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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初遇韩七鉴

杨天河小队和乔阳等人藏身山林中,眼看着老秦如他们推理的那样蓄意破坏了韩墨的计划。

地老鼠倒下的那一刻,杨天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身上有警察特有的正义感,即使是罪大恶极的文物贩子盗墓贼,他也无法忍耐对方死在法场之外的地方。

看小欧试过地老鼠的鼻息脉搏后平静了一些,杨天河才松了口气。

乔阳凑近他低声说:“应该是他刚才喝的水有问题,我怀疑金发保镖就是老秦的内应。”

这时候,大虎已经对天鸣枪,墨阳四人为了逃命狂奔下山,爆破手带了五个人紧跟其后,小欧和其他三个保镖留下守着地老鼠。

“看来那个爆破手也是老秦的内应,他应该有能跟着老秦的设备。”杨天河说,对陈洋道:“通知山下的兄弟上来抓人,别让那个金毛把地老鼠弄死了。盛渺,你留下来协助。”

“是。”陈盛二人低应。

“咱们追!”杨天河对乔阳他们一摆头,几个人便跟在爆破手等人的后面追了上去。一边追,杨天河一边用卫星电话申请更多援兵。

在这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追击中,墨阳四人扮演着最弱势的蝉。他们四个连手电都不敢开,借着头顶的月光跌跌撞撞地跑着山路。

四个人里面,大虎、小鼠和韩墨都是年轻人,体力尚可,老秦却是上了年纪的技术人员,即使有韩墨拉着,跑着跑着还是脚滑摔了一跤。

“秦叔!”韩墨小声惊呼,跪下把老秦扶起来,“摔到哪里了?”

“我的脚……扭到了……”老秦虚弱地痛哼。

这时候,他们四人刚刚逃入吞日山,要翻山去公路,还有大把的山路要走。

“肿起来了。”韩墨挽起老秦的裤腿查看。

大虎捶了一下树:“操!这种时候摔跤,后面的路怎么走?”

“小声一点!”小鼠吓得一蹦达,“我好像看见盗墓贼的手电光了!秦叔,你还能站起来不?”

“不、不行了……”老秦气喘吁吁地摇头,握住韩墨的手,“墨、墨狐狸啊,老秦走、走不动了……你快逃吧……以、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记、记住,谁、谁都不可以相信……秦叔不能守着你了,你、你也不能再心软了……”

月光下,韩墨的脸白得发亮。他漂亮的凤眼笼着一层水汽,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懦弱:“别说傻话,我不会吧秦叔扔在这里的。”

“他们真的追上来了!”小鼠推了韩墨一把,“快走啊!”

大虎已经迈步往前跑去。

“不去那边。”韩墨叫住大虎,变跪为蹲,示意老秦趴到自己背上,“咱们带着受伤的老秦跑不快,翻山去公路太容易被抓。我知道这山里有一处很隐秘的山洞,咱们去那里躲一躲。”他背起老秦,朝前跑去。

大虎和小鼠跟在他身后,对视一眼,眼中的笑意转瞬即逝。

韩墨背上,老秦扶着年轻男人的肩,看他累得满头大汗、却稳稳地托住自己并不轻快的身体,嘴角渐渐扭成一个得意到诡异扭曲的笑容:嘿嘿,韩七鉴,你看见了吗?你煞费苦心藏了一辈子的黄金,你的宝贝孙子亲自背着我去找啦……哈哈哈,哈哈哈哈!韩七鉴,我终于要赢啦!

老秦趴在韩墨背上,陶醉般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了一张与韩墨极其相似的脸:并不年轻,两鬓花白,却有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丹凤眼。

鬼神奇骗韩七鉴,传说中能操纵人心的天才骗子。今人只知他的骗术天下无双,却少有人知道他的样貌也出色得令人一见难忘。

韩墨的骗术启蒙自韩七鉴,行骗时敢用本来面目和本名,这是韩家独一份的包天大胆。韩七鉴年轻时行骗就顶着那张祸害一般的脸到处跑,直到建国初的“外国银行案”,他主动跟政府合作交出了自己那份赃物、戴罪立功选择归隐,当局为了保护他,故意放出许多乱七八糟的风声,要求相关人员封口,且销毁了韩七鉴的犯罪档案……渐渐的,韩七鉴极具特色的外貌被人遗忘了。

可是老秦没有忘,他始终记得韩七鉴那双惊艳的眼。

老秦初见韩七鉴时,后者已经不再年轻,眼角带纹,不过眼中没有老年人的浑浊和迟钝,丹凤眼比二三十的青年人还要灵动精神。他嘴角含笑,动作敏捷地抓住老秦夹钱包的手,从他手里夺走钱包还给失主,又在失主要对偷儿报以拳脚时护住了他:“哎,息怒息怒,这还是个孩子呢。”

彼时,四岁半的老秦偎在韩七鉴怀里,感觉对方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他脏兮兮的衣服弄脏了韩七鉴干净的外套。老秦眨眨眼,把脸埋进韩七鉴怀里,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也有家,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

韩七鉴替小孩道过歉后,抱着小孩走到路边,拉着他的手问他:“你是哪个堂口的?”

小孩不是太明白,只能告诉他:“我跟着二虎哥……”

“二虎,没听说过啊……”韩七鉴咋舌,告诉小孩,“以后不要再偷了,你到县里去,找到福利院,跟他们说你会干活,让他们收留你。今后好好念书,做个好人,听见没有?”

小孩眨眨眼,抓住韩七鉴的手:“叔叔,你养我吧。”

韩七鉴叹气:“不行啊,叔叔家穷,有一个比你稍小一点的弟弟要养。”

“哦……”小孩懂事地低下头,忍住委屈和失望。

韩七鉴不忍心了,摸摸他的头:“去吧,去福利院,有政府照顾你,你就不用再偷了。”说完,塞给孩子一点钱,轻轻推了他一下。

小孩往前挪了两步,扭头看大人:“叔叔,我叫柏秦,你叫什么名字啊?”

“韩七鉴,”大人的丹凤眼里溢满温柔的光,“我就住在巷子的尽头呢。”

小偷儿拿了韩七鉴的钱,依他的话往县城跑,可没跑多远就被二虎哥的手下抓住,一通好打,拿走了他所有的钱。

柏秦养了好多天才把伤养好,又被派出去偷。他记得韩七鉴的话,没有下手,躲开监视跑到巷子尽头的那户人家。

这户人家院里有个小孩正在跟小鸡玩,柏秦就凑过去问:“小弟弟,韩七鉴住在这里吗?”

小弟弟抬头,憨呼呼一笑:“我、我爸爸就是韩七鉴,你是谁呀?”

“我……我……”柏秦说不出来,只能搪塞:“我找你爸爸有事!”

“哦~”韩七鉴的儿子傻乎乎的,也不嫌柏秦脏,拉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跑:“妈妈,妈妈,有个小哥哥!”

房门推开,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和一个老奶奶一起走出来。

那老奶奶一见柏秦,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一样嚎叫起来:“哎哟,不好啦,老韩家的,你家进贼了!这孩子是个贼,就是他偷过我的钱包!好啊,今天可让我撞见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她抄起立在门口的扁担打过来。

“啊!”柏秦尖叫一声,松开小弟弟的手扭身躲闪。

被他的力道一带,小弟弟一下子摔倒在地,扯着嗓门哭了起来。

“呀,宝宝!”漂亮阿姨惊呼,跑过来把小弟弟搂进怀里,用警惕不安的眼神盯着柏秦。

“打死你!”老太太把扁担挥得虎虎生风。

“不要,救救我!”柏秦挨了几下,跑向漂亮阿姨向她求助:“阿姨,救救我!”

可阿姨躲开了他张开的双臂,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厉声喝他:“你干什么,别过来!”

别过来!

伴随着这句话,老奶奶手上的扁担狠狠抽在柏秦的后背上,着了火一般得疼。不足五岁的柏秦眼中瞬间溢满泪水,掉头跑出了韩七鉴的家。

这一次失败的遭遇让柏秦明白,于是他第二次专门等到一个韩阿姨带孩子外出的清晨上门,溜进韩家的院子,捶响了韩家的门。

见到来应门的韩七鉴,柏秦笑得见牙不见眼。

韩七鉴却并不高兴,他蹲下严肃地问:“柏秦,你怎么在这里?你去县城了吗?”

柏秦感觉自己做错了事,他局促地用手搓脏兮兮的裤子,摇了摇头:“我被抓住了,还挨了打。”

“哼……”韩七鉴抿着嘴不快地哼了口气,略一思索,回屋留了张字条,又拿了件半新的棉衣给柏秦穿上,“走,我送你去县城。”

在那一天,柏秦穿着暖和的衣服,被韩七鉴抱着坐上了去县城的驴车。大风呼呼地吹,柏秦把脸埋在韩七鉴怀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当天上午,他们顺利抵达了县城,到处打听福利院在哪。到了中午,韩七鉴还带柏秦下馆子吃了碗面,下午,他们终于找到了福利院。

韩七鉴把小柏秦交给了福利院的院长,摸着小孩的头说:“以后要当个好孩子,听老师们的话,知道吗?”

柏秦仰脸看看院长又皱又凶的脸,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福利院的生活并不适合柏秦。

柏秦是孤儿,从小被地痞流氓养大,没有一点教养和规矩。他吃东西不会用餐具,想要什么直接用手抓;不知道洗手,十分厌恶洗澡;温言细语地教训他不肯听,动用武力他又逃得不见踪影……

在他看来,跟其他小朋友坐在一起听老师讲故事或者拿着小抹布擦桌子,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光出力不得钱。跟着二虎哥混虽然会挨打,但每天只要交上足够的钱,先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就去哪,不用被圈子院子里;有时候偷得多了,还能拿到点零花,有了钱,买零嘴、买玩具,想怎么花怎么花,比做毫无报酬的卫生强得多!

越在福利院呆,柏秦就觉得越压抑。他尝试跟其他小朋友聊天,发现大家对这所资金不足的公里福利院都有颇多抱怨。

“既然不喜欢这里,为什么不跑呀?”柏秦问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叹气:“我们这么小,跑出去能做什么呢?哎,如果有好心又有钱的叔叔阿姨愿意领养我们就好了……”

“我知道有个很好的叔叔,可是他也没有钱,所以他不能养我。”柏秦也叹了口气。

柏秦只在福利院忍耐了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翻墙逃出福利院,回到了二虎哥身边。

本以为见到二虎哥又要挨一顿打,没想到对方听了他的经历不怒反笑:“哈哈哈,小秦啊,你天生就是个坏料子,注定过不惯安分守己的日子!认命吧,你生来就要偷奸耍滑、作奸犯科!”

柏秦懵懂地听,觉得二虎哥说得很有道理。

经过这件事,柏秦突然就成了二虎哥眼里的未来之星。他着人教柏秦读书识字,开始教他些比偷盗更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学的东西比别人多,柏秦挨的打也会比别人多,身上永远伤痕累累,柏秦觉得自己正身处人间地狱。

近半年后,有一天,教柏秦骗术的年轻人心血来潮,给他讲了神鬼奇骗韩七鉴的故事。他讲那韩七鉴翻云覆雨玩弄人性,如何炮制了“外国银行案”的惊世骗局……柏秦听得瞪大眼睛,噌得翻墙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巷子尽头的韩家,冲进韩七鉴家里。

很不凑巧,那天韩家一家三口都在家。韩七鉴写大字,韩太太正搂着宝宝玩九连环,所有人被小炮弹一样冲进来的柏秦吓了一跳。

“哎,你?”看清来人,韩太太不安地抱着孩子躲到韩七鉴身后。

韩七鉴也认出了他:“柏秦,你不是该呆着福利院吗?”

“我从福利院逃出来了!”柏秦大叫,“韩叔叔,我问你,你是那个韩七鉴吗,鬼神奇骗韩七鉴?”

韩太太抓住了丈夫肩膀上的衣服。

韩七鉴安抚地拍拍妻子,走过去把门关上,拉着小孩到凳子上坐下,轻声回答:“我是。”

“那太好啦!”柏秦大喜过望,笑得好像过年,“韩叔叔,你那么有本事,做我的爸爸好不好?”

“柏秦,柏秦……”韩七鉴按住孩子的肩,“我说过了,我没有钱,养不起你。”

“现在没钱不要紧,你可以赚啊!”柏秦坐在凳子上一窜一窜,“你的骗术那么厉害,可以去骗钱!骗人来钱最快了,对不对?韩叔叔,求求你养我吧!”

韩七鉴看了眼妻子,妻子咬住了下嘴唇。他叹气,摸摸面前孩子的头:“对不起啊,柏秦,韩叔叔不会再骗人了。”

“为什么?”孩子瞪大眼睛,极其困惑,“你的骗术那么高明,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骗子,为什么不愿骗人?”

“因为骗人是错的。”

“可是骗人能赚钱啊,有钱才能活下去。”柏秦振振有词。

“孩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韩七鉴努力解释。

柏秦挠了挠头:“君子是什么?韩叔叔,做君子能让我吃饱穿暖、活得舒服吗?”

韩七鉴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做君子不能让你活得很好,只能让你活得问心无愧。柏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福利院里跑出来?”

被那双漂亮摄人的丹凤眼瞪着,柏秦的兴奋劲儿下去了一点,他有点不安地双手交握,小声辩解:“福利院过的日子太苦了,每天都要干活,还没有钱……吃饭不洗手要挨打……”

“你挨打了?打得重不重?”韩七鉴摸摸孩子的头。

柏秦蹭蹭男人的大手:“没有二虎哥他们打得重!韩叔叔,我从福利院出来又回二虎哥那……他们每天让我学很多东西,学不好就打我,我快被他们打死了!我错了,我后悔从福利院跑出来,你救救我吧!”

“学东西?”韩七鉴面容一肃:“你学骗术了?”

柏秦老实地点点头。

韩七鉴闭上嘴,上下打量小孩,目光刺得后者心底发凉。

这会儿,妻子把宝宝送到里屋,自己出来端给柏秦一杯热水。她找了个小板凳坐到丈夫身边,仔细打量小男孩,用温柔的声音说:“你的事情阿姨大概听懂了……既然你后悔从福利院跑出来,就让韩叔叔再送你去一次,好不好?这一次,你可不能再跑出来了。”

“不,我不去福利院!”柏秦从小板凳上跳起来,跪在了韩七鉴面前,抓着他的裤腿说:“韩叔叔,求你收养我吧,我不想去福利院听什么女娲补天,我想跟你学骗术!”

韩七鉴摇头:“就算我收养你,也绝不会教你骗术!你已经开始学骗,发现只要满口谎话就能要啥有啥,做骗子比老实过日子容易许多,是吗?但你错了,行骗不是好事,骗人跟盗窃一样,终有一天会被人吊起来打!”

柏秦摇头,面露困惑。他只是个从小跟混子们长大的孤儿,从未有过是非观,五岁了却没有任何道德感,他听不懂韩七鉴的警告。对寻常孩子来说,“做坏事会挨打”意味着“不能做错事”,可对柏秦来说,“做错事会挨打”只是警告他“做坏事不要被人发现”而已。

在柏秦的人生哲学里,从来没有“不做坏事”这个选项。

韩七鉴从柏秦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他的想法。男人疲惫得叹气,再次摇头:“柏秦,我没法养你,我遇到你太晚,教不了你了。”

“韩叔叔!”柏秦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就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受骗术训练的卓越成果之一。

韩七鉴看多了这种毫无真情实感的眼泪,意识到这孩子竟然在自己面前用骗术,男人厌恶地嘴角下撇。

韩太太却不是韩七鉴这种专业人士,看到脏兮兮、瘦巴巴地小男孩跪在地上痛哭,女人一下子心软了。她握住韩七鉴的手,犹豫了一会,对柏秦说:“小朋友,我们可以养你……但你韩叔叔不会教你骗术,你也得发誓再也不偷东西、再也不骗人,把你从地痞流氓那里学到的坏习性统统改掉,你答应吗?”

柏秦低着头,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挂着眼泪挺直上身,大声回答:“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