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落花人独立:金庸的情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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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陆大有:做兄弟的最好模样

在世间生活得越久,看得进心里的人越少,看得见的人,却越多。

我忽然就想写写“六猴儿”。

华山派里,有三个人对令狐冲最好:岳灵珊、宁中则、陆大有。

陆大有就是“六猴儿”,华山派岳不群门下的六弟子,喜欢猴儿,他第一次出场的时候,肩膀上就蹲着只小猴儿。他人也跟个猴儿似的,机灵、爱热闹、爱逗乐。

除岳灵珊之外,一帮师兄弟,他和令狐冲关系最好。当然,这种好稍微有点不对称。从情感上来讲,他对令狐冲是佩服、信任居多,是仰望的角度,是“从”“次”的位置。他是大哥忠心耿耿的小弟——每一个大哥身边都有这样一个小弟。他让我想起读中学时,男班长身旁的那位小跟班,与班长形影不离,与班长同声共气,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关键时刻,他能为班长顶包扛事儿,是十分义气的小子。

在衡山城内的茶馆里,他和岳灵珊一见面,就因着大师兄而斗嘴。他逗岳灵珊:“还没说得两三句话,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他自岳灵珊斗嘴始,说的讲的全是他的大师哥。劳德诺讲他送道歉信到青城山去的事情,说师父在信中说“顽徒胡闹……”,陆大有听师父把他说成“顽徒”就非常郁闷。岳灵珊一句“拿你跟大师哥并列,难道辱没了你”,他登时大为高兴,还高呼“对!对!拿酒来,拿酒来!”

令狐冲到思过崖面壁后,岳灵珊和林平之朝夕相处练剑,情愫渐生。这可气坏和急坏了陆大有。思过崖上,当岳灵珊赞林平之和令狐冲一样有傲气的时候,陆大有终于忍将不住,将他对林平之的警惕和不满发泄了出来。他说:“大师哥是一众师兄妹的首领,有点傲气是应该的。那姓林的是什么东西,凭他也配在华山耍他那一份骄傲?”

其实他不是看不惯林平之的骄傲,他不是狭隘的人。林平之上华山的第一天,令狐冲和师娘过招时,他还趁势提点林平之华山派中的规矩——咱们门中规矩,小辈在尊长面前使拳动剑,须得先行请示。衡山城内吃馄饨,前一二三四碗,他依次给了二三四五师兄,第五碗本该他自己吃,他却让给岳灵珊,让他小师妹先吃。依陆大有的性格,他是很照顾派中兄弟姐妹的。是林平之乘人之危、夺人之美的做法引起了陆大有的嫌恶和敌意。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维护他的大师兄。

他虽然和众兄弟都交好,却始终和大师兄关系最铁。一旦要在大师兄和其他师兄弟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偏向大师兄令狐冲。从岳灵珊的质问中可以想见,陆大有或已经出手在教训林平之了——六师哥怎么啦?你老是跟小林子过不去。

我喜欢做人讲义气的人。陆大有是这样的人。

何为“义”?一则,是公正的道理,正直的行为;再则,是情意。

陆大有跟令狐冲一样,都是有情义的男子!

这有情义的六猴儿,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有人利用他的死去算计他敬爱的大师兄。

因桃谷六仙的胡闹,加上华山剑宗的滋事,岳不群要率华山派所有门人避祸远走,留下陆大有照顾令狐冲。这简直是,把这两徒弟都抛弃的做法。

岳灵珊偷来紫霞秘籍给令狐冲治病。令狐冲不受,点了陆大有的穴出走。结果,给了藏在华山派的奸细劳德诺机会。劳德诺杀了陆大有,盗走了紫霞秘籍,把杀人匿书的罪名嫁祸于令狐冲。

我以为,紫霞秘籍不过是劳德诺的意外收获而已。

劳德诺不是岳灵珊肚子里的蛔虫,他不如六猴儿那样了解岳灵珊,怎么料得到岳灵珊回去看令狐冲最大目的是送书。他一定以为,岳灵珊是放心不下令狐冲,要回去看一看。

劳德诺从山下偷偷返回,杀人是他第一目的。何以这么说?

他本就不是华山派的弟子,他是奸细,而且是左冷禅这样的人的手下,怎么可能跟华山弟子培养起兄友弟恭之情?他岁数那么大了,却仍要因为入门时间的关系,叫令狐冲这个毛头小子为师兄,且处处要对这个大师兄恭敬友爱,再加上陆大有等,对这个大师兄推崇备至,敬为天人一样,他心里,早就受不了了吧!趁令狐冲将死,除去他出一口恶气,且没了令狐冲,他就是华山派大师兄,在华山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还是凭着证据推测一下吧。

回到衡山城内的小茶馆。劳德诺在向众位师兄弟妹讲他在青城山的见闻。总有一个人,在他讲述的过程中,要插科打诨一下,要讽刺挖苦一下,让他讲得不痛快,让他憋气!这个人,就是六猴儿陆大有。所以,一切的结果,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劳德诺讲的过程中,总生搬硬套地要把大师兄拿出来作为他行事的挡箭牌和由头,比如,他讲某夜在青城派听到有兵刃撞击之声,以为是大师兄杀进松风观来,于是就赤手空拳地前往助阵。他正讲得起劲儿,陆大有突然赞道:“了不起,二师哥,你好胆色啊!叫我就不敢赤手空拳地去迎战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

一句就将劳德诺激怒。

劳德诺是一个做奸细的人,隐忍是其最大的长处,但是陆大有竟然将他激怒到忘记师兄身份,脱口骂出“六猴儿你说什么死话?”看来劳德诺心中对陆大有,是积怨深重。“六猴儿”这一绰号,虽然众人都晓得,但真这么叫的,除了岳灵珊,就只陆大有自称。令狐冲和陆大有这么亲密的关系,而令狐冲又是那么轻滑的人,但他不管什么时候,叫的都是“六师弟”。

陆大有见劳德诺冒火,扮了个鬼脸。这六猴儿,真是猴儿性,喜欢他的,自不见怪,不喜欢他的,就把人撩毛。

接着劳德诺继续讲在松风观的见闻,陆大有又一次插科打诨,道:“嘿!青城派的弟子好用功啊,晚间也不闲着,这叫作临阵磨枪,又叫作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这一次,劳德诺没说什么,只白了陆大有一眼。

这一眼,劳德诺已经恢复了一个奸细的隐忍和冷静,将情绪掩在面下,但是,那仇恨,却种在了心里。

若六猴儿知道,他大师兄的妻子,将杀他的凶手和两只大马猴绑在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的状况,他一定可心如意,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