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虚”的数量和长发幻影绝非“虚”的身份推测,长发幻影在这里的地位应当是居于“虚”之下,却足以保证自身安全,而克雷尔甚至“虚”全族此刻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而工头的话也有些奇怪,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下,他却保留了足以支撑鱼诺思考的证据?要知道,按照他的理论,更危险的可不是伊登,而是他自己。加上“虚”不知真实目的为何的提示。工头的地位并不像普通陷入幻觉的囚徒,而更近似羊群中的“头羊”,他也许直接听命于“虚”或者与“虚”有更密切的联系。
另外,苹果的处境看起来也很微妙。它似乎在族中失去了自由——也许该称为“他”。那么,直接侵占人类躯壳的计划并非“虚”全体的计划么?长发幻影真的手握其中的关键?
然而,即使明白了这些,鱼诺在“幻觉世界”中所能做的事仍然有限,他甚至不太敢于去马上打搅“虚”选定的“头羊”,因此伊登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伊登本应是工头的缺口,为何工头却没有对他多加限制呢?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鱼诺心中一闪而过。说它“难以置信”,不为其他,只因为工头如今算是敌方。
但鱼诺没有时间去思考他是否该因这种不公羞愧了,因为他所监视的人已经开始行动——就在雾蒙蒙的黑暗中,那片黎明前的黑暗中。
黑暗中,伊登看见自己跌跌撞撞地从残留着一点点月光的灰白门框中间钻出去。外面的世界同样是黑色的,所有东西都被剥夺了色彩,变成只剩下一点点形状的幻影。与此同时,他的心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敏锐。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世界,还看到了从世界里那些幻影上倒映出来的记忆。那些灰白色的碎片偶尔爆发出一点诡异的亮光,锐利得仿佛刀刃。
他在刀刃里游走,沿着一条黑色的、若隐若现的河。他想这可能是对他的惩罚,因为最害怕被刺伤的人最后总是被全世界刺伤。他一度相信无论怎样保护自己都是恰当的,当身边的生命一个个失踪时,他默念着自己的信条低下头,而后欢笑。然而时间久了,他发觉自己总是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失去了什么,但环顾四周,又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写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日记,开始躲避这个世界无所不在的“阳光”。他不相信这是黑暗的,然而他明白这些决计无法公之于众。还有,他身上到底缺少了什么?!
终于,在记起邓普斯时,他明白了一切,也许当邓普斯想要夺取他身体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当邓普斯附体时,他失去了判断力,在意识里他只是感受到了邓普斯想要与他沟通,想要一个朋友间久别重逢的拥抱。但他拒绝了自己的好友,并推开了邓普斯——也许他该感谢他敏锐的感受力和……邓普斯确实想要伤害他的想法。
若邓普斯当时只是想借他的躯壳,他该怎么办?
所以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没有缺,只是缺少了“人类”这个称谓。那些他一直在寻找的,就是“人类”能够感受到的“痛感”。世界上拥有人形而毫无痛感的只有尸体,他还多了一样,他还会动,他还有人生,所以他要去找回所失去的。
比起可能遭遇的危险,他更恐惧失去“人类”这称谓,所以这也算保护自己,没有违反自己的信条;所以即使现在他的行动有点儿疯狂,也不算太出格,还是“安全”的;所以他可以坚持下去,他一定会走出这片黑暗,到达他的目标——他只能这样给予自己勇气。因为当他的手终于按在目的地的门上时,他的手居然不听指挥地抖动起来,自己撞在了木刺上,他的脚也踢踏着地面后退,似乎踩碎了什么,弄得整条巷子都是空洞的回响,而他的脑也跟着作乱,瞬间就产生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想象,好像巷子里已经遍布窥探的双眼。
于是他恶狠狠地回头,想要喝退那些可恨的想象。
所幸巷子里空荡荡的,如他所料,因而他可以顺畅地吐出满腔羞恼。而后,他推开门,神色肃穆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