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盛夏,我随“动物世界”摄制组来到皖南扬子鳄野生动物保护区。刚一住下,蚊子便像小飞机似地出动了,往脸上叮,往腿上咬,让你疼痛难忍。我和摄影师老王伏在水边草丛里,打开镜头,准备拍摄小鳄鱼出壳的情景。
在这之前,他已注意到了,有一条大鳄鱼在水边的沙滩上产了几只蛋。它用爪子认真地把蛋埋进沙土,然后躲在附近的草丛里死死地盯着。直盯得两眼出血,那些小宝贝才破壳而出。到那时,鳄鱼妈妈才喜颠颠地跑过来,扒开沙土,扒出它的全部希望。
一直等到下半夜,河滩上依然静静的。偶尔一条小鱼跃出水面,划了个弧便很快消失。下弦的月亮挂在山尖上,把湖水映得白亮亮的。我感到蚊子已把我叮得遍身是包了。
“注意!”老王捣捣我。我一怔,以为鳄鱼出动了,睁大眼一看,不是鳄鱼,是一只小脚盆大小的老鳖,正一步一步地往沙滩上挪。挪到鳄鱼生蛋的地方停下来,两只前爪不停地扒。扒几下,停一下,听一听,不知它想干什么。
老王显得很激动,马上开始拍摄。我理解他的心情,原先他只打算拍鳄鱼,没想到碰上这个不速之客,当然不会放过。
摄影机在沙沙转动,老鳖一系列有趣的动作统统被收入镜头之中。正拍得带劲,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沙滩上竟然出现了那条大鳄鱼,正加快速度向老鳖爬去。它们很快遭遇了。
仅仅相持片刻,鳄鱼便抬起宽大的嘴巴狠狠地给了老鳖一口。老鳖一闪,躲到一边,然后一个转身,伸出长长的脖子,一下子咬住了鳄鱼的鼻尖。鳄鱼左甩右甩,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像盖子一样的累赘。它急了,将脑袋在沙上蹭,往石头上撞,但老鳖却像被铆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鳄鱼累得气直喘。忽然,它转过身,很快爬到水边。也真怪,它一下水,老鳖便松开了口。我怀疑鳄鱼的鼻子肯定被咬掉了一块。
不一会儿,鳄鱼又从水里爬上来,很快回到它产蛋的地方,扒呀扒呀,扒一会儿,听一听。就在这时,那只老鳖又从水里追了上来,追到鳄鱼身边,不问三七二十一,又一口咬住了它的鼻子。鳄鱼猝不及防,把头一抬,鼻尖上便顶起一只圆圆的东西,活像海滨动物园里那只头顶皮球的小海豚。
鳄鱼好像很疼,发出阴惨惨的怪叫,眼睛像小灯笼,在夜色里闪着莹莹的光。声音刚落,我发现在我的身前身后出现无数只小灯笼。老王拉拉我:“不得了,我们被鳄鱼包围了!”他叫我快拍巴掌,我连拍三次,引来了阵阵吼声。
我不明白,鳄鱼没有声带,怎么能发出声音。事后,我问过老王,他说那是鳄鱼因受到惊吓从胸膛里挤出来的吼声,所以听起来格外吓人。我断定,它们是为生蛋遇险的朋友而来。
包围圈越来越小,我劝老王离开,他不肯走,说机会难得。
鳄鱼绕过沙滩,顺着气味向我们围来。我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危急中,我想起了随身带的手电,连忙打开。明亮的光束像一把利剑直刺夜空。鳄鱼们吓坏了,全都愣在那里,朝我们直翻白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东方发白,鳄鱼们才簇拥着那只鼻尖上顶着大盖子的鳄鱼妈妈一步一挪地回到水中。
老王像冲出战壕的勇士,扛着机子追拍。我清楚地看见,那条鳄鱼下水后,嘴巴还不停地甩动,甩得水面上翻起大朵大朵的浪花。正是彩霞满天的时分,水面上红彤彤的,我怀疑是鳄鱼嘴上的血。
老王放下摄像机,拉着我跑到刚才它们搏斗的地方,蹲下细看,几条小鳄鱼正从沙土里探头探脑地朝外张望。离这不到半步远的地方,三只刚出壳的小王八正急慌慌地往水里爬,活像三只墨水瓶盖。
“都是为了儿女,它们误会了!”老王很有经验地说。我两眼盯着水面,好奇地想,此刻,那条大鳄鱼和那只大老鳖也许正伏在水下,瞪着血红的眼在注视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