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命运之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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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雨夜血战

波波尔一行渡过运河后,很快便又停了下来。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处神庙。神庙已破败不堪,但波波尔却坚持在这里停了下来。

因为,这里是契伦巴伦夫妇的葬身之所!

波波尔将刚才被风雨吹打得有些凌乱的鬓角发丝整理整齐,又将衣衫拍了拍,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破庙。

海伦娜跟在他身旁,两人走进破庙的残垣,在破庙后院中的一处土丘前默默站立。

“父王……”肃立许久后,波波尔猛然跪倒在地,仿佛眼前也出现了契伦巴伦温和明朗的笑容,整个身子扑倒在地,全然不顾衣襟沾上了多少泥泞,哀声哭道:“父王!父王!”

海伦娜亦在他身旁默默拜倒,低声道:“父王,海伦来看望您了。”

身后的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座土丘乃是契伦巴伦葬身之所。他们虽是纳兰永人,但对瓜尔达多背信弃义,出卖契伦巴伦给帕伦克人的行为都颇为义愤,对契伦巴伦也多了几分同情。想起这位君王在位时的雄姿英发,不由均想:当年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如今竟落得如此结局,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波波尔哭罢,伸手轻轻抚在土丘上,一点一点地轻轻摁着,似是在为契伦巴伦按摩躯体。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注视着冥冥中的某处,轻声道:“父王,若您在天有灵,定保佑儿臣,保佑蒂卡尔百姓,叫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纳兰永。”说到这里,他深深拜倒:“儿臣此生,唯愿天下清平,再无战事,儿臣便是千死万死,亦绝不后悔。”

众人均默然,敬仰地望着波波尔的背影,但见他再次深深拜倒道:“父王安息,儿臣先去了。以后若有机会,定再次来看望父王。”

说着,他慢慢站起,伸手拍落胸口膝盖处的泥土,四下看了看,见身上恢复干净,便向海伦娜招呼道:“海伦,我们走吧。”

海伦娜此时已经站起,跟在波波尔身后,轻声道:“波波,父王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你说是吗?”

波波尔重重点头道:“父王昔日的心愿便是一扫六合,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如今大志未成,便即逝世,想必魂灵不肯离散,定会在人间保佑我等。”

众人亦纷纷点头道:“契伦巴伦王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等。”

有官员此时早已弄好了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着短短的七字:“契伦巴伦王之墓”,由几个士兵抬到土丘前,竖立起来。

波波尔见石碑归位,与海伦娜对望了一眼,而后携众人而去。

而在波波尔离开后,格查尔带领的卡拉克穆尔士兵,不费一兵一卒,便即进驻了蒂卡尔。这座玛雅地区最美丽的城市,如今经过数次大战的洗劫,已经十室九空,不见半分昔日的繁华模样。

格查尔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金冠,身上穿着华美高贵的公主礼服,拖着由四个侍女抬起的漂亮长裙,缓缓进城。

“拜见公主殿下。”所有士兵见她走进,均跪倒在地,在街道两旁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就连还剩下的少许不肯离去的百姓,也跟着跪了下去。

她此时志得意满,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但见昔日的“命运之塔”依旧高耸,只不知那塔上的“命运之轮”是否还完好无损?

昔时,自己被带进这座城池时,众人都用那般轻蔑的目光望着自己,好像自己只不过是契伦巴伦的玩物,摇着高高翘起的尾巴,乞怜地祈求契伦巴伦的一点同情。

那刻骨的,无时无刻不刺痛着她的心的耻辱和仇恨,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完全地洗刷:契伦巴伦死了,蒂卡尔落入她的手中。曾经许下的所有,都已经得到了实现。

可是,还有一个人,他在哪里?

就是那一个,曾经和你约好了,要并肩看花开花落,要并肩看天地浩大的人呢?

她的心,蓦地一痛。

波波,你在哪里?

像是每一次分别后,焦急不安地搜寻他的眼眸的时候,她完全不顾周围无数跪倒在地的人偷瞄向自己的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无序地搜寻着,仿佛那一双熟悉的眼眸,便隐藏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只是找不到了罢了。

找不回来了,永远地找不回来了。

可是她却不曾放弃,她在人群中找,还要在街巷间找,在砖瓦的缝隙中找,在蓝天的尽头,漂浮的白云中找,在河水的浪花里找……

“公主殿下,”山叔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角,轻声道:“公主殿下,大伙儿还跪着呢。”

格查尔这才反应过来,意兴阑珊地望向众人,语气却依旧清冷响亮,带着一丝不可侵犯的威严:“众位辛苦,请平身吧。”

众人这才揉了揉已经有些酸痛的膝盖,站起身来。

只是,格查尔却察觉到,在人群中有冷冷的仇视的目光,正虎视眈眈地望向自己。那种感觉是直刺心底的冰冷,寒光瑟瑟,仿佛若是没有了眼前的士兵,那人便要冲过来将自己生吞了一般。

“哦,”她轻轻地说道,“山叔,本宫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她的眸子忽然转了转,说道:“我们就去……就去蒂卡尔的王宫吧。”

“殿下,蒂卡尔旧宫如今已破败不堪,不宜……”山叔显然知道格查尔的往事,不愿她再为这些神伤,便即善意地提醒。

“本宫想去那里了。”格查尔淡淡地道,说罢她转过身,竟是一个人向蒂卡尔王宫的方向走去了。

猛然间,忽然一声高喝打破了所有的沉默,一个少年从人群中急窜而出,手持锋利的匕首,向格查尔胸口直刺。

格查尔虽然曾经练过武功,但因为这人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一时没有防备,仓促间身子下意识地向右侧一偏,匕首从左肩插入,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半边衣服。

“抓住刺客!”红了眼的山叔大吼一声,向着那少年便扑了过去,那少年哪里敌得过众卡拉克穆尔武士?很快便被众人摁倒在地。

格查尔捂着肩膀,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晃,几乎便要摔倒。山叔急忙上前伸手扶住她身子,轻声道:“公主。”

她便顺势倚在他胸口,冷冷地望向那被摁倒在地的少年,那少年丝毫不惧,向她怒目而视。

格查尔的目光却是渐渐地温和了下来,只淡淡地问道:“你为何要杀我?”

“你这杀人的恶魔,害死我蒂卡尔百姓无数。还反问我为何要杀你吗?”那少年挣扎着大声怒喝,“蒂卡尔的每一个百姓,都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

“哦。”格查尔却不生气,只轻轻地咳嗽着,仍旧摁着伤处,不让鲜血继续流出,脸上竟是诡异地露出了浅笑,道:“你原是为了这个……”说到这里,忽然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是,你这魔头,契伦巴伦王真是瞎了眼,被你美色所迷,这才留下了这绝世祸根!当年该当把你送到蒂卡尔军营中去,做最低贱的……”说到此处,忽是说不下去了,原来身旁的卡拉克穆尔士兵将他的嘴捂住了,只发出不断地呜呜声。

山叔只感觉格查尔靠着自己的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她颤抖得是那样的厉害,每一寸肌肤都剧烈地抖动,似乎便要有鲜血破躯而出,直冲向那少年,将他的生命夺去。

她冷冷地说道:“这少年想必年纪太小,不知道当日蒂卡尔人是如何对待我卡拉克穆尔百姓的。来人,把这少年带到我们的军营里去,便让他了解了解他们蒂卡尔人当年的暴行吧。”

那少年很快便被拖走了,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朦胧中仿佛望见有血光喷射而出,有卡拉克穆尔士卒的轻笑声传来:“这家伙竟敢如此欺侮公主,先割了他的……”

格查尔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目光却忽然投向那些大多空荡的蒂卡尔街道,这些地方,曾经都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所在啊。

透过这些空荡的街道,她依稀看到了,有鲜血从中流淌出来,汇聚成河,然后点点滴滴地滴落……

“我格查尔的耻辱,只有用鲜血,蒂卡尔人的鲜血,契伦巴伦的鲜血,才能洗刷干净。”她猛然抬头,望向天空,恶狠狠地说道。

她说着,忽然间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姐姐,姐姐。”她耳边忽然传来了这样的呼唤,她回过头来,却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调皮地拿着一朵路旁摘来的野花逗着自己,说道:“姐姐,你看这花儿漂不漂亮?”

那孩童面目熟悉,可她却一时间认不出那孩童究竟是谁,但却只觉得这孩童面目亲近,便淡淡一笑,伸手接过那朵绽放的花儿,随手插在鬓边,微笑道:“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孩童痴痴地笑着,“姐姐戴什么花儿都好看……”

忽然,风起云涌,孩童的身影消散不见,她身子一寒,原来她竟是站在了寒气侵人的夜空下,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容虽是俊朗,但脸上却带着说不出的无限悲哀,双眸如死灰一般,不见半点生机,可是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人。

“我送你回去吧。”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关心的话语,她还刻意把语调放得温柔,以缓和有些紧张的气氛。

“格查尔,不用烦劳你了。”那少年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我要走了,或许这对于你我,是最好的结局。”

她望着那少年的身影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旁,他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她感受不到了,望着那少年渐行渐远,将要离开她的视线,她的防线忽然在那一瞬间崩溃了。

“你回来吧。”她再也不顾什么曾经那些高贵的尊严,飞快地跑向那少年的背影,叫道:“你回来吧,回来吧。”

那少年,却没有回头。

可是她却不愿放弃,她奔向那个少年,要把他追回来!

眼见着,她便要追上他了。

忽然眼前一黑,又是什么都不见了。

当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只见自己在一间王宫的冰冷书房中,四下无人,只亮着一盏孤灯,很是恐怖。

她刚要迈步离开这里时,却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头戴王冠,身穿黄袍的男子一身酒气,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

“不要!”她下意识地向后退着,躲在一个墙角,将全身蜷缩起来,口中一叠声地不断叫着:“啊,不要……啊……不要……”

终于,她醒了过来。她此时正躺在蒂卡尔王宫中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上已溢出了一层汗珠。

“公主,你又做噩梦了。”山叔伸手摸了摸格查尔的额头,安抚地看着她,轻声道:“已经不发烧啦。”

“山叔……”格查尔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唤着,“水……”

山叔赶忙从侍从手中接过水杯,递到格查尔口边,格查尔半坐着身子,将水一饮而尽,但是也不知是她此时精神恍惚,还是太过虚弱,一碗水竟有一小半从口中透过,直接洒在了被子上。

“公主殿下,”山叔扶着格查尔的身子道:“你这些天还是安心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暂时先都别想了……”

格查尔默默点头道:“我明白。”

山叔把水杯放回桌案,又给格查尔换了一张被子,坐回床边,温柔地望着格查尔,许久不语。

格查尔亦沉默良久,才发问道:“山叔,波波尔……他最近怎么样了?”

“他目前携带着蒂卡尔附近百姓,正准备到纳兰永避难。”山叔小心地道,他特地没有提到,海伦娜此时就在波波尔的身边,以免再刺激格查尔。

格查尔哦了一声,又问道:“这几天,我们的队伍在城中可否平安?”

山叔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答道:“我们的队伍现在城中休整,大多数人都很平静。唯有格林纳达将军数次要求去追击波波尔一行,都被我压了下来。”

“传令下去,”格查尔咳嗽两声,伸手摁住伤处,待得咳嗽稍缓,这才继续道:“你去告诉格林纳达,他若是想要出征,便让他去打卡帕克或是瓜尔达多吧。正好我们现在军中缺少粮食……”

山叔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只听格查尔叹气道:“就给波波一条生路吧。”

山叔不言,许久默默站起,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轻轻地掩上了。

再说波波尔海伦娜一行携民过江、参拜了契伦巴伦的坟茔后,继续向纳兰永前进,此时他们已经离蒂卡尔有了一定的距离,卡拉克穆尔人即使从蒂卡尔城中追来,也不容易追上他们了。

“报。”黄昏时分,一个哨兵忽然快步向波波尔奔跑过来,眼神中惶恐之色难以掩饰,叫道:“公子,有敌人向我们追来了!”

波波尔和海伦娜脸色都是微变,卡拉克穆尔人若是想追上他们,便该在最初几日出兵猛追,而不该现在才出兵。海伦娜不由想:难道不是卡拉克穆尔人?

“迅速报来。”波波尔熟练地下令道。

“公子,瓜尔达多的部队一直驻扎在蒂卡尔边境一带,昨天夜里,他的部队忽然开始动身,方向显然是朝着我们的。”

瓜尔达多!

波波尔和海伦娜想起契伦巴伦便是因为他的出卖而被帕伦克人抓到的,立时眼睛都渐渐红了起来,波波尔恨恨地道:“此人恩将仇报,害死父王。此时还敢来追我吗?”

海伦娜却是冷静了下来,分析道:“波波,瓜尔达多的部队如今发展迅猛,已然聚集了十万余众,不可小视。”

此时有谋士哈基姆分析道:“公子,公主,瓜尔达多虽然兵多,但是大多都是因饥荒而从军的新兵,战斗力较差,唯有万余本部兵士战斗力极强。近日来他们因为缺少粮食,所以在蒂卡尔平原周边地带劫掠百姓,如今想必是盯上了我们的队伍。”

波波尔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那该当如何对付他才是?”

哈基姆答道:“公子,如今我们带着百姓行进,一日只能行平时行军的三分之一路程,速度大为减慢。若瓜尔达多全力追赶,恐怕不过十日便能追上。”他抬眼瞄了瞄波波尔的眼角,试探着说道:“公子,不如把百姓队伍解散,让他们自谋出路,然后带兵快速行进到纳兰永……”

“不得再出此言!”一向温和的波波尔忽然猛然喝道,“百姓信任我,愿意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地跟随我,我怎能放弃他们?!”

他说着,拔出宝剑,在地上重重一顿,大声道:“谁再敢说放弃百姓,独自离去,我便和他不客气了!”

哈基姆讨个没趣,慌张地退到一旁,再不敢多言。海伦娜却是向波波尔说道:“波波,如今敌人从后面追来,我们带着百姓,行动不便。不如用精锐士兵殿后,拦住敌军,让百姓先到纳兰永。”

波波尔点头道:“嗯,海伦,你我亲自断后,定不能让百姓受到什么损害。我不能保住蒂卡尔,只能让他们背井离乡,已经够对不起他们了……”波波尔说着,四下望去,但见背着大包小包,怀抱或手牵孩童的百姓一队接着一队,不由更是感慨,叹息一声道:“民得平安天下安,只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一天……”

此时参军贾里德站出来道:“公子,据说乌兰蒂侯爷带领纳兰永兵马已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赛西关,目前正在关上驻扎。请公子让我去赛西关一趟,通知小侯爷,让他赶快带兵来接应我们。”

海伦娜点头道:“此言甚是,我这就写信一封,你带着信去见表哥吧。”

“今天天色已晚,便照例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波波尔下令道。

贾里德拿了海伦娜的信走后,海伦娜又对波波尔说道:“波波,我以前总是能想出很多主意,可如今却总是拿不定主意。因为以前我身上从未担负过那么多人的性命,这些百姓如今就活生生的在我们面前,会说会笑,会冲你打招呼,我一直很害怕,一个闪失,便害了他们的性命……”

波波尔默然不语,许久才沉吟道:“海伦,如今有那么多人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压在我们身上,便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我们唯有努力向上,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才是。”

海伦娜望着波波尔宽阔的肩膀,忽然轻轻地倚了上去,轻声呢喃道:“波波,若是我们能成功撤回纳兰永,我们便即成亲,再不去打仗了,在家里过太平的日子,你说好么?”

波波尔伸手将她轻轻揽住,柔声道:“嗯,能为一方百姓带来安宁与和平,我想他们会很开心,我们也会开心的,是不是?”

她就这样靠在他的身边,许久也不曾离开。

贾里德走后的第三天中午,波波尔一行人正行进间,忽然只听殿后的队伍方向传来了骚动,波波尔便知一定是敌人追了上来,当即与海伦娜提剑便向后而去。

波波尔因为坚持带着百姓前行,终究还是被瓜尔达多的部队追上了。

但是由于纳兰永人大多早有准备,又是最精锐的队伍,只向后撤了一小段,便寻了一处路口,扎下三座营寨来,列队为阵,阻挡住瓜尔达多的前进。

波波尔派人告知谋士哈基姆和监军格雷格去安抚百姓,带领他们继续前进。然后转过身,飞奔上前,便加入到战斗中。

也不知是纳兰永人战斗力强,还是瓜尔达多的部队不堪一击的缘故,战斗仅仅进行了不多时候,纳兰永人便大获全胜,将瓜尔达多军打得落花流水,匆匆撤退了。

波波尔擦了擦剑上沾着的鲜血,喘着粗气道:“海伦,瓜尔达多便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么容易便被我们击败了。”

海伦娜却摇头道:“瓜尔达多这次并未亲来,想必也并非精锐部队。他们的精锐骨干若是隐藏在暗处,忽然偷袭,这才是我现在最担心的。”

波波尔一拍手道:“是了,我们的精兵强将都集中在此处,而前军基本只剩下老弱病残和手无寸铁的百姓,若是他们从……”说着他指向道路两旁那一片茂密的树林道:“从那片树林中绕过去,偷袭我前军,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海伦娜却是说道:“久闻瓜尔达多机智狡猾,战术多变,绝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又有士兵来报告道:“公子,公子,瓜尔达多亲自带兵攻过来了,现在就在营外叫战!”

波波尔和海伦娜对看一眼,均想:幸亏我们没有想当然地立刻往前军去,否则后军空虚,瓜尔达多此时亲自前来,非打得后军大败不可。他当即道:“好,这就出战,我要亲自会会老贼!”

临走前,他又想起了什么,下令道:“把父王的大旗竖起来,好好让那瓜尔达多羞愧羞愧!”

瓜尔达多此时金盔金甲,手提长刀,正在队伍中巡视,忽然望见对方军营中竖起一面大旗,正是契伦巴伦昔日的蒂卡尔旗帜,不由一愣。

此时波波尔已然走到阵前,指着大旗,向瓜尔达多喝道:“老贼,你认得此旗否?”

瓜尔达多捋着胡须笑道:“波波尔贤侄,契伦巴伦王英明神武,待人以德,老夫一向是非常敬仰的。”

波波尔想不到他居然能泰然自若,一时气结,怒道:“你这无耻老贼,也有脸说出这等言语!”

瓜尔达多哈哈大笑道:“波波尔贤侄,这才是在乱世中生存的法诀啊。你还不明白吗?”

波波尔冷然道:“我以仁义为矛,战无不胜。不需这法诀。”

“说得好,”瓜尔达多又是大笑起来,“我这就来检验检验你口中的‘仁义’究竟管不管用!”

两人说罢,各自退回本阵,挥剑指挥士兵冲杀。纳兰永士兵大多鄙薄瓜尔达多的厚颜无耻,纷纷奋勇杀敌,一时占了上风。

可瓜尔达多的手下亦非酒囊饭袋,他们使用的战法更是先进:把士兵分为两拨,一拨出战,一拨在大营中休息,一刻过后相互交换,这般冲杀,在体力方面显然占了上风。

两军战至黄昏,却依旧难分胜负,各自收兵回营休息去了。波波尔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对海伦娜道:“老贼虽然无耻,但是治军却有独到之处。我们要是和他们硬拼,恐怕不容易取胜。不如先拖住他们,保证百姓平安到达纳兰永。”

海伦娜沉吟道:“我觉得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晚上他们说不定去前军劫营,也说不定偷袭我后军大营,我们均要小心注意。”

波波尔点头道:“海伦,我打算带一小队人去巡视一下前军大营,你在后军大营坚守,若是老贼前来偷袭,便可举火为号,前后夹击。”

海伦娜点头答应,正在此时,忽然有士兵叫道:“公子,有百姓主动前来犒军了。”

波波尔心中一动,与海伦娜相携走到大营门口。但见格雷格带着一队百姓,以老人妇人为主,手上均挎着篮子,满脸笑意地走向波波尔等人,当先一位领头的老太太拉过波波尔的手,道:“公子,您一定饿了吧。”说着,将一张玉米饼递到波波尔的口边。

波波尔不愿拒绝这些淳朴百姓的好意,便即答应道:“老人家,谢谢您了。”说着,将玉米饼塞到口中,大口咀嚼起来。

格雷格此时走过来道:“公子,百姓听说您带兵与瓜尔达多的人马交战,便主动推举出若干代表,前来给士兵送饭送水。”

波波尔口中塞着玉米饼,此时没法说话,只是嗯嗯答应着。狼吞虎咽地吃完后,老太太又拿过一只水壶,倒水给波波尔道:“公子,喝点水吧。”

波波尔微微一笑,正好此时海伦娜转过头来,两人均是饿了,吃得嘴角满是溢出的玉米饼粉末,均是一笑。

他一面喝水,一面向百姓表示谢意,但老太太等人却坚决拒绝波波尔的任何金钱补偿。老太太道:“公子,契伦巴伦王之后,只有您的队伍是真心为老百姓着想的队伍,我们为您的队伍送水送饭,那是心甘情愿。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波波尔只好作罢,看着格雷格带着百姓远去后,不由心中感慨:他们凭借强横的武力,让百姓人人畏惧他们,害怕他们,憎恶他们。可他们却做不到让百姓喜爱他们,为他们送水送饭,而我们的队伍却做到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遥远的某一天,他和格查尔一起,扮作一对农民夫妇,去卡拉阔尔给蒂卡尔人犒军时的情景。一时他心中各种想法翻腾不止,碰撞不休:那时的蒂卡尔大军,何等强大,更兼仁义爱民,人人拥戴,可如今又在哪里呢?

难道仁义之师,便敌不过虎狼之旅吗?他叹息一声,望向此时暮色已深的天际,对海伦娜道:“海伦,我去了。”说罢,带领一队士兵向前军方向去了。

到达前军大营后不久,便听见呐喊声从密林间传来,火光点点,很快亮了起来,有数支小分队手举火把,如闪电一般从树林中突袭而出,分而进击,四面八方地围了过来。

百姓中出现了骚动,原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篝火边或是吃饭或是休息的百姓此时如浪潮一般,向大营的中心地带涌来,将道路几乎完全阻塞住了。波波尔等人被挤在中央,想要冲出迎敌,却是极难。

远处,似乎有兵刃相交声,呐喊声,惨叫声,火焰燃烧声不断传来,漫山遍野似乎都是呐喊声和火把的晃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

“格雷格,你去把百姓组织起来,让他们进入大营休整。”波波尔下令道,然后他手摁长剑,走到大营门口眺望。

“公子,敌人被打退了!”有士兵快步奔跑过来,向波波尔叫道。波波尔没想到汹汹而来的敌人居然会这么容易被打败,一时一愣。

“波波。”海伦娜叫着,快步走进,说道:“我见那边火起,便知瓜尔达多一定派兵前来偷袭,担心你寡不敌众,便前来助阵。想不到瓜尔达多的部队如此不济,看到我们的队伍,交战几下,便撤走了。”

波波尔点点头道:“他们夜间轻兵偷袭,想必人数不会太多,又要从各个方向一起进击,估计要变成若干个小分队,这样一来,每一个方向的战斗力便远远削弱了。”

海伦娜忽然一拍手道:“不好,我们中计了!”波波尔亦吃了一惊,只听海伦娜冷静地分析道:“瓜尔达多打仗,向来喜欢夜间劫营。但是这次劫营的力量如此薄弱,想必只是佯攻,真正的攻击还在后面!”

波波尔这才明白过来,大声道:“是啊,你把精锐士兵都带了过来,后军大营一定空虚,他若是趁机攻打后军大营……”

后军大营若是失陷,这一路大军和百姓的后路便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士兵还好,百姓扶老携幼,行动迟缓,瓜尔达多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绝不会大发慈悲……

想到这里,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那一日蒂卡尔被屠城后的惨状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心,有热血在胸腔中翻涌不休。

他明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

难道,天地诸神真的都要抛弃这些百姓了吗?

正在他思潮起伏的时候,海伦娜却已经提起剑来,叫道:“来不及了,我赶快赶往后军大营!”说着,带领自己带来的士兵,飞一般地去了。

波波尔一时不知所措,现在即使带领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飞奔,恐怕也极难逃脱了。

“公子,”一个参谋拉住他的衣服,大声叫道:“现在危急,若是瓜尔达多追上来,非但百姓不能保全,就连公子也难免被敌人所获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波波尔焦急地问道。

“公子如今该赶快带领轻兵若干,星夜前往纳兰永,非此不可以脱身!若是执意和百姓一起,恐怕最后谁也无法逃脱啊。”那人跪在地上,拉着波波尔的衣服,大声叫道。

“我不是说不得再提抛弃百姓的建议么!”波波尔怒吼道,“百姓随我从蒂卡尔一路远行,已经抛弃了他们曾经的家园,我怎能再丢下他们!我波波尔本就出身普通百姓之中,便该当和他们同生共死!”说到这里,拔剑出鞘,便要向那参谋颈中砍下。

那参谋竟是丝毫不惧,把脖子迎着他的剑锋,大叫道:“公子,若是不听我言,迟早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波波尔拔剑在手,几次便要砍下,但是望见那参谋眸中满是坚决神色,直勾勾地望着他,显然也是对自己的一片好意,一时剑竟是怎么也砍不下去了。猛然间叹息一声,将剑掷在地上,叹气道:“你去吧。”

说罢,他快步走了开去。

夜色更深,月亮此时已然升到了半空,不过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看来直到现在,后军大营仍然安全。

猛然间,火光忽然从后军大营的方向亮了起来,而且连成一片,几成星火燎原之势,要将后军大营包裹其中。

原来,瓜尔达多先是让士兵摸黑前进,待将后军大营几乎完全包围后,这才忽然发动偷袭。

海伦娜还在哪里,也不知她现在能不能逃脱重围?而自己究竟是应该去援助他们,还是继续守着百姓呢?他一时犹豫不决。

“公子,”格雷格快步奔来,叫道:“敌人开始攻击后军大营了,我们要是不去援救,恐怕后军大营要失陷了!”

波波尔这才下定决心,下令集合士兵,准备出发。

但是此时士兵和百姓已然混成一团,一时间士兵要集合起来,但是却有人误传谣言,说波波尔要轻兵逃走,放弃百姓。一时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抓住士兵的裤脚,阻止他们的离去,甚至有的妇人还抱住士兵的肩膀,痛哭流涕。

因此,波波尔一时竟然没能把士兵们集合起来,反倒是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好不容易说明了情况,正准备要出发时,忽然有一队士兵迎面而来,速度极快,旗帜在夜色中也看不清楚,波波尔急忙下令道:“举起火把来,若是海伦,必会举火回应!”

立时火把被举了起来。

谁知眼前这支队伍并没有亮起火把来,反倒是远方有火把随之点燃,波波尔立时决断道:“海伦便在远处,这支队伍一定是敌人,我们快去截住他们!”

说着,便带领士兵向那一队士兵攻去,弓箭手也拉弓搭箭,纷纷向那一队士兵射击,那一队士兵显然没有防备,当先数人便被射倒。

波波尔冲在最前,可是当他看清楚对面的士兵的衣服颜色时,他立时惊呆,原来这一队士兵全都是自家人。

“波波,快喝止住,不能自相残杀!”海伦娜在人群中望见了波波尔,大声叫道。

“快快停手,是自己人!”波波尔连忙大叫,可是众士兵大多杀得兴起,哪里能那么容易停下来。

海伦娜这一方中的将领也很快齐声大呼,总算把自相残杀的纳兰永士兵喝止下来。

“海伦,那边情况如何?”

“被老贼偷袭,大营失守!”海伦娜急促地用最简短的话语简单地说了情况,“敌人要追上来了,我们赶快坚守住前军大营,不可乱了阵脚!”

原来海伦娜等人败走后,惶急而匆忙,哪里有功夫点亮火把,便摸着黑向波波尔大营的方向前来,而瓜尔达多的追兵则大多点着火把,这才被波波尔误以为是海伦娜举火为号,差点坏了大事。

正准备整顿队伍时,从远处喊杀声忽然传了过来。原来瓜尔达多的士兵已经追上来了,殿后的部队抵挡不住,竟是被非常容易地突破了防线,靠后的后军士兵此时刚刚打败,哪里有心思酣战?纷纷向后撤去,便要进入前军大营。

前军大营外守住营盘的都是前军士兵,此时一个要出去杀敌,一个要冲进大营逃命,已然乱成一片。

百姓们本身大多蜷缩在前军大营一带,此时听到喊杀声,大多害怕之极,纷纷夺路而逃。前军后军百姓互相挤兑,不慎摔倒在地的大多被踩踏而亡,惨呼声连天。

波波尔想要整顿军势,但此时黑灯瞎火,又哪里能喝止得住?他的将令,这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所有人各自逃命,只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更糟糕的是,这时候忽然电闪雷鸣,竟是下起雨来,雨水打湿了土地,土地泥泞,变得更加难行,而且容易滑倒,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家人的脚下。

海伦娜急道:“波波,已经没有可能和敌人交战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格雷格也叫道:“公子,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波波尔也知道这时候千钧一发,绝不容半点犹豫,便即与海伦娜、格雷格快步奔走了。

瓜尔达多此时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土山上的伞下,看着自己的队伍如砍瓜切菜一般地迅速推进,大为满意地点头道:“波波尔妇人之仁,志大才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然尽在我掌中了。”

有参谋小心地问道:“那我们这一次是要活捉波波尔还是杀死他?”

瓜尔达多沉吟道:“波波尔与卡拉克穆尔的格查尔关系非同寻常,不可将他杀死,要把他活捉。”

“只要把波波尔牢牢地控制在手心中,卡拉克穆尔人便不敢轻举妄动。波波尔身边还有那个纳兰永的海伦娜,若是能把她也捉到,同时还可以牵制纳兰永的乌兰蒂,叫他也老老实实的。”

“主公,乌兰蒂此时便屯兵在赛西关,若是他忽然带兵前来救援……”参谋忽然想起了乌兰蒂,不安地问道。

“我自有妙计,绝不会让乌兰蒂坏了我们的大事。”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的诡秘笑容:“乌兰蒂那小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最容易控制了……”

在瓜尔达多大军的冲击下,波波尔军很快全线溃退,在波波尔离开大营后不久,前军大营便也被攻克,波波尔的印绶、衣服、粮食、军需等物资都被缴获,百姓士兵四散奔逃,哭爹喊娘,觅子寻爷。

波波尔在海伦娜、格雷格等人的簇拥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中,见小树林中早就有一批逃难的百姓在此,百姓没有雨伞,衣衫破烂,有的甚至还有流着鲜血的伤口,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此时望见波波尔前来,均站起行礼。

波波尔见他们此时依旧对自己崇敬有加,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向身边的格雷格道:“也不知大多数百姓都到了何处,能不能逃出瓜尔达多的魔爪?”

格雷格道:“公子不必灰心,只要公子仍旧在,便很快会有更多忠于公子之士寻来的。”

海伦娜也鼓励波波尔道:“波波,表哥便在不远处,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此时应该快要到了。”

波波尔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百姓中,细细询问众人家里的死伤情况。所有人在这一次劫难中,都有亲人丧生,此时触及伤心事,均哭个不停。

有个妇人抱着一个婴孩,孩子的父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以及外公外婆,都走失不见;有个老者驼着背,浑身都湿透了,满是泥泞,此时正不断地咳嗽,颤声说道:“公子,我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都不见了,老伴也不见踪影,我还活着干什么啊?”说着,便要撞向一旁的大树。

波波尔等人连忙抢上,将老者抱住,波波尔不断地轻声安慰,这才让老者心绪稍显平静,郁郁地坐在树下低头不语。

波波尔见百姓大多遭受不幸,不由叹息道:“这些百姓若非随着我一路前来,恐怕也不会妻离子散,凄惨若斯!我波波尔真是罪人!”说到这里,恨恨地一拳锤在大树上。

海伦娜等人亦是默然,波波尔本意想让百姓逃离这场浩劫,谁知却把他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哀嚎声,哭喊声,不断传来,四周的百姓听到这里的百姓哭喊,也都触动心事,纷纷痛哭起来。

雨却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反倒更加猛烈地浇了下来,打在波波尔的肩上,竟是生生地疼痛。波波尔眉头微微皱起,推开格雷格递过来的一件外衣道:“海伦,你穿上吧。”

海伦娜点点头,将外衣穿上,走到波波尔身边道:“波波,这不是你的错……我明白你是想救百姓的……”

“海伦,你说上苍到底有没有看见今日的惨状?难道他便这般冷酷地袖手不管吗?”他说到这里,情绪激愤,竟是走到了树荫遮蔽不到的一处暴雨最烈的地方,抬起头来,一把撕破衣服,露出赤裸裸的胸膛来,张开双臂,大声叫道:“苍天啊,你到底有没有眼?”声音凄厉而震撼,一时所有人的魂灵都为之一震,心下悲怆,均低下头来。

波波尔任凭雨水打在他赤裸的胸腔上,撞击着他胸口的每一寸肌肉,湿漉漉的头发此时飘散开来,披头散发,张口大呼,撕破了的衣衫丢在地上也不捡起,仿若悲哀的末路英雄,正向上天控诉。

“公子,公子,”这时,一个衣衫破烂,满脸是泥的男子快步奔来,叫道:“敌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公子快走吧!”波波尔看去,正是曾经劝自己抛弃百姓独自离去的谋士哈基姆。

波波尔拉住哈基姆道:“哈基姆,你从哪里来,那边情况如何?”

哈基姆急道:“我混在乱军中,侥幸逃脱性命,敌人已经占领了前军大营,很快便会追过来。我们还是快去赛西关吧。”

海伦娜也点了点头,拉起波波尔,便向树林深处奔去了。

此时的前军大营,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瓜尔达多的士兵开进前军大营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惨状,反倒是将附近的百姓聚集在一处,让他们排好队列,有将领告诉他们:瓜尔达多元帅是要送你们回蒂卡尔,不让你们流落在外。

此时的百姓大多和被冲得乱作一团,亲人离散,很多人都孤零零地无所依靠,见士兵们并没有动手,一时心放下了一半,又想到若是返回蒂卡尔,便兴许能与亲人重逢,当即便很高兴地排好队伍,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瓜尔达多很快便到来,他说了一番安抚百姓的言语,便拉着队伍,到了一处土山上,此时雨势已经减弱了几分,不像刚才那么暴烈了,他下令在土山上竖起一面大旗,说道:“竖起大旗以后,你们的亲人很快便会寻觅过来,你们便可以团聚了。”

果不其然,四周零落的百姓很快寻来,亲人相聚,哭作一团,被冲散的纳兰永士兵见这里待遇不错,许多意志不坚定的便也都投向了土山,一时土山上的人越聚越多,而波波尔能召集回的人数,也就越来越少。

波波尔身边此时只剩下百余人,海伦娜、格雷格、哈基姆等极少数几个人物还跟随在身边,已然落魄到了极点。他因为衣服被撕破,只能穿着一件借来的上衣,脸上满是雨水风尘,若非眸子中的坚定之色,已然和周围的落难百姓没有太大区别了。

“据我了解,这里离赛西关只有很短的距离了,上午就应该能赶到。”哈基姆看了看已经微微明亮起来的天空,判断道。

“好,我们快些走,便能早到一刻。”波波尔说道,“海伦,我们也好久没有见到乌兰蒂了吧,也不知他现在还好吗?”

海伦娜默然不语,眼前浮过乌兰蒂的脸庞来,却忽然有隐忧涌上心头,沉吟道:“表哥性子偏激,头脑容易发热,若是有奸人挑拨……”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阵害怕,不敢再说了。

“公子,”这时一个人从前方飞奔而来,正是那一日前去送信的贾里德,波波尔急忙问道:“贾里德,你见到乌兰蒂了吗?”

贾里德道:“公子,乌兰蒂不知听了什么谣言,态度很是恶劣。非但不肯去接应公子,还大骂了我一顿,把我赶了出来。”

海伦娜叹息一声,心想:不幸被我言中了。但她绝不愿意这么便放弃努力,当即说道:“波波,我要亲自去见表哥,一定要把这个误会澄清。”

波波尔点头道:“小侯爷他只是性格暴烈些,若是能当面说话,应该是能说明白的。”

海伦娜却是并没有太多自信,说道:“但愿如此。”

几个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赛西关的方向走去,渐渐已经走出了树林,走到了坦荡的大路上,在远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赛西关的模样。

走得越近,众人心中竟越是忐忑不安,远远望去,只见赛西关上手持长枪弓弩的士兵严阵以待,城楼上居中而站的是一个红衣少年,神情很是倨傲,正是乌兰蒂。

“我去和表哥说说吧。”海伦娜抢着说道。

波波尔摇头道:“你表哥想必是因为恨我,才不让我们入关。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我不去和他解释明白,他绝不会放我们进去。”

海伦娜默默点头,退在一旁,于是波波尔踏上几步,走到关下,直到关口的弓弩随时可以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的时候,这才停下脚步。

“小侯爷,”波波尔丝毫不畏惧正瞄准他的无数弓箭手,大声叫道:“如今我们陷入困境,还请打开大门,放我们过关。”

“哼。”乌兰蒂冷哼一声,抱着双肩将头转向一旁,并不说话。

“小侯爷,”波波尔依旧不愠不火,淡淡地道:“你若是对我有成见,便把我一人留在关外吧。海伦和其他人都和你无冤无仇,还请你放他们过去。”说着,对着关上深深一揖。

乌兰蒂冷笑道:“波波尔小贼,你休要假仁假义!我若是放了其他人过去,独独不放你过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小贼若要过去,便凭本事攻城!若想耍花招骗我上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波波尔却是诚恳地说道:“我波波尔不能救百姓于水火,心中羞愧,愿与百姓同生共死,共渡难关,绝无半句虚言。小侯爷,还望你体察我此刻的心情。”

乌兰蒂再不多说,转过头来,拿起放在案桌上的一面红旗,高高举起,冷然道:“波波尔小贼,你若是再不走开,我便要万箭齐发了。”

波波尔无奈,只得缓缓退开,临走时还不忘向城头叫道:“城上的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都是想放我入城的,只是小侯爷他并不了解我,波波尔在此谢过了。”

乌兰蒂大声叫道:“小贼,你若是再用这等言语离间我将士,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红旗虚点,便要挥动。

波波尔回到海伦娜身边,海伦娜亦向城头叫道:“表哥,你错怪波波了。他不是那种人的。”

“表妹,”乌兰蒂纵声叫道,“你若离开那小贼,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便放他过关。”

海伦娜望向城头,又望了望波波尔,忽然一咬牙决然道:“表哥,我和波波这许多日来相知相爱,相濡以沫,早就不可分离,你还是死心吧。”

波波尔纵声大笑,伸手拉住海伦娜的手掌道:“海伦,你说的没错,你我那么多次患难与共,何时说过分离?乌兰蒂,你以为我们可怜吗?我觉得最可怜的人是你!海伦,我们走!”

他平日里性子内敛沉静,从不曾说过这般豪言壮语,但近日来先是父亲骤逝,让他在悲痛中学会长大,而后携民过江,壮怀激烈,一时竟具有了一种往日里从来不见的气魄来。

海伦娜默默抬头仰望,但见他宽阔的肩膀此时在苍穹下显得那么坚强有力,仿若怒吼风沙中那兀自独立的苍松,任凭风来风往,仍旧坚守着自己那一份本真和心底那执着的正义!

他们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缓步向赛西关的反方向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