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秤陶家。
向来被誉为一人之家。
八大国期间,南海棋圣门中沉寂已久的终巍峰上走出了一位男人。
时至今日,终巍峰门下依旧敬畏称他一声南海小师叔。
他于留仙碑上刻下陶无缺三字,最终来到中原。
辗转八大国,淇江两岸。
棋道枯荣,尽在陶无缺一人掌下。
驭棋之术,天下无双。
八大世家,终有棋秤陶家。
这个男人一个人,便就是一整个世家。
因为他足够强!
在剑宗明出世之前,江湖稍显寂寥。尚且稚嫩的中原天榜被这个风姿无双的男人狠狠蹂躏了一番。脚踏八大君主麾下势力,一人纵横中原数载。
齐梁书库内记载,这个男人肉身修行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只身入北原十大禁地,引北原龙脊大雪崩,独自拦截淇江怒洪,甚至妄图引来天劫****。
最终俱是无果。
佛门的无上炼体经书似乎被他修行到了极致,肉身被誉为天下最完美躯体。
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最终销声匿迹于春秋元年。
十六年之后,陶无缺留下的,就只剩下传说。
可如今八大世家中的棋秤之家依旧空悬。
这个强悍的男人宛若昙花一现,不露一丝痕迹。
也许是生错了年代,没能赶上最耀眼的光景。
......
易潇不相信陶无缺会死。
这个男人留下的事迹足够强悍,易潇甚至愿意怀疑这位南海小师叔深居终巍峰不愿见世人。
而不是死于无名。
小殿下深呼吸一口气,双手轻轻抚摸那个男人的眼睛。
闭眸。
枯心。
那具干枯的身躯颤抖,心脏颤抖。
不愿合目。
直勾勾盯住易潇。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死不瞑目?”
易潇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相信这样一位行走中原,一人便是一世家的强者会死得这样凄凉。
陶无缺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甚至死后不愿意阖眸。
“都说你生下来得天地钟爱,八大国期间,一人冲甲三千,血染淇江。”易潇声音有些悲哀,道:“你在中原刻下了名字,怎么容许自己就这样黯淡落幕?”
“是这尊地藏王塔镇压了你吗?”易潇发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那道人形生灵兴许还留有一丝灵智,血红双眸盯住易潇手中的黄梨木发簪。
他的神魂被打散,七魂六魄消散天地之间。
这样一尊强大的体魄,余下的,便只有身躯残留的生前本能。
这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之事。
佛言人死如灯灭。
神魂离散,肉身灵智不散,可谓是人死灯不灭。
那具躯体缓缓抬起头,盯住易潇。
唇形微张,吐出一个字来。
易潇愕然。
那是一个陶字。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黄梨木发簪之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最终目光缓缓变得柔和。
那具身躯的血气居然变得薄弱起来。
似乎彻底归于平寂。
易潇瞳孔收缩。
陶?
接着平地起波澜!
万丈波澜!
他看到那具血色身躯双手猛然抬起,握住佛龛之上钉死自己的神剑,面色猛然狰狞。
暴怒咆哮。
易潇这才明白,那个字不是陶!
“逃!”
天地轰鸣!
血色生灵悍然握住胸膛之上的神剑,大地之上的血气猛然逆流回他的胸膛。
缓缓握紧剑锋,一寸一寸从胸膛拔离。
接着一道道恐怖的血气回归!
气息刹那攀升到了九品!
他......复苏了!
地藏王塔开始摇晃。
易潇面色苍白,看着佛龛天顶偏移,空间隐隐约约有崩塌趋势。
逃?
往哪里逃?
那扇青铜大门被自己画蛇添足合上,此刻堵死后路。
那道血色躯体双眸幽幽抬起,直直盯住自己,握住剑锋的大红色双手缓缓抬离胸口。
易潇手腕之上芙蕖剑盘绕而起,脑后龙蛇相如临大敌浮现而出。
就在那道血色身形即将拔出最后一寸剑锋之时。
轰然一声巨响!
虚空有龙象奔腾咆哮之音!
一道符篆从虚空之中浮现,流转金色光华。
那道符篆边角残缺,疯狂燃烧。
仅仅是一角残余的符篆,此刻燃烧所释放的异象便令易潇膛目结舌。
十龙十象盘旋而出,重重砸在那个男人握住剑锋的手上。
血形生灵痛苦咆哮一声,不肯松手,剑锋被砸回一寸!
血花四溅。
那道符篆燃尽最后一抹光华,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接着是第二道符篆!
十龙十象再度砸回剑锋一寸!
十八道符篆轮流浮现,镇压一方空间。
一百八十道龙象之力。
佛门大神通!
那柄剑锋被压得不能动弹,死死抵在血形生灵胸口之前。
似乎重新归于平寂一般。
那道血形生灵保持着双手握剑的姿势不动。
十八道符篆流转,最终燃烧成灰。
血流成河。
陶无缺低声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稍显生涩的转动头颅。
双手再度用力,要拔出胸膛那柄仙剑。
易潇背后龙蛇相长啸一声,下意识芙蕖剑探直剑身,剑随人起,整个人飞掠而起,剑锋犹如长虹一般划破空间!
突然一个僧人凭空出现在自己与那道血形生灵的中央。
一袭古朴袈裟落定,那人左手持锡杖,头顶毘卢帽,面容清俊而庄严。
锡杖入地,无风自起。
易潇瞳孔微微收缩。
芙蕖剑在一刹那无比服帖倒卷而回,一道柔和力量拖住自己后退三丈。
那道年轻身影放下锡杖,一只手按上血形生灵。
七窍流血复苏。
面色不再狰狞。
陶无缺狰狞面色变得有些茫然。
佛塔地动山摇依旧。
易潇望着那道极为眼熟的年轻僧人。
仿佛一个人,就镇住了整间地狱。
那个僧人年近三十,唇齿红白,面色悲悯,眉眼清稚。
与青石小和尚如出一辙。
易潇恍惚看着那个僧人转身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千百年前曾遇见。
千百年后不曾忘。
“原来,真的有地藏转世。”
佛塔顶有地藏坐化真身。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
十八张地藏王符燃烧殆尽。
地藏王菩萨的残留神魂即将烟消云散。
那个年轻僧人微微抿唇一笑,眉眼之间满是笑意。
他缓缓踏步而前,举起手中锡杖。
易潇看着那个年轻僧人的眉眼,一阵恍惚。
他居然举起了自己的手。
地藏王菩萨握住易潇的手,那里有一柄黄梨木发簪,对准那个血形生灵的眉心。
“刺进去。”
易潇的手微微停顿。
那根黄梨木发簪停在陶无缺额头一尺之处。
“为什么?”
“他入了魔。”地藏王菩萨微笑开口,握住易潇的手前递一尺。
那柄黄梨木发簪一点一点刺入陶无缺眉心。
有血溅出。
触目惊心。
地藏王菩萨悲悯将一整根黄梨木发簪刺入陶无缺额头。
残魂消散。
易潇保持着紧握黄梨木发簪的姿势。
突然一双血手抓住了自己。
易潇恍然一惊,下意识想摆脱那双血手,却听到一声极为虚弱的声音。
“别担心......”
那双沾染血污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南海小师叔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我认得你,你是慕容的儿子。”
易潇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陶无缺落寞笑了笑,道:“你在思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易潇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的一生都是世人难解的疑团。
“我的女儿如何。”陶无缺咳嗽一声,双眼隐隐有些涣散。
“身负读心天相,极为了得。”易潇认真回答,道:“但无法如常人般行走。”
“好。很好。”
陶无缺居然笑了三声。
果真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易潇无论如何是笑不出来的。
“她就在门外,您要不要见一面?”易潇斟酌着换了措辞。
陶无缺缓缓抚摸着那根插入自己额头的黄梨木发簪。
见簪如见人。
声音有些悲凉。
“已经见过了。”
陶无缺垂下眉眼,问了易潇一个问题。
“你以为我入魔了?”
易潇气息一滞。
陶无缺淡淡微笑,指向自己的眉心,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易潇抬起头。
那里血口狭长。
黄梨木发簪插入的乃是一道旧伤口。
“上一次,便就是这根黄梨木刺穿了眉心天穴。”陶无缺笑了笑,道:“你猜猜是谁?”
易潇面色苍白。
“这真的是尊佛塔吗?”
“如果是一尊佛塔,为何坠入地狱,染上邪气?”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连那尊地藏菩萨都恨不得逃离这里,转世离开。这究竟是为什么?”
陶无缺一字一句发问,问到易潇心底。
“佛门之所以泯灭,便就是修佛到尽头,会发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陶无缺抬起头,露出灿烂白齿。
“不死不灭,反修成魔!”
地藏王塔轰鸣!!
易潇心神狂震!
陶无缺极为强悍的抬起头,冷笑道:“我便是要说出这天地间的真相,你能奈我何?”
他气血极度衰败,被地藏菩萨那一刺之下再无生机回转。
可那具躯体太过强悍,气血居然再度逆转。
寂灭之后,更加强盛。
如今这具躯体煞意太浓,不为他所控。
不是佛,乃是魔。
“哪里有真正的不死不灭?”陶无缺抬起头来,淡淡开口,气血不断涌出,额头那根黄梨木发簪无比猩红。
“这尊躯体修佛入魔,早就不是我的。”他的目光有些悲哀,轻声而笑道:“今日便毁了吧。”
他缓缓抬起手。
青铜大门传来一声巨响!
易潇看着那柄重达万钧的镇海仙器不可思议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
陆沉仙剑。
直入陶无缺胸膛。
将上一柄仙剑击得粉碎。
陶无缺七窍流血。
却面带微笑。
“我若入魔,世上谁人能杀我?唯有一人。”
他缓缓低头,极尽嘲笑。
“地藏,剑主,师兄,你们都不行。”
“能杀我的,唯我而已。”
那柄陆沉仙剑微沉。
整座地藏王塔一面被击得粉碎。
当真陆沉。
天崩地裂。
那个一身血染的男人合上眼,任由黄梨木发簪插在眉心。
天崩地裂,不入我耳。
易潇缓缓转头。
看到一袭黄衫跌坐在地,捂住嘴唇。
公子小陶在崩塌的青铜门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