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诺与她对视许久,越来越确信她的话一定另有隐情。于是他丢下没有洗好的衣服,起身想要向她发问。然而一阵高亢的笑声粉碎了鱼诺的企图。另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鱼诺身边,俯身从河水中捞出一件衣服,而看似她同伴的女人则从鱼诺想要询问的人身后赶来,太过匆忙以至于在阴凉的小河旁也满脸汗珠。
“马齿苋,你可真是做了件好事儿。你瞧,她可是个连衣服也守不住的小可爱!”捞起衣服的女人指着鱼诺说道,向鱼诺方才想要询问的女人露齿一笑。不过,在她的指缝间,鱼诺似乎看到了一个还没有被冲洗干净的脚印。
“她只是火炬的‘好事儿’而已。豚草,你也知道!”马齿苋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衣服直接甩入河水里,“不过,我对这蠢货只有好奇!”她用手抚摸着腰间的骨匕说道,随后边拍着它边转过身,冷眼看着正跳下河的另一个女人。
“加油,好好听话!小两耳草~”马齿苋向河里的女人挥挥手,顺手向她丢了一颗圆滑的小石子。
“马齿苋!你……”两耳草焦急地看着她,几乎让手里的衣服滑走。不过,在很快地瞥了一眼豚草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淡了许多,“这些衣服可是羊驼的!你……你忘记她怎样对我们吗?!你怎能这样对她!”
马齿苋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但她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用一种幽冷的目光望着两耳草。在她的注视下,不知为何,两耳草的脸颊忽然腾起一片红色。她的神色渐渐变得紧张,可她并没有住口的意思。她不断地吐出一个个字,即使声音小如蚊虫,同时仿佛一只被鞭子驱赶的牲口那般扭曲着脸。
“你只是、只是失去了火炬的信任……我们部落的女人从不相互记恨,你忘了么……忘了么……”两耳草喃喃说着,不时让声音变大一点,但不过一两秒却又低下去。鱼诺望见她嘴角的白沫,他几乎有些可怜她了。
“别说了,马齿苋那么冥顽不灵。你看,如果她还记得你们曾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就不会让你为难……”豚草从鱼诺身旁跳入河中,将羊驼的衣服也丢在地上。她半游半跑地来到两耳草身旁,轻拍她的背安抚她,边说边指向马齿苋曾经站立过的位置,而此时的马齿苋早已独自离开。
鱼诺看见泪水从两耳草的手指间滴落,而豚草将她扶上岸,中途还几乎跌倒。血从豚草蹭破的手臂上淌出来,在落入河水的瞬间就被河水洗净。鱼诺想要帮她却被她阻止,她用手指着在河里飘飘荡荡的衣服,示意鱼诺赶快将它捞起来。
“不要让羊驼发觉,她最喜欢这些衣服,可不能……不能让她伤心。”上岸后的豚草将两耳草安顿好,而后立刻抓起地上的衣服,两三下就将它漂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她才喘了口气,向在一旁呆立的鱼诺解释道,“在你没有来部落之前,火炬最信赖的人是马齿苋。所以她才会……我只希望你不要误会她,更不要因此误会我们。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不团结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好了,快拿着!”见鱼诺慢慢点头,豚草才露出了笑容。她干练地将手里的衣服理好,连每一个褶子都抚平,而后将它们递给鱼诺,“这次羊驼一定会夸奖你,可别说是我们弄的,不然就没有奖励了哦~”豚草拍拍鱼诺的肩,轻快地跑到两耳草身旁,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
“哦,对了~羊驼有事找你。你快回去吧,外面很危险!”
“那她应该知道这些衣服是你们……”
“我猜的!”豚草竖起一根手指,俏皮地笑着,“羊驼对她喜爱的人会离不开,一天见不到都会很想念。记住,我们只是路过,千万不要提起!”
她们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呢?鱼诺看着豚草的背影,看着那个在归途中蹦跳着穿过阳光的女人,阳光在她的侧脸上留下完美的光晕,他找不到任何做作。可方才她身上分明也有红尘滚滚,就像美洲豹——那个壮实的土著,鱼诺从羊驼那里得知了他的名字。
是人都有善良和邪恶的一面,还是她只能在那些非人面前坦然?
推开羊驼的房门时,鱼诺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乍一进门,一道反光就突然刺入鱼诺眼里,活生生地扯断了他的思绪。然而当他定睛看去时,却无法找到那道反光的来源。屋内,羊驼静静地坐在地上,正细心地用树叶包裹着什么。从飘出的香味看来,应该是食物。
但部落里所有食物几乎都在中央的火堆区那里完成,她却在这里包裹刚刚做好的食物,难道她私自动用了仓库里的东西?这一发现令鱼诺在门口驻足,只是静静地看着羊驼慢慢完成手里的工作。
“你来的正是时候!”发觉了鱼诺,羊驼欣喜地起身来到他面前,手指相交放在胸前,“衣服是你洗的么?”她的脸很瘦,脖子异常颀长,衬得眼睛格外大。此刻,那双眼睛里正闪耀着近乎慈祥的光芒,令鱼诺感到仿佛见到了祖母,虽然他对这个词几乎没有记忆。
“我……”鱼诺的脑海里交替浮现着马齿苋的强硬、两耳草的犹疑、豚草的时好时坏,还有火炬的“教导”和羊驼的友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他看来,她们都很可疑,也都有一种源自性别的柔和。
“其实您知道的吧?”在羊驼近乎逼迫的注视中,无路可走的鱼诺忽然冒出了一句。这一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笼罩在心上的浓雾突然透近一缕光明。模糊中,鱼诺感到他似乎失去了什么,但要抓住它却有种抓住刀刃的细微痛感,所以他变得迟疑。
“你竟然……”羊驼微微吃了一惊,她垂下头叹了口气,片刻后又用黯淡的双眼重新望向鱼诺,“是豚草帮你的对不对,还命令你不许说?她可能还帮助了两耳草。我白天看见马齿苋偷偷去了河边,她一定会伤了两耳草的心。”
“但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打证人,我并没有去监视你们,鱼诺。”
“因为我们是家人,你明白么?在丛林里,我们只能也乐于了解彼此,这样我们才会一起幸福。”羊驼向鱼诺伸出手臂,展示着手臂上的伤痕,它们让鱼诺想起了豚草为两耳草所受的伤,“丛林从不会将我们当做女人,只有在部落里我们才是。你大概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惊恐,但你也不了解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