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子顿时没了声。他要是有办法,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与席慕远商议。
秦少安撮合道:“不如就按着王爷的法子来吧。除非是有人操控,否则米价再涨也不可能涨这么多倍。我们翻一倍买来,已经够他们赚的了。”
“若是米商坚持不卖又如何?”太子问。
“抓。”席慕远淡淡吐出一个字。
太子冷哼:“既然是洛北王的主意,那就由洛北王去做吧。”他甩袖离开,打定主意不要与此事沾上一分一毫。
秦少安素来知晓他明哲保身的性子,又为难的看向席慕远:“王爷,此事若是做得好的确是大功一件,若是出了纰漏被有心人拿去借题发挥,恐有损王爷清誉。”
席慕远挑眉:“那世子去做?”
秦少安连忙告辞:“还是王爷亲力亲为吧!我先去巡查受损房屋,告辞!”
顾烟寒与秦雨涵在隔壁桌用膳,太子几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少安要出门,秦雨涵自然是觉得跟着他有趣,换了身男装也一起去了。
顾烟寒抱着暖手的小炭炉好奇的问席慕远:“王爷打算怎么买米?总不能直接派侍卫们去米行丢下银子就扛米走吧?”
“为何不能?”席慕远反问。
顾烟寒一怔:“你总不至于真的当强盗吧……”
席慕远的嘴角微微一扯,吩咐煮酒:“去将各大米行的老板都请来,一个都不准缺席。”
煮酒会意的离开,席慕远抱起顾烟寒往二楼而去:“王妃要是想看戏,就在楼上候着吧。”
中午时分,各大米行的老板都来了。洛北王有请,谁敢不来?
寒暄了两句,席慕远坐在主座上,开门见山:“本王代表朝廷要与诸位买米。”
米行老板们面面相觑,他们虚抬那么高的米价卖给百姓,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若是卖给洛北王、卖给朝廷,心里还是发虚。
吴老板试探性的问道:“王爷可知如今的米价几何?”
“本王按原市场价的两倍买。”席慕远道。
几个米行老板互看了一眼。虽然这仍是能赚不少,可到底比不上那昧着良心的黑心钱多。
吴老板壮着胆子又道:“王爷所有不知道,如今的米价已经是一月前的七倍了。您用两倍的价格买,不是断我们生路吗?”
席慕远斜睨他一眼,吴老板被那幽深的眼神扫过如坠冰窖,忍不住被席慕远眼神中的戾气吓得打了个寒颤。
“本王已派人快马加鞭从周围几个城问来的米价,都不过上浮七成左右。你们翻了七倍,可知哄抬物价是要定罪的?”
大腹便便的谷老板笑道:“王爷,别的城是别的城,他们可没有遭到咱们湖州这么严重的雪灾,米价当然是不一样的。”
“都是从江南运来的米,还有这么大差别?”席慕远冷笑,“谷老板贩卖私盐的利润恐怕是比不上如今的米价了吧?”
原本笑成找招财猫的谷老板顿时脸色发青:“王、王爷说什么呢……草民听不懂……”
席慕远没理他,又看向刚刚蹦跶的最起劲的吴老板:“吴老板的盐引做的也不错,一两银子一两盐引,内府对你倒是优待。”
吴老板顿时面如死灰。
席慕远又看向其余五位老板,也不急着开口,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倒是站了起来:“王爷为我大应保疆卫国,草民一向佩服的很!既然是王爷出面买米,我徐家米行自当全力配合!王爷,你要多少石?草民以原价卖你!”
席慕远就喜欢这种聪明人:“五百石精米。”
徐老板面露心疼,还是忍痛答应:“好!王爷这就派人随草民回去运米吧!”
席慕远给煮酒做了手势,煮酒立刻请徐老板出门。
民以食为天,要将米行做好做大,身后铁定都有几尊在京城的靠山。这些靠山既然官商勾结了,手上铁定谁也不干净。若是真的被捅出来,他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几个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如今破财免灾唯一的方法,有了徐老板做表率,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拿两倍的价格,纷纷表示愿意以原价卖与席慕远五百石精米。
同时,心里恨死了吴老板和谷老板。要不是他们俩蹦跶的那么欢,两倍价格卖给席慕远,他们这些人还能多赚一笔!
户部有随行的官员去处理剩余之事,一下子筹到了三千五百石大米,席慕远心情愉快的上楼去。
顾烟寒就坐在一旁的楼梯上偷听,见席慕远上来,揶揄道:“王爷,你威胁别人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席慕远低头啄了她一口,“一帮黑了心肠的东西,大发国难财。本王不收拾,难不成还惯着?”
顾烟寒笑着,又与席慕远打起了算盘:“这比咱们的预算里省下来了不少银子,剩余的可以去买些棉被发给灾民。王爷你看如何?”
“很好,本王这就派人去做。”
棉花行的老板们见米行那几个大佬都被收拾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席慕远派去的人一问,他们就乖乖做起了诚心生意,黑心棉都不敢掺一点。
一时之间,湖州所有的商贩都夹紧尾巴做人,谁也不敢再借着雪灾之事发财。
洛北王的名声再一次显赫,令百姓们交口称赞。
太子听到了差点没气死,只恨自己当时一时嘴快,与这件事划清了界限。不然,这会儿百姓们口子口中贤德无双的人,便该是他了。 修养了几天,顾烟寒的腿恢复的很快。虽然还不能如战场人那般站立,但坐在床上轻轻的挪动还不是问题。
席慕远比顾烟寒还要高兴,这几天也不敢与顾烟寒行房,就怕不小心压着了顾烟寒的腿,又前功尽弃。
秦少安的灾区重建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顾烟寒在驿站里闷了好几天,席慕远要出去巡城,自然也就带上她。
路两边都堆积着小半人高的积雪,百姓们怕大雪压垮屋顶,都纷纷搭着梯子将屋顶上的雪扫下去。
一路上都有粥棚,扫雪去取了碗粥给席慕远检查,不算厚,但也不稀,算是良心了。
棉被正常是每家两条,但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话,还可以再领一条。冒领或多领的,杖责三十。
受灾最严重的城西,秦少安每日都来督建,速度倒是快,已经重建了一半的房屋。
这里的工人大多都是受灾的百姓,参与重建每日都可领一小袋的米和四个热馒头,因而每家都派出了青壮年。
顾烟寒坐在马车里,看着这些画面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元宵宫宴的奢华,如今这里却……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放下帘子不再探头,席慕远骑马走了没两步却是停了下来:“本王与世子谈些事,你是在马车上,还是下去走走?”
顾烟寒迟疑些许,道:“让夏至推着我去走走吧。”
“好。”席慕远将她抱下车,又吩咐了扫雪与煮酒好好保护后,与秦少安去了一旁的凉棚里商讨要事。
周围不少都是残垣断壁,坍圮的房屋之下还有房屋的原主人在扒拉着什么。灾民们大多都怯生生的坐在路边的草席里,脸颊上的肉瘦弱的凹陷下去,只剩下一双彷徨惊羡的眼打量着顾烟寒。
“这里请大夫了吗?”顾烟寒蓦然问。
煮酒道:“小神医就在前面义诊,药材费用库银出一半,咱们王府出一半。”
“我们去看看。”顾烟寒道。
街尾,洛风的义诊队伍已经排的老长。照这趋势,他天黑都不一定看得完。
见顾烟寒来,洛风一笑:“你恢复的如何?”
“挺好的。”顾烟寒瞥了眼自己的腿,“要帮忙吗?”
“不必了,一会儿重麟看见又该怪我了。”洛风将写好的方子仔细看过一遍没问题后,交给了面前的老丈,“去前头药铺领药吧。”
“扫雪,给我也支一张桌子与笔墨来。”顾烟寒指着洛风旁边的空地,又对煮酒道,“你将排在洛风队伍里的女眷,按着她们现在排队的顺序领来我这里把脉。”
立刻就有第一个女眷过来了,瞥了眼顾烟寒身后的扫雪,压低了声音一脸为难的问:“夫人,您真的会治病?”
“信不过我的话就回去。”顾烟寒也不在乎。
对方忙改口:“信信信!您快帮我看看吧,我这和我们家那口子都在一起七八年了,怎么还没个孩子?”
顾烟寒给她诊脉,一切如常:“你没问题,要么就是你丈夫有问题,要么就是你们的夫妻生活有问题。”
那娘子连忙摆手:“我丈夫怎么可能有问题!他去年新纳回来的小妾都有了,生下来要是个男孩儿,我就该被休回去家去了……”
顾烟寒原本还有些恼这娘子平白占用医疗资源,这会儿又有些同情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道:“女人的作用并非只有生子,我帮不了你太多。”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小神医!您快过来看看!房梁砸下来砸死人了!”
洛风连忙上前,那人被探过来,顾烟寒面前的娘子大惊:“当家的!你怎么了!”她扑过去,又被侍卫拉开。
洛风给昏迷着的男人检查过伤口,宽慰道:“没有生命危险,醒来就好。另外,”他说着顿了顿,站起来走到那娘子身边低声道,“他不能生育。”
娘子面色一惊:“那家里的小狐狸精是怎么回事?”
洛风摆手,帮男人将伤口处理好之后,让人将他搬去暖和的地方。
顾烟寒继续与洛风一道义诊。这些人的病,大多都是因为这几日饥寒交迫而冻出来的。
她与洛风一直忙到了天黑,期间还目睹了昏迷男人醒来后,不敢相信小妾腹中的不是自己的孩子,震惊的回家去,却发现小妾早就卷款而逃。夫妻两个抱头痛哭,最后男人表示对正妻一定不离不弃的八卦剧。
席慕远早就与秦少安谈完正事,见顾烟寒在义诊便也没有打扰,一直等到她收摊。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突然出现的女大夫是谁,一直到看到席慕远抱着她上马车,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这是洛北王妃。顿时,原本寂静肃穆的街道上炸开了锅。
他们这些人平时别说是王爷了,就是县官都很难见到一回。如今,却得到了王妃的亲自诊脉!一个个都赞叹着洛北王夫妇的菩萨心肠。
顾烟寒瞥见洛风在马上打哈欠,有些好奇的问他:“你来义诊多久啦?”
“好几天了,累死我了。”洛风恹恹的道。
顾烟寒一笑:“你和你师父还真不一样。他那个人,一点医德都没有。”
洛风一笑,慢慢道:“其实师父以前也是个很热心的人,谁来求他都会给看病。后来,碰上了好几个恩将仇报的,还有不听劝告的,他的心肠就慢慢冷了,才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说的是医闹吧。顾烟寒倒是还没有碰上过。她从学校出来实习就直接进了军队,军人的天性不会允许他们与军医闹。
如此忙碌了近一个月,湖州及周围几个州县的灾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席慕远一行人也就回去了。
然而,出发前,太子却说想要再多呆两天,让席慕远先回去复命。
秦少安自然是要留下来继续保护他,席慕远担心在外面顾烟寒受寒,没有推却。
一行人回到京城,才到城门口就看到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员站了一堆。
顾烟寒诧异:“又不是打仗凯旋,怎么也这么多人出来迎接?”
席慕远冷笑:“是挖坑给本王跳呢。”
他率先跳下马车,又将顾烟寒抱下去,走了没两步停下。
庄严肃穆的鸣笛声蓦然响起,席慕远静静的听着,却一直到结束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王爷,快请吧!大人们都等着您呢!”迎面走来礼部一个官员笑眯眯的对席慕远道。
“礼制不对。”席慕远冷冷道。
礼部官员一愣,谄笑道:“这怎么会呢……是亲王的仪制。”洛北王为异姓王爷,但礼同亲王。
席慕远面色不变:“二十一响鸣铳,你们想做什么?”
礼部官员吓得脸色大变,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二十一响是皇帝亲用的最高规格,亲王都只有十九响!
“王爷饶命!王爷……这……下官这就去查!”他兀自磕了三个头,慌慌张张的爬起来飞奔向城门口,与礼部尚书商谈。
顾烟寒叹息:“差一点就是僭越之罪……”
席慕远不屑:“手段真是越来越不入流了。”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圣旨到,让席慕远先行进宫面圣,其余自有专人详查。
席慕远独自进宫复旨,顾烟寒先一步被送回洛北王府。
府里还是老样子,诗诗与两个妾室以为席慕远会一道回来,早早的等在门口。见只有顾烟寒,不免都有些失望。
顾烟寒以舟车劳顿的缘由打发了众人,一个人舒服的躺在床上惬意的睡了过去。醒来,席慕远已经回来。
“王爷,皇上怎么说?”顾烟寒问。
“也说什么,赏了些东西,你要是有喜欢的就拿去玩。”席慕远放手中的兵书将她抱起,“太子这招估摸着会让老头子对他有意见。”
顾烟寒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太子临时不回来。
“可惜只有他一个皇子,若非如此,如今的夺嫡大戏就看好了。”席慕远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满满的都是遗憾。
两人晚间早早的睡了。凌晨时分,睡得迷迷糊糊之时,颜夏忽然轻轻喊醒了他们:“王爷、王妃,外院说有急事找王爷。”
顾烟寒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疑惑:“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事?”
“本王去看看。”席慕远已经下床快速穿好了衣服。
他一走,顾烟寒也没了睡意,让人服侍自己起来。
一直到天亮,席慕远都没有回来,不由得让顾烟寒担心起来:“颜夏,你去打听下外院的情况。”
没一会儿,颜夏回来了,面色却不好:“王妃,管事说,王爷今儿个天不亮就出去了。”
“那凌晨时分来找王爷的是谁?”顾烟寒又问。
“是王爷的暗卫。”扫雪在门口应道。
顾烟寒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偏偏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下午的时候,夏至来报:“王妃,王爷天不亮出门是去见老王妃了。在听香小筑的当差婆子今日回府来看她孙女,说漏了嘴。王爷过去的时候,听说脸色很差。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老王妃又闹了。”
“老王妃最近可有异样?”顾烟寒问。
夏至摇头:“不曾听说。我刻意去问了跟过去的立秋,她说老王妃除了想回王府,没什么异动。倒是清晨王爷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又谈起了老王爷,还谈及了休书。”
顾烟寒一怔。会是老王妃用老王爷来给席慕远施压,让他写休书吗?
不……老王爷去世多年,席慕远应该不会再被他所限制……
难道是她有什么把柄让老王妃抓住了?
顾烟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偏偏不知道会是什么。
七出之条里,善妒、无子、不孝,她占了三条。这些席慕远都不在意,唯一会让他改变心意写下休书的就只有——红杏出墙……
顾烟寒没有奸夫,可她不能保证老王妃不会为了对付她而给她弄一个奸夫出来!
“夏至,你听着,从今日起,正院里进出之人都好好的看着。不是我们院子的,谁也不让进。若是谁有异动,立刻来报!”
“奴婢明白!”
甫一吩咐完,顾烟寒愣在了原地。席慕远若是给她休书,她不是求之不得么?怎么还这么紧张?
她想要改口,可抬头夏至已经飞奔出去。
顾烟寒长叹了一口气倒在轮椅之中,心情愈发的复杂。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席慕远看重到了这样的程度。
席慕远当夜回来的很晚,一直都在书房里与幕僚商谈要事,顾烟寒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第二日一早,他又急匆匆的出门而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顾烟寒让夏至出去打探消息,却是令她大吃一惊——皇帝居然又要对席慕远夺权,原因是洛北王卖官鬻爵。
洛北王麾下的军队之所以那么英勇,是因为所有将领的升迁都是用军功说话,就连席慕远也一样。
这给许多寒门武人晋升的机会,也大大提高了军队的作战能力。同时,也得罪了不少靠祖荫的世家子弟。
若是真的有卖官之事,对洛北王府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这一晚席慕远回来的也很晚,依旧在前院与幕僚们商谈。顾烟寒等着幕僚们离去,才进入他的书房。
席慕远正望着一个盒子出神,见顾烟寒来,下意识的将不过两寸长的木盒收起。
“你怎么来了?”他起身。
“来给王爷送些宵夜。”顾烟寒示意夏至将食盒送上来,摆在一旁的圆桌上。
席慕远本没什么胃口,但顾烟寒亲自送来自然不会让她扫兴,随手拿起一块黄金糕送入口中。
“王爷是在为外面的谣言而烦心吗?”顾烟寒问。
席慕远神色微窒,随即坐下:“连你也知道了。”
“不过是谣言,没有证据的话,定不了罪。王爷只要想办法将传播谣言之人抓出来就是了。”顾烟寒想了一下午想出来这个办法。
席慕远摇头。
顾烟寒不解,示意夏至出去,又道:“王爷,洛北王麾下将士的升官,谁不知道是用军功说话的?就连你,当初不也十来岁就跟着老王爷上了战场,这才站稳了脚跟吗?卖官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若是真的呢?”席慕远蓦然问。
顾烟寒一愣:“不会吧……”她虽然没看过王府的总账本,但也知道洛北王身家雄厚,不可能为了钱就徇私枉法。
瞧着她脸上的惊讶,席慕远蹙着眉头轻轻的抚过她的脸:“若是有一天,本王将府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去了,你待如何?”
“我还有嫁妆啊。”顾烟寒有些好奇席慕远的这个假设,“王爷拿那么多银子出去做什么?”
席慕远不答,继续问:“若是连你的嫁妆也能一并拿去呢?”
“那我要跟你算账的!你得告诉我拿去干什么!”要是敢拿去养女人,她一定活剐了席慕远!
席慕远低头啄了她一口。用妻子的嫁妆在正常男人眼里,是一件极为羞耻之事。
“若是你只剩下几千两体积银子了,剩余嫁妆全被本王所用,待如何?”席慕远又问。
顾烟寒有些迷糊:“王爷,我的嫁妆少说也值七八万两银子。王府这么些年的积攒,别说几十万两,就是上百万两也是有的吧?你做什么了要花掉这么多银子?”
“军饷。”席慕远淡淡吐出两个字。
顾烟寒一惊:“你养私兵了?”
席慕远摇头:“朝廷的军队。”
顾烟寒这就不懂了:“朝廷的军队自然朝廷供养,怎么要王爷你出银子?”
“国库空虚。”
“国库空虚也没有你掏银子的道理呀!这江山姓沈,又不姓席!让皇上掏银子才是。”顾烟寒努力跟席慕远强调着。
席慕远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神微沉:“若是有一天本王在漠北一连五个月都没有银子发军饷,不得不动用府里和你的嫁妆呢?”
顾烟寒正要说一句派人去找皇帝催,忽然想起以席慕远那骄傲的性格,说什么也不会用她的嫁妆。如今这么说,肯定是形势紧急,别无他法。
顾烟寒噘着嘴:“府里的银子王爷说了算,我的嫁妆……算我借给王爷的。等王爷得胜还朝后,可得算上利息还我!”
席慕远轻笑,重重的亲了她一口:“好。”这丫头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顾烟寒有些疑惑:“王爷好好的问这些干什么?咱们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处理了卖官这个谣言。”
席慕远的眼神沉了:“不是谣言。”
顾烟寒再次惊讶:“王爷……你不至于吧……”
“不是本王,是父亲在世之时。”席慕远刚舒展开的眉头再一次皱起。
顾烟寒咋舌:“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席慕远摇头,长叹了口气:“当年父亲在漠北,连续五个月都没有收到朝廷的军饷,导致军心不稳。为了防止军中哗变,父亲变卖了王府资产充响。因为卖的急,所以价格都不高。其中,包含了母亲的不少嫁妆。”
顾烟寒咋舌,诧异的问:“老王爷用卖官得来的银子发军饷了?”
席慕远摇头:“父亲绝不会做这种有损江山社稷之事。卖官的,是母亲。”最后三个字,他咬牙切齿才说出。
顾烟寒一愣:“老王妃怎么能卖官?她虽然贵为王妃,又出身名门,但在官职之上没有实权的吧?”
“她没有,父亲有。”席慕远从腰间取下一方印玺,“你可知这是什么?”
顾烟寒拿过看了眼,点头:“是王爷的私印。”
“母亲能拿到父亲的私印,只需要在推荐函上将私印盖上,兵部或户部之人便以为是父亲举荐之人,十有八九都会录用。”席慕远越说越讽刺,也越说越恼怒。
顾烟寒听得诧异不已。她以为老王妃就算作了些,也不过是在后院里。没想到她的手居然还能伸到前朝!
“那老王爷知道吗?”
“父亲牺牲前三个月,有一个买官的官员正好来漠北送粮草,趁机给父亲送礼想要再升官,父亲这才知道!”席慕远握拳狠狠敲了一下桌子。
“那老王爷怎么做的?”顾烟寒问。
“当时军情紧急,父亲只能暂时放下这事。他本想等打完仗再处理此事,却不料回京之时已经殒身……”
“老王妃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烟寒还是不懂。
老王妃出身名门,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因而娇纵。她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女子,怎么会不知道卖官的严重性!
“当年这事我不信,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提及。前日亲自去了母亲,才确信了是真的。她卖官,所有的银子都进了她的私账……”席慕远咬牙切齿。
顾烟寒听得心寒。老王爷一生光明磊落,没想到临了晚节不保,被老王妃坑成这副模样!
官员升迁户部都有记录,老王爷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怪不得席慕远最近忙成这个样子。
这下可怎么办!
顾烟寒漏着他的脖子不知所措,席慕远抱着她娇软的身躯,烦躁着的心这才稍稍平静:“回京后,我将母亲的嫁妆已经如数赎回,王府的资产也三三两两的买回来。本以为这事会风平浪静的过去,却不料老头子会得知,还以次为借口,让御史们大加弹劾。”
顾烟寒脸色微变:“那日父亲与舅舅来说的事,就是这个?”
席慕远颔首,见顾烟寒脸色苍白,宽慰道:“本王知道不是他们告密。若是他们做的,那日也不会特地来提醒本王。”
根据大应律,官员徇私枉法卖官鬻爵,是要丢爵位的!
虽说席慕远如今手握兵权,皇帝一时奈何不了他。但只要一旦开了头,接下来攻讦洛北王府的人就会如过江之鲤般层出不穷。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之人!
“那可怎么办……”顾烟寒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玩政治的料。
席慕远的眼神不自觉的瞥了眼书桌上那被他藏起的木盒:“父亲当年留了解决之法,但我不想用。”
“为何?”
“为人子。”他冷着脸吐出三个字,顾烟寒隐约猜到了他是不想伤害老王妃。
想想她也真是幸福,那作天作地做空气的性子,又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席慕远护着她。
顾烟寒不至于恶毒的让席慕远将亲生母亲丢出去扛黑锅,又不忍他独自承担下此事,问道:“王爷可有对策?”
“两条路,一条是息事宁人,另一条……”他压低了声音,“乱臣贼子。”
顾烟寒一怔。若是选第二条路,但一旦开始便是血流成河,牺牲的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但第一条的话,未免也太憋屈了……
而且,恐怕有些人也不愿意让洛北王府安宁……
“王爷,不如咱们祸水东引?”顾烟寒灵机一动。
席慕远挑眉:“引给谁?”
“皇帝既然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往洛北王府头上算,不若咱们就帮太子扬名?左右上次城门口二十一响的大礼,咱们还没回报给他呢!”
“太子与我同岁,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将此事算到他头上?”席慕远又问。
“以前没有,如今不是有了吗?我可是听说东宫不少官职都是明码标价的。只要咱们洗清了洛北王府擢拔的那些人,再将太子拉出来,还有谁能来啰嗦?毕竟老王爷已经去世那么些年了,太子这个大活人还在,总是活人更有吸引力。”
席慕远嘴角微微上扬。这丫头总是能跟自己想到一块会儿去。
他这几日东奔西走,为的就是尽管处理掉这些事。当年买官之人,这些年他看着考绩斟酌处理过。那些贪赃枉法的,已经处理掉了不少。留下的大多都是考核为优的。
皇帝如今能对他发难,也无非是因为那几个买官的后续没有得到洛北王府的提携,贪心不足这才投奔了皇帝。
次日早朝,托病许久的席慕远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皇帝心里冷笑,面上一片心痛之色:“洛北王,对于当年卖官鬻爵之事,你有何分辨?”
“臣冤枉。”席慕远站的笔直。
皇帝叫来人对质,是山西道台李金洪。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生商贾,去了山西后就让自家把持了煤炭生意。
他被席慕远瞥了一眼,那锋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愣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上……英明……臣当年向洛北王用五万两银子,捐了这个道台……”
户部尚书也适时的站出来道:“启禀皇上,当年的举荐人的确是已逝的老洛北王。”
都说人死账烂,这些人却是恨不得为了那一丁点私利将老王爷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
席慕远心间积压着一团火,宽大的朝服下,双手逐渐握成拳头,又慢慢的松开:“除在军中立下过战功的封赏名单外,父亲从未插手干预过任何官员升迁之事。此人若是买官,则按大应律应流放三千里。”
山西道台一个哆嗦。
元宵宴上被席慕远驳了面子的李御史已经官复原职,站出来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若是此人真的是从先王爷那里买官,先王爷又当如何?”
席慕远睨他一眼:“父亲去世多年,李御史要想知道,不妨下去亲口问问他老人家。”
李御史一张老脸被梗住。
忠毅侯叹了口气,站出来道:“皇上,先王爷为国捐躯,洛北王更是年少有为,此事说不定是有人诬赖,还望从长计议。”
他想要给皇上递个台阶,奈何皇帝压根儿就不听,兴致勃勃的继续去怼席慕远:“洛北王休要胡言。户部的记录上,的确有着洛北王的私印。”
“印章可以仿造。”席慕远眼皮都没抬一下,“说来臣这几日也听闻了此事,事关父亲名誉,因而特地去查过。这位山西道台两年前因为贪污而入狱,怎么如今又官复原职了?”
山西道台脸色微变。
站在最前端的太子立刻道:“洛北王,我们谈的是七年前的事,你不要混肴视听。”
席慕远懒得理他,御史台最末尾的一位御史站出来道:“皇上,臣有本要奏!与山西道台李金洪有关!”
“说!”皇帝以为是弹劾席慕远的,迫不及待的看向他。
“李金洪出生商贾之家,曾经在京城一掷千金,买下城西最豪华的雅苑。如今雅苑改了名字叫岸芷汀兰。”
皇帝脸色一变。这是太子的产业,许多朝臣都曾经被太子请去喝过酒。
“易福!你不要胡言乱语!”李御史立刻呵斥。
御史易福不卑不亢:“臣不敢胡言。这是岸芷汀兰的过户文书,三年前原主人是李金洪,他于京城述职之时,曾带着家人们居住于此。如今的房契与地契上,是太子的名讳。请皇上过目。”
汤富贵走下来将易福手上的东西接过送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眼摔在桌上,狠狠剜了眼太子。
太子低着头不敢言语。
皇帝又看向席慕远,席慕远不急不缓的神色,让他宛若被一口气堵在胸口一般。
李御史察言观色功夫一绝,立刻又拉了第二个出来:“皇上,福建布政司俞采也由先洛北王推荐入仕。在福建借由为洛北军队筹措军饷之际,滥用职权、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既是如此,李御史的御史台怎么如今才弹劾?”席慕远淡淡瞥了他一眼,“皇上,漠北军队的所有军饷都是从京城与江南两地运来。所有军饷发送各地都记录在册。如今李御史既然提起此事,也提醒了本王一件事。”
席慕远的嘴角微微上扬,“皇上,七年前父亲战死前三个月,漠北三十万大军的军饷已经停发五个月。由父亲变卖洛北王府资产及母亲的嫁妆后才将军饷筹齐,避免了军中哗变。”
看着皇帝越来越黑的脸,席慕远的心情愈发的好,“远在辽东的舅舅前几日写信来质问洛北王府侵占母亲嫁妆,不日进京就要与臣清算此事,臣有苦说不出。这笔银子至今没有补上。如今国泰民安,还望皇上将军饷发还,也好让臣早日将母亲的嫁妆赎回,免得舅舅认为我洛北王府那等的没脸没皮。”
最后四个字让皇帝的嘴角一抽,怎么听都怎么觉得席慕远是在骂他。
三十万大军五个月的军饷上百万两银子,皇帝当年见洛北王自己筹齐军饷后,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谁知席慕远会当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