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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王讽碑

时光迅速回到公元872年,即咸通十三年十一月初六那天,一代高僧义中禅师圆寂了,漳州刺史王讽内心最是万分悲戚。多年来,两人交往甚深,论易谈禅甚得机缘。义中禅师于易学和佛学方面的精深理解和修养,让刺史王讽深感佩服,尤其是大师一生始终以出世的情怀去入世,又以入世的情怀去出世,更令他由衷地感到敬佩。可是如今,禅师已然功德圆满,身登极乐,从此再也难得一见,以便当面讨教,一想到这,刺史王讽就倍感寂寞和孤独,人生能得遇如此得道高僧,也真是缘分。其实,义中禅师要圆寂的消息,早在半月之前刺史王讽便已知晓。有一天晚上,禅师就对刺史王讽说,自己将在半月之后圆寂,身登极乐,当时,刺史王讽就非常震惊,差点匍匐在地,却见禅师笑对自己,神情十分坦然而又安详,不禁犯疑,心想这可能吗?禅师又如何预知自己将要在半月之后圆寂身登极乐呢?莫非禅师已然超然入化看到了将来?果真如此,禅师的法力和境界也确实圆满了,达到通神的境界。没想到半月之后禅师果然准时圆寂身登极乐而去,刺史王讽禁不住再次感慨万千,也被禅师的归去所感化。

那晚,夜深人静,刺史王讽却难以入眠。于是,他披衣而起,在月光下漫步。轻如蝉翅的月光荡漾在刺史王讽的心头,情思和怀念随着银蝉翱翔于空中,但此情此景,令他感到更加孤寂和落寞。天空中那悠悠的浮云,仿佛也有千言万语,欲诉却无语,只空余惆怅与伤感。走着走着,往事也如月光一般,倾泻在眼前。刺史王讽回到书房,情不自禁地磨起墨来,然后提起笔,决定要为一代高僧义中禅师写篇碑记,以便留给后人一些记载,同时以表深情和怀念,也算还愿。

大约三更时分,一篇精辟绝伦的碑文已然呈现在眼前,墨汁未干,全文如下:得菩提一乘,嗣达摩正统,志其修证,俾人知方。则有大师,法名义中,俗姓杨氏,为高陵人,因父仕闽,生于福唐县。年十四,宋州律师玄用剃发,二十七具戒。先修三摩钵提,后修奢摩他禅那。大师幻悟法印,不汨幻机,日损薰结,元超冥观。先依百岩怀晖大师,历奉西堂、百丈、石巩、后依大颠大师。宝历初到漳州,州有三平山,因芟蕹住持,敞为招提。学人不远荒服,请法者常有三百余人,示以俗谛,勉其如幻解脱;示以真空,显非秘密度门。虚往实归,皆悦义味。知性无量,于无量中以习气所拘,推为性分;知智无异,于无异中以随生所系,推为业智。以此演教,证可知也。

大师一日疾背疽,闭户七日不通问。洎出,疽已溃矣。无何,门人以母丧闻,又闭户七日不食饮。武宗皇帝简并佛刹,冠带僧徒,大师止于三平深岩。至宣宗皇帝稍复佛法,有巡礼僧常肇、惟建等二十人,刺史故太子郑少师薰,俾蒇其事。旬岁内,寺宇一新,因旧额标曰“开元”。于戏!知物不终完,成之以裨教;知像不尽法,约之以表微。晦其用而不知其方,本乎迹而不知其常。咸通十三年十一月六日,宴坐示灭,享年九十二,僧腊六十五。

讽自吏部侍郎以旁累谪守漳浦,至止二日,访之,但和容瞪目,久而无言。征其意,备得行止事实,相见无间然也。问曰:“《周易》经历三圣,皆合天旨神道。注之者以至虚而善应,则以道为称;以不思而玄览,则以神为名,达理者也。经云:‘隐而显,不言而喻,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后之通儒,有何疑也?”异日,又访之,适有刑狱,因语及。师曰:“孝之至也,无所不善,有其迹,乃匹夫之令节;法之至善,莫得而私,一其政,则国之彝典。”其于适道适权又如此,言讫,颔之,不复更言。今亡矣夫!强拟诸形容,因为铭曰:

观迹知证,语默明焉。

观迹知教,权实形焉。

体用如一,曷以言宣。

太素浩然,吾师亦然。

观其定容,见其正性。

不阅外尘,朗然内净。

智圆则神,理通则圣。

师能得之,随顺无竞。

吾之行止,师何以知?

得性之分,识时之机。

达心大师,邈不可追。

当晚,刺史王讽写完此文时,已是子夜三更时分,但他丝毫不感到困顿,反而睡意全消,精神状态极佳,仿佛郁闷之气马上畅通一样,于是掷笔而去,自己一个人走出家门,在如诗般的月光下散步,时而豪兴备致,时而又如痴癫狂,显然还没有从内心的孤寂和对义中禅师的怀念中解脱出来。回到屋里,禁不住拿出酒来,又走出庭院,坐在天井之中,开怀畅饮,月光如酒,圆月便是知音和导师。那天晚上,又恰好是农历十六,月光如真似幻,如痴如醉,如诗如画,缠绵悱恻。

不久之后,刺史王讽奉命调回京师并受重用,但他还是时刻不忘与义中禅师在一起并聆听他教诲的日子,禅师的音容笑貌宛若在眼前,大爱慈悲的情怀更时刻感化着他。咸通十四年正月某日“刺史王讽又提笔写下一篇行录文”即《三平山广济大师行录》,开头便是:唐中散大夫太子宾客上柱国赐紫金鱼袋王讽撰,全文不妨照抄,如下:夫儒、道、释分为三教,乃戒、定、惠总摄一心。何以知然?夫子赞有道而贬不仁,归乎戒;老君尊中虚而鄙贪欲,契于定;吾佛般若而悯愚痴,靡通其惠,复以禅和方便,敷大愿力,布慈云于广漠,洒甘露于长空。若无则儒道扶将,释尊中立,如其大器,左右皆源,是以圆应顿机,单传瑶印。西竺始自迦叶,东震至于南能。思,让分灯。一迁列派,至第四世有大开士,法讳义讳,本居高陵,俗姓杨氏。因父仕闽,于甲子岁而生于福唐,白光满室。虽居襁褓,不喜荤辛。丁丑岁,随父仕官于宋州。年十四,投于律师玄用出家,二十七岁削发受具。多穷经史,长于《周易》,先修奢摩他、三摩钵提,后修禅那。因览《禅门语要》云:“不许夜行,授明须到。”师乃喜曰:“系辞不云乎,‘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似有感动,未能决疑,缘是肩锡云游。先造百岩怀晖禅师,次依西堂智藏,后谒百丈怀海,巾侍十年。乃往抚州,石巩才见便开弓云:“看箭!”师乃当前擘胸。巩收箭云:“三十年来,张一枝弓,挂三只箭,而今只射得半个圣人。”师进云:“作么生是全圣?”巩弹弓弦三下。师乃巾侍八载。末后南游灵山。礼见大颠,云:“卸却甲胄来。”师退步而立,由于妙造空中,深了无碍。复引韩愈侍郎,通入信门。自此放旷林泉,优游适性。宝历初,遂辞大颠,游于漳水,至于开元寺之后,卓庵建三平真院。会昌五年,乙丑之岁,预知武宗皇帝沙汰冠带僧尼,大师飞访入三平山中。先止九层岩山鬼穴前,卓锡而住,化为樟木,号锡杖树。次夜众祟舁师抛向前面深潭,方乃还来,见师宴坐俨然无损。一夕寝次,复被众祟舁向龙瑞百丈潭中,以笼聚石沉之。其水极峻,观者目眩。及乎回,见大师如故。于是遽相惊讶,仰师之道,钦服前言,乞为造院,愿师慈悲,闭目七日,庵院必成。师乃许之。未逾五日,时闻众祟凿石牵枋,劳苦声甚,师不忍闻,开眼观之,院宇渐成,惟三门未就。怪徒奔走,其不健者化成蛇虺。有大魅身毛楂楂,化而未及,师戏拎住,随侍指使,曰:“毛侍者”。然后垦创田地,渐引禅流,南北奔驰,不惮峨险。至大中三年,宣宗皇帝重兴佛法,本州刺史郑公,久钦师德,特迎出山,请入开元,为国开堂。奏赐广济禅师。大中十年,建观音殿。咸通元年,架祖师院。至咸通七年,春秋渐迈,于寺西山下建草堂,时复宴息。咸通十三年十一月初六日,集门人曰:“吾生如泡,泡还如水。三十二相皆为假伪。汝等有不假伪底法身,量等太虚,无生、灭、去、来之相。未曾示汝,临行未免老婆。”闭目长嘘而化。寿九十二,僧腊六十五。门人移真身于草堂,建于石塔,置田安众,号“三平塔”。今三平山院者,面离背坎,左生锡杖树,右澍虎爬泉,东连大柏山,南接百丈漈,西有九层岩,北耸仙人亭,台水口峰若龟浮,径头岭如虹,广济沼,韩文祠堂,鬼斧神工,灵蛇锦色,其余胜概,笔舌难周。岁咸通十四年正月上元书。刺史王讽这两篇文章被后人广为传颂,从而成为今天追溯义中禅师和三平寺香火最主要和最有价值的依据,历史往往就是如此,冥冥中仿佛自有天意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