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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树的小耳朵

他老了,的确老了。有人说他活了999岁,有人说他起码有一千多岁,反正他老得胡子眉毛一把抓了。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除了耳朵有点背,什么毛病也没有,他知足。

他的耳朵的确不太灵光了,听声音模模糊糊的。真的,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双健康的耳朵,清清楚楚听见外面的声音啊。他相信,总有一天,这个愿望会变成现实的。不是吗,当初他连眼睛都没有,除了树枝、树干,还有什么呢!多少个凄风苦雨的黄昏,他伸着臂膀,在风中呼喊着,想让身上长出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不知是这呼唤声感动了上帝,还是他身体内本来就有这种潜在的能力,在一个清亮亮的早晨,他真长出了无数眼睛,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成千上万,在风中摇晃着,眨动着。

那眼睛,就是满树的绿叶。

他用这成千上万只眼睛接纳着太阳的温暖,吮吸着金色的光芒,让阳光在每个细胞里融化,让生命呈现出勃勃生机。

渐渐地,他的腰变得更加粗壮了,根须扎得更深了。

他究竟有多少条根,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最深的根现在已经伸到了哪里,他心里也没数。他只是任他们一刻不停地在泥土里延伸着,像他的一只只脚,在大地深处探索,触摸,寻觅。

树根们没有辜负老树的期望,他们顽强地穿过一层层泥土,顶开一片片砂石,一股劲地向前,向前。

一天,在大地深处,那最粗的树根和另一条陌生的树根相遇了,他们紧紧地攀绕在一起,寒暄了一阵,他问他是从哪儿来,对方说是从山那边来。声音好大好大。他这才听清楚了,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了大山的腹地。

那树根还告诉他,山那边有无数棵跟他差不多大的树,有的已经一二十岁了,他们肩并肩,手挽手地靠在一起,汇成了一片密密的森林。说这话时,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听得老树心里好不激动,他为朋友而高兴,他知道,要是没有那片森林,这山也就成了老秃山了。

老树为自己的孤独而忧伤。不是吗,在大山这一面,除了他这唯一的一棵树外,能和他交心的朋友实在不多,他能不感到孤独吗!

“听,你听啊!”

那树根忽然打住了话,侧着身子,好像在静静地聆听着什么。老树问他听到了什么,他说他听见满山的树根在泥土中走动的吱吱声。

遗憾的是,老树的耳朵不行,听不见,只能用感觉揣摩对方的意思。他多么希望身上能长出一双双小耳朵啊!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他依然站在大山那一面的坡地上,守望着青山,守望着绿色的家园,想象着大山另一面是怎样的葱茏茂密。那里有鸟儿在歌唱,野兔在奔跑,小鹿在跳跃,有小溪在淙淙流淌,有花儿在阳光下怒放……忽然有一天,他感觉到有一群小鸟飞到了头顶上,他们跳着唱着,吵得老树身上那一片片绿叶的眼全都睁开了,吃惊地问鸟儿,你们跑到这儿来干什么?鸟儿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山那边的森林正经受着一场天大的劫难,不知从哪儿冒出许多扛着电锯的汉子,正没日没夜地毁坏着林子。可怜的树木被一棵棵地放倒了,鸟儿们的家消失了,他们无处存身,只好流浪到这里来……鸟儿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说着,声音老大老大。有只黄嘴巴小鸟竟伤心地大哭起来,哭得每片树叶都湿漉漉的。老树心里酸溜溜的,他不停地安慰鸟儿,叫他们忍耐一下,忍耐些日子就会好的。

“忍不了,实在忍不了啦!”黄嘴鸟儿说着,忽然打住,把脑袋侧起,“你听听,那电锯好响好响!”

这回,老树听见了,仿佛感到自己的身体也在被锋利的锯齿吞噬着,木屑漫天飞舞,绿色的鲜血在汩汩地流淌。

一群野兔从树下踢里沓拉地奔过,一边跑一边叫:“快跑呀,快跑呀!”

一群梅花鹿从老树下掠过,一边跑一边喊:“不得了啦!快逃命吧!”

他们的惊慌应验了鸟儿所说的话。

但老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下令让泥土地里的树根快速延伸,去问问那些曾经和他在大山深处交谈的忘年交朋友,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人类真的发疯了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树根以最快的速度在泥土里拱,拱,不知拱了多远,一条根也没碰到。再往前,偶然也遇到几根,摇摇这根,没反应;碰碰那根,没动静。天哪,他们全死了,死得透透的。

老树的心要碎了,一闭上眼,仿佛看见到一棵棵大树在震耳欲聋的电锯声中齐刷刷地往后倒。树根部被锯开的地方,呈现出比筛子还要大的伤疤,像一张张凄惶的脸。

他预感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正在向他走来。

在一个初夏的黄昏,突然地动山摇。一种不祥猛地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睁开所有绿色的眼向远处眺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波涛滚滚的山洪,正铺天盖地地从山那边席卷而来,一直冲到山脚下,冲进他面前的山谷。顷刻,又从山谷里溢出,向四面八方泛滥开,急匆匆地向远处的田野扑去。

老树还没来得及眨眼,田野就被洪水吞没,所有的稻谷、房屋、草垛、牛羊全部陷入一片汪洋之中。

幸亏老树所在的位置地势高,才安然无恙。

他不忍再看眼前的惨状,下令让每一片绿叶耷拉下来,让所有的眼睛统统闭上,他不想看,也不想听,像死去了一样,沉默着,等待着……洪水渐渐平静,浪花不再喧哗,狂风不再呜咽。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洪水慢慢地退去,没来得及退的变成了一片碧绿的湖。

湖面上,阳光在跳跃,小鸟在飞翔。湖岸边,冒出了许多柳树,他们相互用枝条拍打着,嬉戏着,好像已经忘记了昨日的惨痛。

田野又绿了,鲜花又开了。老树好奇地想,不知山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光秃秃的?那些像筛子一样的树脸还在仰望着蓝天,在凄惨地哭泣吗?他想让树根再从地下伸过去打探,可他们一路找去,除了乱七八糟的石块和僵死的树根,什么也没有碰到。老树茫然了。

一群野兔从遥远的外乡回来了,在树荫下歇息,给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山那边来了好多好多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姑娘和小伙子,他们用镢头开出一个个泥坑,把一棵棵小树苗栽了下去。这样估计,顶多五年,那里便又是一片葱茏。

小鹿也回来了,怀着绿色的希望向大山那边飞奔。

鸟儿欢叫着,连招呼都来不及跟老树打,便飞去了。

老树感到惊喜,问自己,那些人的心地怎么那么善良?难道他们吃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就在这时,小草们全都支棱着身子,一起叫了起来:

“听哪,听哪,有人在唱歌呢!”

老树一点也听不见,急呀,急得他周身直冒绿汗,急得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睁得老大。老树急,老天也跟着急,急得流下了眼泪,那不是泪,是哗啦啦的瓢泼大雨,从九天直泻而下……一声巨雷从树梢上滚过,老树不由得浑身一颤,一切思绪好像嘎然而止。等到大雨过后,他平静下来,竟然感到自己能听见声音了,能听见山那边传来的歌声,听见雨水从树叶上滚落下来的淅淅沥沥,听见小虫在草丛里弹唱着一支美妙动听的曲子……“哎呀,老树爷爷,你长耳朵了,那么多小耳朵!”

一根青藤直起了身子,拍着巴掌惊叫着。

老树连忙打量着自己,惊喜地发现他身上果然长出了无数黑色的小耳朵,大大小小,每一片都支棱着,聆听着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细小的声音。

人们把这些奇怪的耳朵叫作木耳,他们是大树的小耳朵。

不信,你到森林里去转转,哪怕你的脚步再轻,大树也能听见那嚓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