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源是轻轻震动着的修密特的全身板甲。身经百战的顶级玩家,垂着苍白的脸,梦呓似的低语起来: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啊。事到如今……已经过了半年,为什么现在才……”
突然挺起上半身大叫起来:
“你觉得这样好吗,优尔可!明明努力活到现在了,却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方法杀掉,你觉得好吗!?”
修密特、我还有亚丝娜的视线一齐往窗边的优尔可望去。
带有些许梦幻般氛围的女性玩家,视线在空中彷徨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着要说的话。
没多久,唇瓣微动,就在要说出什么——
的这个瞬间。
咚的一声闷响回绕在房间中。同时优尔可的眼睛和嘴巴大大地张开。
接着,纤细的身体大幅晃动起来。僵硬地踏出了一步,东倒西歪地转过身去,,把手撑在打开的窗框上。
此时,一阵强风袭来,把优尔可垂在背上的头发吹起。
我在那里,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紫色光泽的束腰上衣的中央,突出来一支看上去像是短小黑棒的物体。
那实在是太小,一瞬间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在认知到包覆着棒子的明灭闪烁的红光时,我浑身战栗起来。
那个是,飞刀的柄。而且刀身完全埋进了优尔可体内。也就是说——从窗口对面的某处飞来的黑色短剑,刺穿了优尔可的后背。
无从倚靠前后晃动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着大窗户倒去。
“啊……!”
亚丝娜发出悲鸣般的喘息。同一时间,我冲了过去。
伸出手想把优尔可的身体拉回来。但是。
指尖只碰到披肩的一小端,优尔可就无声地向房间外侧掉了下去。
“优尔可小姐!!”
在从窗户探出身子,大叫着的我眼前。
坠落在下方的石板上,弹起来的优尔可的身体,被蓝色光效包围。
啪嚓,发出着细小的破碎声。多边形的碎片,随着炸裂所释放的蓝光朝四周扩散开来——
一秒后,传来干硬的声响。只有漆黑的短刀掉在了地上。
不可能!!
在我脑中响起的无声呐喊,有着好几层意思。
旅馆的客房是被系统保护着的。就算窗户打开着,想侵入客房内部,或是扔什么进来都是绝不可能的。
更何况,那种小型飞刀能产生把中等级别玩家的HP全部打掉的贯通持续伤害也难以置信。从被短刀刺中到优尔可坠落、消失为止,就算怎么往长了算,也只过了不到五秒钟。
绝对不可能。这已不是可以用“圈内PK”来称呼的了,而是恐怖的即死攻击。
呼吸变得困难,一股极低温的战栗感涌上脊背,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优尔可消失的石板上移开。猛抬起头,睁大双眼,如同摄像机一样扫视着着屋外的街道。
随后,我发现了那个。
大约距离旅馆两个街区,同样高度的建筑屋顶上。
背对深紫色的夕阳,静静站在那里的黑衣人影——
漆黑的斗篷包住全身,无法看到脸。把脑海中闪现出的“死神”这个词语摒除,我大叫道:
“混蛋……!!”
右脚踏上窗框,头也不回地又喊出一句:
“亚丝娜,后面就拜托你了!!”
说完便朝着街道对面的屋顶,猛地一跳。
不过,就算有敏捷补正,没有助跑就想飞越五米宽的街道,还是有些无谋了。我在脚落地之前,拼命伸出右手勉强抓住屋顶边缘。这次则是运用了力量补正,利用倒立的要领把身体甩了上去。咕噜地翻转一圈站在屋顶上时,身后传来了亚丝娜急迫的声音:
“桐人君,不行啊!”
我很明白她制止我的理由。如果被那个飞刀的攻击命中的话,说不定我也会立刻死亡。
不过,留在这里只顾自己的性命,而眼睁睁看着这个终于现身的杀人犯逃走,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负责保护优尔可的安全的是我。不过,我却简单地认为只要让优尔可呆在被系统保护的旅馆里就不会有危险,没有进一步想像。受到系统保护的原本应该是街上——“圈内”的所有物体。能够在圈内进行PK的对手,有可能连旅馆的保护都能无效化,为什么之前我没有想到呢。
就像是在嘲笑我的悔恨,远处屋顶上的黑色斗篷随风飘展起来。
“别跑……!”
我大叫着,开始飞速奔跑起来,同时拔出身后的剑。虽然在街上,我的剑没办法给那家伙造成伤害,但应该能挡住投来的短刀。
为了不停住冲刺的势头,我没有多想,在屋顶之间跳跃着移动。在下方街道上行走的玩家们,一定会有人认为我是在炫耀自己敏捷的行为艺术者吧,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大衣衣摆随风摆荡,像是要切裂黄昏一样继续跳跃着。
身着全身斗篷的暗杀者,没有要逃走或是攻击我的意图,只是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着迫近的我。在双方之间只剩下两栋建筑时,暗杀者的右手突然有了动作,朝斗篷怀里伸去。我则屏住呼吸,把剑架在身前。
不过。
抽出来的手上握的,并不是飞刀。在黄昏下闪着熟悉的耀眼蓝宝石光泽。转移水晶——
“可恶!”
我咒骂着,疾驰中用左手从腰带上将三支投掷短锥同时拔出。一挥胳膊,一口气投掷了过去。并不是为了造成伤害,而是为了让他下意识地采取回避动作,以延缓指令的咏唱。
但是对手冷静得可恨。毫不害怕闪着银色光效向自己袭来的三支钢针,悠然地举起转移水晶。
在接触到斗篷之前,短锥全被紫色的系统障壁阻挡,徒劳地掉在了屋顶上。我为了至少要听到对方的声音指令而竖起了耳朵。只要知道目的地,我也能用水晶追踪过去。
虽然是这么盘算,但这次结果依然背叛了我的期待。刚好在这个瞬间,马汀的所有街道上回响起巨大的钟声。
我的耳朵——正确来说是听觉区,大部分都被告知下午五点的多重声音占据,没办法听到杀人者用最低限度音量说出的指令。迸发出蓝色的传送光芒,漆黑斗篷的身姿无声无息地从还差一条街就能抵达他身旁的我的眼中消失了。
“…………!!”
我发出了无声的呐喊,右手的剑朝三秒前那家伙还站着的地方砸了下去。紫色的光芒飞散,视野中央只有“ImmortalObject”的系统提示无情地闪烁着。
没有再从屋顶,而是从道路上悄悄返回旅馆的我,在优尔可消失的路旁停下了脚步,望着落在石板上的那把漆黑的飞刀。
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就在几分钟前,有一名女性死了在了这里。对我而言,玩家的死亡是只有在付出了各种努力,采取了多种回避对策后能力却依然不足时才会迎来的结果。像那种立刻致死,无法回避的杀人手段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弯下身,捡起那把短刀。虽然很小,但整体是用同一种金属素材制成,分量颇重。剃刀般的薄薄刀刃两侧,有着鲨鱼牙齿般的倒刺。不会错的,这跟杀死凯因兹的短枪是用同样的理念打造出的。
假如现在把这东西刺进自己的身体,我的HP也会急速减少吗。虽然被这种想要实验一下的冲动驱使,但我紧闭上眼将其摒除,走进了旅馆。
登上二楼,敲门并报上自己的名字后,转动门把。“咔嚓”的系统开锁声空虚的响起,门打开了。
亚丝娜已经拔出了细剑。看到是我后,浮现出生气和安心各一半的复杂表情,把声音压得很低,对我叫道:
“笨蛋,别乱来!”
呼地长出了一口气,把声音又降低了些,继续说道:
“……那么……怎么样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
“没追到,他用传送逃掉了。不管是脸还是声音,就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嘛……虽说如果那是葛林姆洛克的话,应该是个男的……”
SAO内是不可能同性结婚的。如果黄金苹果的会长是女性,那跟她结婚的葛林姆洛克自然就是男性。只是,本来这就是个无法作为条件进行筛选的情报。SAO的玩家中实际上将近八成都是男性。
对于我番这并没多大意义的话——
在沙发上将巨大的身体尽可能缩在一起,发出喀啷喀啷金属碰撞声的修密特突然做出了反应。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修密特没有看向提问的亚丝娜,而是更深地低下了头,呻吟道:
“不是他。那个……屋顶上的黑斗篷,不是葛林姆洛克。他要更高一些。而且……而且……”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我和亚丝娜屏住了呼吸。
“那个带有帽子的斗篷,是GA会长的东西。她上街时通常都会打扮成那种不显眼的样子。没错……去卖戒指的时候,就是穿的那件!那个……刚刚的那个人,就是她。她是为了向我们全员复仇而来的。那就是会长的幽灵啊!”
哈哈,哈哈哈哈,修密特突然发出了毫无紧张感的笑声。
“如果是幽灵的话,就什么都有可能了。在圈内PK还不是小菜一碟。干脆叫会长去把SAO的最终BOSS打倒好了。一开始就没有HP,因此也不会死掉啊。”
哈哈,哈哈哈哈,修密特继续发出这歇斯底里的怪笑声,我把握在左手中的黑色短刀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咚地响起沉闷的声音,修密特像是关掉了开关似停止了大笑。他凝视着散发出凶光的锯齿状刀刃几秒钟后——
“咿…………”
对于弹起上半身向后仰去的壮汉,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才不是幽灵呢。这短刀是确实存在的物体,是写在SAO服务器里的几行程序代码而已。跟你放进储物栏的短枪是一样的。不相信的话,你把它也拿去,随你怎么调查都可以。”
“不,不要!枪也还给你!!”
修密特尖叫着,打开菜单窗口,在颤抖的指尖误操作好几次后,终于把黑枪实体化了。浮在窗口上的凶器,就像是被扔到一边似的落到了短刀旁。
对着再度抱起头的巨汉,亚丝娜用沉稳的声音对他说:
“……修密特先生,我也认为那不是幽灵。因为,如果艾恩葛朗特会出现幽灵的话,那一定不会只有黄金苹果的会长一人而已。到目前为止死去的三千五百人,大家一定都是很不甘心的。没错吧?”
完全如此,我也是这么认为。即便是我,如果死在这里也一定会心有不甘而化作幽灵出现。能够接受命运而成佛的那种人,就我所知大概也只有KoB团长那个男人吧。
不过修密特一直低着的头,这次左右摇起来:
“你们……不认识她吧。那个人……葛林瑟鲁妲,可是超级强悍,行事一直都很果断……不过,对不正当和耍滑头的行为是十分严厉。更甚于你啊,亚丝娜小姐。所以,如果有人把她骗到陷阱里杀掉的话……葛林瑟鲁妲,绝对不会原谅那家伙。即便是,化作幽灵也要给予制裁吧……”
沉重而苦涩的沉默充满了整个宽敞的房间。
大概是亚丝娜关上的吧,上锁的窗外,太阳已经差不多落了下去。几处橙色的路灯亮起,街上因玩家们寻找着休息一晚的地方而变得热闹起来,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喧嚣仿佛避开了这个房间。
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笼罩整个房间的寂静:
“……如果你相信是那样,就随你喜欢了。但我不会相信。这两起‘圈内杀人事件’,绝对存在着系统上的逻辑。我一定会查出来给你看的……你也按照约定协助我们吧。”
“协,协助……?”
“你之前说过,要告诉我们葛林姆洛克常去的店吧。到现在这已经是唯一的线索了。花几天去监视,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说真的,就算找到制造了黑色短枪,大概还有旁边那把短刀的锻造师葛林姆洛克,却完全没有进一步的计划。我们不是“军队”,不可能去把人监禁起来严加拷问。
只不过,如果正如优尔可被杀之前说的话——“那个人,或许有向我们所有人复仇,讨伐会长的敌人的权利”,葛林姆洛克有了要向反对卖掉戒指派的三人,说不定甚至包括原公会所有成员复仇的冲动,而且动机是丈夫对死去的会长的强烈思念的话。
那么只要能面对面地认真交谈的话,或许还能有所转机。已经只能赌一下这个可能性了。
听到我说出的话后,修密特虽然再次低下了头,但不久后还是很沉重似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的写字桌旁,拿起备好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写下了店的地点以及名字。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
“啊,可以顺便写一下原黄金苹果全部成员的名字么。之后要再去一次‘生命之碑’确认一下生存者。”
默默地点了下头,巨汉重新握起放下的笔,又写了几秒钟。
不久后把写好的羊皮纸单手拿起,递给我的同时,说道:
“…………虽然身为攻略组的玩家是很丢脸,不过……我暂时没心情去外面。也请把我从BOSS攻略队伍编成中去掉。还有……”
曾经刚毅完全消失,挂着一副呆滞的表情,担任公会圣龙联合队长职务的长枪使低声说:
“……接下来,请把我送回DDA的总部。”
嘲笑修密特胆小的这个行为,不论是我还是亚丝娜都无法做到。
我们把害怕的巨汉夹在中间,从五十七层的旅馆经由转移门前往五十六层的圣龙总部的过程中,我跟亚丝娜一个劲地扫视着周围的暗处。如果这时有身穿相似带帽斗篷的毫不相关的人突然出现的话,我们可能会下意识地冲上去也说不定。
就算走进了总部的巨大城门,修密特仍旧没露出安心的表情。目送着他小跑进建筑物的背影,我总算是叹了一口气。
与旁边的亚丝娜互相看了一会儿。
“…………真不甘心啊……优尔可小姐的事情…………”
对着低声说出这话,咬住嘴唇的亚丝娜,“的确是啊”,我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
说实话,优尔可的死带给我的冲击是凯因兹那时的数倍。在脑中描绘着她从窗户坠落的身影,我继续说道:
“到目前为止,说真的我们就像是随波逐流一样……不过已经不能再这样了。就算是为了她,说什么都要把这事件解决——我现在要立刻去问题餐厅附近监视。亚丝娜你呢?”
刚听完我的问话,亚丝娜便抬起头来,明确地回答道:
“我当然也要去。让我们一起查明真相吧。”
“……这样啊,那,请多指教。”
说真的,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让亚丝娜继续陪我调查。如果我们继续跟这个事件扯上关系的话,成为葛林姆洛克的新目标,被他盯上也不足为奇。
但就像要斩断我的迷茫似的,亚丝娜迅速转过身去,朝着转移门广场走去。我深深吸了口夜晚寒冷的气息,一口气吐出,追在了栗色长发身后。
记载在凯因兹的便条上的店,是二十层主街区的工商业者居住区中的一家小酒馆。这隐藏在曲折小路里挂着招牌的店家,从外观看起来完全不像会有“每天吃都吃不腻”级别的料理。
不过,事实上往往在这种店里会有不为人知的好吃料理,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冲进店里,把菜单上所有东西全试吃一次的冲动。如果葛林姆洛克就是那个身穿斗篷的暗杀者的话,那他就应该见过我的脸,所以如果被提前发现的话,他可能就再也不会来这家店了。
躲在附近的隐蔽处,观察周围地形的我与亚丝娜,发现有一家旅馆正处于能够将问题酒馆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我们抓住人流中断的瞬间跑进目标旅馆里,租借了正对街道的二楼客房。
正如预料,从房间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酒馆入口。没有开灯,就这样搬了两张椅子到窗边,我跟亚丝娜便并排坐了下来开始监视。
但没多久,亚丝娜就皱起眉头,“喂”地喊了一声。
“……进行监视是很好,但我们不知道葛林姆洛克先生的长相耶。”
“啊啊。所以一开始我想把修密特一起带来,不过他那副样子就有点太勉强了……我刚才隔着斗篷,大体上近距离看过那个像是葛林姆洛克的玩家。如果突然有身高体格很像的家伙出现的话,虽然有些乱来,用决斗申请来确认吧。”
“诶。”
听到这,亚丝娜睁大双眼提高了音量。
SAO中,只要将视线聚焦到其他玩家身上,就会出现绿色或橙色的情报窗口——“彩色指针”。不过,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指针只会显示HP条和公会名,名字跟等级都是看不到的。
这当然都是为了预防种种犯罪行为而采取的做法。如果单方面被他人知道名字的话,可能就会收到滥用即时讯息进行的骚扰;如果简单就能知道他人的等级的话,低等级玩家在街上被当做猎物跟踪,然后在野外遭到抢劫·恐吓等事件就会格外容易发生。
不过因为无法看到他人名字的这个设计,像这次一样找人时就要多费些功夫了。
要确切知道初次见面的人的名字,就我所知只有一个方法。只有进行一对一决斗,换言之就是申请决斗。
在菜单窗口点击决斗键,在选择模式中用手指选定对象的彩色指针后,在我的视野中就会出现“已经向谁申请了1vs1决斗”的系统消息。看那个就能知道对手名字的正式字母版了。
不过同时,对手的视野中也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