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重读《周易》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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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是中华元文化的重要精神。研究中华文明的产生,不能不涉及“和而不同”的理论与实践。

一、《周易》论“和而不同”

八卦、六十四卦,卦卦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所有的卦的卦象均由阴阳两爻所组成。卦象虽然由阴阳两爻所组成,但是在每一个卦体的爻位之上阴还是阴、阳还是阳,两者丝毫不能混淆。阴阳和而不同,是八卦、六十四卦卦体结构的基本形式。

太极为一,一中有二,二为一阴一阳。一阴一阳可以合为一体,但始终不能混淆。阴阳和而不同,是太极结构的基本形式。

阴阳是两种基本元素,阴阳是两种原动力,是两种恒动力,正是在阴阳之间的和而不同又相互作用,才产生了天地万物。

《周易·系辞下》在评价阴阳之间的关系时,使用了一个“合”字——“阴阳合德”。《周易·乾·彖传》在谈到万物状态时,使用了“合和”两个字——“保合太和”。阴与阳,本身性质不同,但两者之间必须有一个合和的关系,才能体现出“生生”的造物功能。

天文中演化出人文,是《周易》的基本特色。六十四卦第三十八卦是《睽》卦,《周易·象传》注释《睽》卦,注释出了一条“以同而异”的人文哲理:“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

阴阳和而不同,产生天地万物,这是《周易》所认识的天之道。君子以同而异,才有太平天下,这是中华民族所认识的人之道。天道与人道,共同的特点就是“和而不同”。

二、《左传》论“和而不同”

《春秋左传·昭公二十年》中记载了晏婴与齐景公的一段重要对话,在这段对话中晏婴讲出了一个治国需要的大道理——和而不同。

晏婴在对话中首先用做羹为例子,说明“和而不同”的重要性。做羹一需要基本原料——水火,二需要各种调料——醋、酱、盐、梅,三需要主要材料——鱼和肉。厨师把所有的原料调和在一起,或增或减,这样才能做出味道适中的美羹。

晏婴在对话中其次用乐曲为例子,说明“和而不同”的重要性。乐曲声音如做羹,乐曲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相成”,由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迅、高下、出入、周疏“相济”,如此众多的“不同”才能合成美妙的音乐。

两个例子围绕着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就是国家大政方针决策时,君臣之间需要和而不同的讨论:君以为可,臣可以以为非;君以为非,臣可以以为可。如果君可臣亦可,君非臣亦非,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以同一种调料做羹,用同一种声音奏乐。晏婴的结论是,同一种调料做羹,没有人喜欢吃;同一种声音奏乐,没有人喜欢听。晏婴的言外之意是,同一种声音产生不出治国良策。治国良策产生于君臣之间的和而不同。

三、《国语》论“和而不同”

《国语·郑语》中记载了郑桓公与大臣史伯的一段重要对话,在这段对话中史伯也讲出了一个治国需要的大道理——和而不同。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俾同,尽弃之矣。

史伯所讲的“和实生物”,是自然之道。阴阳和谐,产生万物。同阴同阳,则无一物可生。从自然之道衍生出和而不同的处事原则。处理国家大事必须使用这种原则。国家的治理需要不同的声音,如果一个国家只有一种声音,那么国家的前景就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尽弃之矣”。

兴旺国家的良策,产生于君臣上下的和而不同,史伯与晏婴的认识完全是一致的。

史伯讲这番话是有针对性的。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周幽王治理国家抛弃和而不同的法则,处处喜欢专制统一;排斥贤能正直君子的正确主张,采纳小人的阿谀奉承,使周朝已经陷入了衰败境地。

四、《论语》论“和而不同”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孔夫子的这个论断被弟子收录在了《论语·子路篇》中。

与释迦牟尼的万法平等的观念不同,《周易》认为一是人物有异,二是人也有异。《周易》把人分四种人——圣人、大人、君子、小人,界定四种人的依据是品质而不是行业,而小人的品质特征就是积恶而不积善。

“小人”一词最早出现在《师》卦上六爻词中:“上六,大君有命,开承国家,小人勿用。”

《周易·系辞下》把小人的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

孔夫子对小人的界定,界定在了无原则的“同而不和”上。君子有原则性,在重大事情上能够拿出自己的主张——和而不同,而小人只会盲从,只会阿谀奉承。

五、《庄子》论“和而不同”

庄子作《齐物论》。《齐物论》恰恰讲的是“物不齐”之大道理。同样是潮湿的沼泽,人长期住在那里就会腰痛偏瘫,泥鳅住在这里却非常喜欢。同样是高高的树梢,人住在上面就会头晕发抖,猿猴住在上面却轻松愉快。自然之理,以不齐为齐。如果整齐划一,万物将会灭绝。

一部《庄子》里面,只有“和”的特点,没有“同”的弊病。以“道”为标准,庄子评判过黄帝,评判过尧、舜。以“道”为标准,庄子尖刻地挖苦过儒家。天地之间,物以不齐而齐之。人世间,认识以不齐而齐之。

六、清源浊流

尧为帝时,天下大事君臣之间是可以讨论商量的。《尚书·尧典》中记载了三件大事的讨论:一是掌治四时的人选,二是治理水患的人选,三是接班人的人选。

掌治四时的人选,大臣们推荐了尧的儿子丹朱,被尧否定了。君臣共同讨论问题,臣以为可而君以为非,最后可以以君的意见为准。

治理水患的人选,大臣们推荐了鲧,尧以为不可,但是大臣们坚持用鲧,尧采用了大臣们的意见。君臣共同讨论问题,臣以为可而君以为非,最后可以以臣的意见为准。

接班人的人选,大臣们推荐了舜,尧采用了大臣们的意见。君臣共同讨论问题,最后可以以臣的意见为准。

禹为帝时,皋陶为臣。在《尚书·皋陶谟》中记载了皋陶与禹的对话。对话中,皋陶说禹听。皋陶说话,说的是指导性的话;禹听话,所持的是学生态度。对话中,皋陶所用的自称是“朕”。皋陶对大禹说,具有九德的人才能担任官职。九德宽为首,中华民族的“宽”精神、“宽”品德、“宽”气象,最早的理论出处就是这次对话。君臣之间,臣的水平可以高于君,臣可以在君面前说指导性的话。一个“朕”字,在早期的中华大地其含义仅仅是第一人称,臣也可以使用,并没有什么绝对意义。

舜为帝时,禹为臣。《尚书·益稷》记载了禹与舜的对话。对话中,禹说舜听。禹说话,说的是指导性的话;舜听话,所持的是谦虚态度。禹对舜说,治理天下应该起用正直的人。君臣之间,臣的水平可以高于君,臣可以在君面前说指导性的话。

殷纣残暴,但祖伊敢于进行面对面的批评。《尚书·西伯勘黎》记载了这件事。《尚书》之中,暴君面前亦有不同之臣。

和而不同,在早期的中华大地上,理是这样的理,事是这样的事。这就是“那个”至今还让世界所景仰的中华民族的行为方式与行为准则。

和而不同,作为一种文化精神,作为处世与处事的原则,在秦汉以后的中华大地上失传了。

在理论上否定和而不同是法家人物李斯。秦始皇用武力统一六国后,李斯建议焚书。在这个建议中,李斯首先否定的是诸子百家,说是各家根据自己的学说“入则心非,出则巷议”来评判朝政,如果不加以禁止,君主的权威就会减弱。李斯的建议,马上被秦始皇所接纳、采用,于是就有了“焚书坑儒”事件的前半部分——“焚书”。“焚书”事件众所周知,但是事件背后的理论意义——和而不同原则的丧失往往被人所忽略。

真正在实际中否定和而不同的是挂儒家招牌的叔孙通。叔孙通在刘邦由无赖而皇帝之后,为其制定了树立绝对权威的仪式。在这个仪式中,取消了大臣的座位,从此大臣在皇帝面前由坐变为站,即使坐的时候腰杆子必须由直变为弯——俯首。从此,君臣之间和而不同的议政方式消失了。大臣即使有高明的指导性的意见,一是不敢轻易说,二是说的时候也必须趴在地上说。和而不同的议政方式与原则,在叔孙通所制定的仪式中彻底消失。

和而不同,留下了尧、舜、禹三位圣人君王的千古佳话,同时也留下了令人向往的千古文明。同而不和,使千古文明一步步败落。秦汉以来两千多年的历史,证明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凡是国家大事朝中只有一种声音的时候,“指鹿为马”的故事就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