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枫叶红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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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清晨的明眸

博物馆是关于一个女子的,女子的名字叫玛丽·哈里。

平常,人们看见的是作为女人、作为舞娘的她,仪态万方,美丽动人,博物馆记录的也仅仅限于这样一个方面。而她,实际上是一位情报人员,她年轻的生命也是终于情报人员这个身份上的。

都知道她从事的这一样工作几乎是不允许记录的,一般也就难免有说不清楚的地方。

但有一个地方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这个女人非常漂亮,她有一双长睫毛掩映下的、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的大眼睛。

我在这个欧洲小镇一住下,就跟我的一位长辈朋友一起来到博物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面墙上她那张大肖像,窗外的阳光照在上面,肖像明暗可见,一时间,我忽地就有了穿越时空的错觉……1917年8月15日,她被带出某国女子监狱执行枪决。这天一早,她预先打扮了一下,戴了一顶宽檐黑色帽子。

临死前,她拒绝人家给她蒙眼睛。

她说了两句著名的话:

“不要打我的脸,以后博物馆要用的。”

“我要看看杀死我的男人的眼睛。”

说完,她就用那双大眼睛盯着,平常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着的大眼睛,此时一动不动,当男人的枪机扳动前,她向他们送出了最后的飞吻。

博物馆里的一些实物,似乎也在证实着这位女子的不凡之处。

她的激情洋溢的情书、绚丽的舞台服装、珠宝首饰、姿态各异的裸体照片、被捕后写的一份自述、临刑前的遗嘱等等。

一开始,她家乡的居民不愿为她建博物馆。

以她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做了大量工作,说她毕竟算一个人物。

别的说不清楚的先不说,至少有一点大家公认,那就是,她是独立的、敢于向当时制度挑战的女权主义者。基金会还有后边的两个理由:博物馆能为当地扬名;并从游客身上获得不菲的收入。这是比较打动人心的。

游人随着讲解员缓缓移动。

年轻讲解员的声音忽然有了夸张色彩。

“现在,我们来到了激动人心的玻璃罩前边了。”

这位年轻人指着里边栩栩如生的女人,首先说明这绝不是蜡像,准确说,她的头部是千真万确的真容。

她的头部当时被保存在巴黎的阿纳托密博物馆,经过特殊的技术处理,至今近一百年过去了,仍保持了她生前的红唇金发,眼帘微合,仿佛安睡着了。

除了头部,其他部分完全是按了真人大小做的。

大家显然有了一种敬畏之情。

据说她头戴着的,就是临刑时的那顶宽檐黑帽。

身着的,则是她平时最喜欢穿的印度神婆舞蹈家服装。

体姿仪态自不必说,你看她的脸颊,当然没有蜡像那般光润,却呈现的是更加自然的光泽,显得很有弹性,定睛看去,能看得见嘴唇上侧边缘处细微的汗毛孔。

高耸的鼻梁、丰满的耳朵、甜蜜的嘴唇,更有又粗又长的睫毛呢……垂在她曾经的明眸上面,她的上眼皮像卧着的蝴蝶,不同的是,它永远不会再飞翔起来了。

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的朋友好像也不例外。

他已经在当地定居了的。我听父亲说,在那个“十年”,他曾经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对待,九死一生,辗转落脚到了这个地方。

此时,他摇一下满头的白发对我说:你知道,当时处死这位女子的所谓证据是什么吗?只是敌方发出来的一封莫名其妙的电报,后来知道,那是反间计。1999年某国情报部门公开了20世纪初的情报档案显示,当时情报部门没有掌握她通敌的真凭实据。

那为什么不给这个可怜的女子平反呢?我问他。

朋友摇了一会儿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行业特殊哇,一般奉行的原则是一动不如一静呀。

我表示不太理解他的话。

他摇了摇头,眼睛明润润的不再说什么了。

我们就默默走出了博物馆,空气很好,阳光很好的秋空,高而且远。

我注意到这位长辈,他的腰板依然那么直。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国?现在变化可大了。

他点点头,说他当然会尽快回祖国的。

他的声音有些不一样了,我心里陡地一紧,一下子想起来他以前从事的工作来了……不知为什么,我想赶紧换一个话题,便叫了他的尊称,回身指着博物馆问他: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玛丽·哈里,他轻轻地说。

这个名,是什么意思呢?

清晨的明眸,他仍然轻轻地说。

我重复了一遍:清晨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