗扑到脸上,过去的悲欢离合随着旋律如电影镜头般回放,她抹掉脸上的雨珠,瞥了一眼身畔的温浅。
那一刻她想,这首《匆匆那年》写的真好,她此时心境被刻画的入木三分。
她曾为温浅不顾性命,然而事隔经年,一切都不再重要,倘若此生得不到他的爱,让他愧疚愧疚也是好的——不然,这一生痴恋,凭什么怀缅?
樊歆想着想着,竟轻笑起来,不知是因为慰然,还是悲哀。
而车厢里汪姐的话题还在那支笔上,“温先生,这支笔越看越有味道,送你笔的人眼光真好!”
温浅面上腾起一丝恍惚,好久后道:“一个慕姓校友送的,她很有才华。”
汪姐没再问,话题到此为止,而副驾驶上的樊歆却扣紧了腰上安全带。生硬的金属扣触到掌心传来冰凉的冷意,她感觉不到似的,大脑里只有两个念头:第一,温浅知道了这笔的来源,二,他居然用才华两字来形容她。
呵,原来在他心里,除了厌恶与歉疚以外,他还有其它认知。
她一时百味陈杂,后面的汪姐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累到了,忙道:“樊歆,比赛完了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反正秦晴这两天在米兰陪慕总看时装秀,你们专辑的MV也拍不了。”
驾驶座上的温浅眉头微皱,“还有空去米兰?我不是让她快点把歌再录一遍吗?上次唱的根本不合格。”
见温浅不悦,汪姐赶紧打圆场:“温先生您别生气,虽说秦晴歌曲功底不如樊歆,但我们慕总对她宠爱有加,她跟着慕总上了那么多期头条,知名度也是大涨,冲这人气,这歌曲也是有市场的。”
温浅的回答硬梆梆,“我不认名气,我只认歌喉。如果秦晴不行,我会取消合作,哪怕毁约我也不要一个垃圾来糟蹋我的音乐。”
汪姐:“……”
回到Y市是夜里十一点,温浅将樊歆与汪姐直接送到医院门口。
跟温浅告别后,汪姐挽着樊歆的手轻声道:“这温浅性格真怪,你说他好接近吧,他硬梆的像个石头,说句话能噎死人,可你说他难接近吧,我请他帮忙救场时,他又毫不犹豫。”
樊歆笑了笑,没答话,径直去了病房。
赫祈躺在床上,看来已没什么事。他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我没大碍了,倒是你脸上那黑眼圈,快回去补觉吧。”
樊歆与汪姐出了医院的大门,樊歆正要拦的回去,汪姐却突然喊住了她。
汪姐眼里有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樊歆,有件事我瞒你几天了,怕影响你比赛的心情一直没讲。”
“什么事?”
“那个……高层把你的德里广告给秦晴了。”
樊歆怔住。
——德里是全球最大的彩妆公司,但凡能与它合作的艺人,哪怕只是一个几秒钟的短广告,知名度都会大涨,所以圈里艺人们削尖了脑袋想跟它合作。
这次德里的粉底液广告竞争激烈,樊歆没靠慕春寅的关系,毛遂自荐去的。为了拿到这支广告,她可没少想心思。如今高层们随手一挥,跟德里通通气,这个名额居然就给了秦晴。
见樊歆不语,汪姐道:“你别太难过,毕竟高层有权调动员工的工作安排。艺人的只能服从安排。”
樊歆问:“高层?是哪个高层?”
汪姐道:“这还用问,当然是高层里最高的那个,慕总啊。”
樊歆抿唇沉默,好久后她答:“我知道了。”她向汪姐挥手,“很晚了,汪姐您回去休息吧。”
汪姐走后,樊歆没有回家,辛苦得来的广告被慕春寅给了她人,她不可能没有气。想想慕春寅还在米兰,她也不需要人回家伺候谁,便返回了医院。
赫祈虽贵为天王级明星,可住院时身边除了助理与经纪人,连个亲人都没有,孤儿出身的她难免有同为天涯沦落人之感,再加上她入行后他帮了自己许多,她不忍心把他丢在医院。就这样,她在医院里陪了一晚上。
她是第二天一早回到家的,天气阴沉,浓重的乌云如清水稀释开来的淡墨,重重堆砌在头顶,显示还有雨要落。庭院里传来泥土的潮湿之气,空气有些压抑。
她进了家门,走上二楼卧室。推开门的霎那,她的目光掠过一道身影,怔住。
她的白色欧式小床上,慕春寅背对着坐在那,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竟然回了,他不是还在米兰吗?
樊歆心下好奇,却没有开口问,广告的事她多少有些恼意,便视若无睹的走进房间,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放。
慕春寅听到她的动静,扭过头来盯着她,表情很平静,“去哪了?”
樊歆没理她,自顾打开行李箱,将换洗的脏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还未等她拿完,忽然“砰”一声大响,床边慕春寅一脚踢了过来,整个箱子被他飞踹到门外,衣服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樊歆吓了一跳,旋即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拽回后推到墙上,慕春寅压着她的肩膀,眉心沉沉如窗外乌云密布,“说,整夜没回来,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樊歆不知他的火气从哪来,她不想跟他硬碰,当下便转过头去。
见她好不理会,慕春寅揪住她的衣领,更大声质问:“说,你是不是跟温浅在一起?”
樊歆莫名其妙,“你瞎想什么呢!”
“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关机!为什么连你经纪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除了跟他苟且还能有什么!”
“你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还是你心虚!整个报纸都在说,你昨夜上了温浅的车!怎么,旧情郎登台助你一臂之力,于是你旧情重燃,迫不及待就想爬上他的床了!”
“慕春寅你够了!”樊歆本还想把赫祈的事解释一番,此刻再忍不住,她挣脱他的双臂,“你再这样疑神疑鬼,我没办法呆在你身边!”
她转身朝外走,慕春寅站在房门口看她,眼神凛冽像寒冬腊月的风,“你去哪?”
樊歆眸里一半憎恶一半不耐,“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爱去哪就去哪!”
慕春寅的脸色愈发难看,不怒反笑,“好啊,很好。”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拦在她面前,挡住了窗外光线,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他慢条斯理,口吻却极冷,“怎么,你想散伙?想跟我撇清关系好跟他重修旧好?”他笑起来,嗓门陡然拔高,震得窗户都在颤,“我告诉你,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