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枫叶红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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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外应

这天早晨起床,老头对老伴说,你呆会儿上班,不要再把我锁院里了。

这是老伴早就想听到的话,她呼出一口长气笑了。老头起身到院里围那些棵树转了一围,回头说,一会儿,我要出门走走。老伴自然是一迭声地应承。背过身去把这个好消息电话告诉了那边的儿子,说家里那老东西终于想通了。儿子小实回上一句:哎哟,老爸的退休郁闷症总算痊愈了。

老头出门到彩虹桥边,想去北山上的寺庙看看。这时,路边一位中年妇女搭上了腔,这位老哥哩,你身上有树荫气,超标哩。这话弄得老头一愣怔,算卦的人也用上了“超标”这样的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妇人家言罢,低下头,自顾仔细察看一位女孩的手掌,指指点点的不理老头了。

老头一边走一边想,这是比呆在屋里有趣,可这趣事里大有深意也说不定呢。走一阵,远远瞧见寺庙的屋顶,想去想不去的当儿,站住了,抬头看天,似乎阴上来了,便免了去寺庙烧香的念头,往回走。

到家门口,并不掏钥匙开锁,而是像外来人一样,绕房子巡视了一遍。

我身上有树荫气,还超标?他想起了那个妇人的话,随即又晃起了头,差不多谁家院里都有树哩,那么谁都有树荫气了。不过我院里的树大点是了……哼,逗我玩,唬钱呢?想到这层,老头为自己守住了钱袋而得意。

儿子小实过来了,爸你愣啥呢,没带钥匙?

爷俩进屋。小实是个大夫,老张罗着让老爸去医院检查。老爸一百个不肯,不肯有他不肯的道理:一进医院你瞅那个氛围,到处都是病歪歪的人,没病的也感应出病来了。小实笑着摇头,说:你就愿意甩词,还“感应”出病来了,那护士、大夫天天接触病人,也没咋的。老头听了这话,立刻迎头痛击,说:瞧瞧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那天上了篮球场,卸了包装,两条腿、两胳膊,更别提那一张脸了,全是白的,不健康的白,比各行各业的人都白,怎么,你们都是和白种人混血呵?不是。为什么?究其原因,这都是那个氛围影响的。可不是吗,脑袋里全是病人,天天想,自己能不受影响么。

小实有别的事,想收兵,便说:老爸,你别胡思乱想就好。学了那几步什么功法,就天天“意念是物质”了。说到这块儿,小实无意瞅着了窗外的树影,就说,你坐这屋里瞅窗外,把这棵树想成你们原单位的树林,到头来呢,它还不就是一棵树。要我说,这树早就该伐了,遮阳。也不等老头回话,小实夹起个什么营生开门去了。

小崽子,又想伐我的树。老头听了儿子关了外边大门的动静,自个在屋里生闷气。然后出屋在树干上又是好一阵子摸。风吹着树枝嘶嘶响,老头一直认为树会说话。

进屋,一会工夫,外边就起了一道很吓人的闪电,雷声轰隆隆的一阵响,雨点就在窗玻璃上敲敲打打了。老头没太注意雨。他被那一道强烈的弧光弄得有点出神。刹那间,他认为他终于悟出东西来了……对呀,我前些日子心里闷屈,让老婆把大门锁上,不见客,不外出,肃静倒是有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舒服呢?因为我四四方方的院里有棵树,门里有树(木),无忧无虑,“闲”人哩,可我让老伴把门锁上了——门变口了,口里有树木,这不就“困”吗?“困”得我心烦意乱。想到这儿,老头带着顿悟的喜悦,冒雨把大门打开了。

老伴回家,老头跟她庄严地宣布说,以后,咱家大门不要上锁!

老伴以为是不要把老头锁屋里的意思,于是说,对哩,你多出去走走。

第二天老伴先出去了。临到老头出门,刚要锁大门,冷丁想起了昨天的觉悟,遂告诉自己,不能困住自己,要做闲人哩。就不锁门,空城计。自个儿出去溜达去了。可惜这地方的治安并没有达到这等潇洒的地步,“空城”没几天,胆大的小偷们便光顾了老头的家。翻得乱七八糟。

老伴数落老头糊涂了,儿子也是话语一大篇。

老头一气就病倒了。这回,不上医院不行了,儿子请来的救护车把老头弄到了医院。

一检查,脑瘤,但没让老头知道。老伴到走廊里哭天抹泪,跟儿子抱怨,都怪那老东西不早来医院检查,鬼迷心窍似地念叨他无病无碍,根深叶茂,叶茂?茂出疙瘩来了。

儿子含了泪,应答母亲的话。回家时,下意识地多看了院里的树几眼。这一看不打紧,看得小实心里一咯噔。你猜怎么着?小实看见这梅李树杈上长了一个树疙瘩。拳头大小,盘踞在那儿,阴森森的。小实仔细回忆了一番,说不准以前是见过还是没见过?最后,他认定以前没见过。那么,这就是我老爸脑上肿瘤的外应哩?割掉?割掉就好了。于是,小实从房头仓房里翻出一把带锈的弯把子锯,搭梯子上去,“吃吃吃”,三下五除二,一鼓作气把罪恶的树瘤锯掉了。

赶紧跑回病房报功,看到的情形却让他大感意外——老爸的病情恶化了。

老母亲止住泪,说,你爸突然喊头痛,说像被人锯了似的,没命地喊了一阵儿,昏过去了。

医院的副院长、科主任来了好几位会诊。老头渐渐苏醒过来,说了最后几句话:我知道我是肿瘤……老头费了挺大力气,看看老伴,再瞅瞅小实,意思是叫他俩不要担心,他说他身上的病灶,慢慢都会转移的,会被别的营生吸收的……说着说着,心电监护仪上就显示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