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顾烟寒的耳畔长肃,她的身体在空中不断下落。她绝望的在空中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什么,四周却只有呼啸的夜风。
崖顶的火把逐渐变小,眼前慢慢被黑暗所吞噬。忽然,一道身影划破那黑暗闯入了她的视野。
“席慕远……”顾烟寒震惊的看着那男子从山崖之上随她跳落,又不断用内力加速下沉,竟是在空中追上了她。
腰间被那双有力的手抱住,席慕远抱着她单手攀向山壁上的藤蔓。由于已经下落了好一会儿,他们俩此刻的速度极快。藤蔓纵然粗壮,却还是不进两人的拉扯,不断的断裂。
席慕远却始终没有放弃,恨不能将五指全部插入山壁之中稳住两人的身子。
顾烟寒见状也急忙伸手拉住那些藤蔓,终于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借由藤蔓的力量停下了摔落。她抬起头,撞见席慕远幽深黑暗的眸子,只感觉里面波涛汹涌,几乎要将人吞噬。
想起他的算计,顾烟寒挑了挑眉:“王爷,真巧,看来咱们要一起做鬼了。”
席慕远冷哼一声:“不是说自己的命无价,谁都拿不走么?这就跳崖了?”
“谁想不开跳崖了!”顾烟寒想起这个就火大,“我那是被风吹下来的!”她想趁着突厥人不注意跑向扫雪,谁想到一迈步,身后猛然涌来一阵狂风。她的身子被风一吸,就那么摔了下去!
“狡辩。”席慕远却像是看穿了一切,“本王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犯不着。”
“我真不是想自杀……”
“你死了,你攒的那些银票怎么办?还有你屋里的首饰家当,死了可就全便宜你府中其他人了。”
这冷面阎王居然在安慰她?
顾烟寒感到不可置信,仔细打量着席慕远,生怕他被人掉包了。又一次对上那对星眸,暗流涌动间,顾烟寒恍若瞧见了这男人藏于眼底的担忧。
他在担心她?
顾烟寒愣了愣,随即觉得可笑。她沦落至此,不还是这个男人的手笔么!
席慕远好看的凤眼微微眯起:“你笑什么?”顾烟寒那不自觉的笑容带着讽刺,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笑王爷傻。”顾烟寒愈发挑衅的盯着席慕远,“王爷,你说的不错,我在乎自己的命,更不会让别人发我的死人财。所以,我就算把你从山上丢下来都不会自己跳下来!我真的是被风吹的!”
席慕远迟疑了好一会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你爱面子,不会让人说出去的。”
顾烟寒恨不得现在就把他踹下去!
两人因为暂时躲过一劫而稍稍松了口气,这会儿都是双手攀着藤蔓悬挂在山壁之上。夜风一吹,两人的身子还随风飘荡,好几次都撞在山壁之上,将顾烟寒撞得生疼。
席慕远蓦然伸过来了一只手,将她的身子如老母鸡般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免得她再被撞上山壁。
两人的距离原本就近,这一点微弱的变化顾烟寒并没有发现。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已经快到极限了,她手臂发酸、手指发麻,快要撑不住了。
山谷有雾,山顶的火把已经看不见。至于山崖之下,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落地。
这样悬挂着是办法,顾烟寒想要爬上去,忽然看见天空之上远远的闪现出一道异常耀眼的亮白色信号弹。
那光芒出现的地方非常的远,顾烟寒心中叫苦不迭。他们俩落崖太久,离山顶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以她的体力绝对爬不到山顶。
不一会儿,上方杀声震天,传入谷中形成回声,震耳欲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上面厮杀。
有火把从上面掉落,掠过他们身旁又不断的下降,最后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光点。再抬头,上面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么说的话,崖底距离山顶更近一些。
顾烟寒想到这里便慢慢攀爬着下去,席慕远与她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护着顾烟寒一路向下,期间又不断有人的尸体掉下来,落地发出巨响。
顾烟寒无暇关心这些,她只感觉浑身发虚,猝不及防的体力不支令她没有握住那藤蔓,身子再一次失控下落!
席慕远立即追上,单手抱住了她。顾烟寒本能的回抱住他,抓住他背上的双手却是触摸到一阵湿润。
顾烟寒一惊:“你受伤了?”随即她想到自己落崖之时呼延无双的那柄弯刀。席慕远若是没有那快的跳下来,他绝对能够躲开那一击。她心中蓦然就没有那么怨了。
“我带你下去。”席慕远的声音带着几分干燥与隐忍,显然是伤势加重的趋势。
顾烟寒应了一声抱住他,让席慕远腾出另一只手后,带着她慢慢攀爬稳稳落在了崖底。
她松开席慕远,男人宽厚结实的身躯骤然如山般倒下。顾烟寒勉强扶着他平躺在地上,却发现席慕远身子冰冷,面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你可别死啊!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顾烟寒拍打着席慕远的脸,又是掐人中又是做急救,刚刚还与他说话的男子却始终毫无生机。
顾烟寒捡起不远处的火把用以照明,发现席慕远背上的伤口比她想象的还要长,竟是从左肩一路向右滑到了腰!而且,伤口还非常的深,都可以清楚的看见那翻出来的血肉!
顾烟寒撕掉自己的外衣做绷带给他做了最初步的止血。,掌心摸到一个东西,拿来火把一看,竟然是她上次在相国寺秋来的平安符。席慕远居然一直戴着……
顾烟寒有些晃神,又想起刚刚掉下来的不少尸体,忙捡起不远处的另一个火把,踩着崖底的碎石子在周围搜寻。好一会儿,她才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找到了一个突厥人的尸体。
确定他已经死透了后,顾烟寒在他的身上搜出来一瓶外伤药,又剥掉了他的衣服匆忙回到了席慕远那里。给席慕远上了药,又将剥下来的衣服给他盖好,顾烟寒又开始去寻找第二具尸体。
崖底的路非常陡峭,杂草丛生不说,草叶与碎石子都异常的锋利。顾烟寒只穿着普通的布鞋,双脚这会儿已经被划破了不少地方。
她忍着体力的枯竭与疼痛,将周围能找到的东西全部搜集了过来,还勉强捡了不少枯木枝,给席慕远生了个火堆用以取暖。除此以外,她还找到了几株草药,一片片的将叶片采下来后让席慕远含在口中,免得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原本死寂的谷底渐渐响起鸟鸣声,席慕远被这样的嘈杂声吵醒,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厚厚一大层突厥服饰,不由得微微皱眉。
转头,顾烟寒便蜷缩在一边合眼睡着。她感受到身上传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重量,猛然被惊醒,本能的握紧手中的匕首竖起身子,对上了席慕远依旧是苍白的面容。
她的身上,一件突厥服饰正缓缓落地。那本该是盖在席慕远的身上的。
“王爷你总算是醒了。”顾烟寒见到他,一下忘记了刚刚的戒备,长长的松了口气。
席慕远对她的担心很受用,又听见顾烟寒嘟囔:“你要是死在这里了,你那些手下说不定要我陪葬呢。” 他对这个女人究竟在期待什么?
席慕远按了按有些晕的头,起身瞥见不远处躺着不少只穿着一件内衬的人。再次联想到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皮跳了跳:“他们的衣服怎么回事?”
“我扒啦。”顾烟寒说的仿佛不过是拔了颗白菜,还递了个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胡饼给席慕远,“吃不吃?”
席慕远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好半天才缓过来,咬着牙问:“你就不懂男女有别么?”
“我要是懂,今儿个王爷你头七都过了吧?”
席慕远气结。看在这个女人扒别人衣服是为了他的份上,洛北王表示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
顾烟寒对此一无所知,啃着胡饼一点满心都是怎么把这东西做的再松软些。
席慕远走到她身边坐下,顾烟寒往边上挪了挪,和他保持了距离:“王爷,男女有别。”
席慕远觉得这女人专门是来气他的,将自己的外衣递了过去:“穿上。”他瞥见自己身上那绣着金丝蝴蝶的绷带之时,就知道那是顾烟寒的外衣。
顾烟寒也不客气,披上就穿了,同时提醒道:“你失血不少,记得也找件衣服穿上。”有活人衣服穿,她自己是不会找死人衣服穿的。
席慕远找了件勉强算是最干净的衣服穿上,又瞥见顾烟寒那伤痕累累的手,很难想象昨晚她一个弱女子在那些死人堆中游走:“你不怕死人吗?”
“人都死了,有什么可怕的?”顾烟寒不解的反问。
席慕远蓦然一笑。这个女人不同于京中其余那些大家闺秀,不能用常理来理解。
他吃了几口胡饼,又听见顾烟寒问:“你应该留着后手吧?我可不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本王会带你出去。”他不知道扫雪见到他落崖能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他有他的承诺。
“那样最好。”顾烟寒说着起身朝别处走去。
席慕远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你去哪里?”自他醒来,这女人的视线就从来不向往日那般落在他身上了。
“找点草药。这地方看着鸟不拉屎,草药倒是不少。”顾烟寒头也没回,语气中残留着几丝愤懑。
她眼睛毒辣,一眼就能从杂草之中找出最有用的草药。将草药咀嚼嚼烂后,敷在在她因为攀爬藤蔓而血肉模糊的十指之上,又轻轻的用早已经准备好的绷带包好。
她用牙齿咬着一端,正费力的单手打结。一双同样染血的手将绷带从她口中拿走,席慕远低头给她包扎好。
顾烟寒看着那蹩脚的蝴蝶结,一脸嫌弃:“手艺真差。”
“别人还求不来。”席慕远高昂着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包扎。
顾烟寒撇撇嘴,继续往前走去。偶尔瞥见山崖上的一株盈月草,她的眼中划过一道疑虑。慢慢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来审视着跟在身后的席慕远:“王爷,你的毒与呼延无双有关吧?”
席慕远略一迟疑:“他告诉你了?”
“没有。”顾烟寒的眼神慢慢冰冷,“我自己猜出来的。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与你毒血相似的味道。”
西域毒药大多以毒虫为引子,而来自草原的毒药大多以毒草配置。两者虽然都是毒,但制毒原理却是千差万别,导致两者的毒素与解药也是谬以千里。
亏她还没日没夜的为他配解药,没想到一开始方向就错了!这个男人不信任她,从来都只是当她一颗棋子!她可以理解席慕远对她有戒心,但不能容忍席慕远辜负她的心血。
眼底那瓦解的冰霜一层层冻起,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山与海。
她望着席慕远,一字一顿道:“王爷,我会为你配出解药。”然后各不相欠。
顾烟寒再一次转身往前走去,席慕远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抓了空。他追上去,背后却传来了煮酒欣喜的声音:“王爷!王爷真的是您!”
他带着侍卫们来到席慕远面前,挡住了席慕远前进的路:“王爷,您怎么穿着突厥人的服饰?王爷您受伤了没?我带了药来!”他霹雳巴拉说了一大圈,瞧着席慕远越来越黑的脸,更加担忧,“王爷,怎么了?”他又瞥见顾烟寒,愕然,“顾小姐……王爷的衣服……”顿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立刻笑的就很暧昧。
“退下。”席慕远向来觉得煮酒比扫雪要聪明些,但这会儿恨不得把这小子发配与漠北永远不要回来。
顾烟寒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看着煮酒孩子气的言语在笑。阳光落在她身上洒下一片金辉,整个山谷都暖洋洋的,席慕远却觉得心从未这般的冷过。明明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怎么也迈不过去。
席慕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顾烟寒先一步出声:“带水了吗?”她问的是煮酒,始终没有看过席慕远。
煮酒点点头,解下了腰间的水囊:“王爷,这是为您特地准备的。”他想要递给席慕远,被顾烟寒半道劫走,拔掉塞子便喝,这才觉得干的要冒烟的嗓子没那么难受。
煮酒无奈的又跟侍卫要了另一个水囊,递给了席慕远。
顾烟寒擦掉唇边的水渍,示意煮酒去将上面那颗盈月草采下来,又吃了些侍卫们带过来热包子,觉得以后能不去漠北吃胡饼还是不去的好。
期间,煮酒陆续跟席慕远报告了他们落崖后的事。
扫雪看着席慕远落崖也跟着跳了下来,但因为方位不对,昏迷在山壁的一棵青松上挂了一晚上。他也被突厥人伤的不轻,好半天才放出了信号弹。此刻,他已经先一步被送回去养伤。
洛北王府虽有折损,但呼延无双大败而逃更是狼狈。
煮酒说的时候,几次示意席慕远要避着顾烟寒,席慕远只当没听到。
歇了好半天,他们才上山去。煮酒等人是用手臂粗细的麻绳一边吊着一边借着山壁与藤蔓的凸起才慢慢下来的。要上去也只能是同样的方法。
顾烟寒犯了难。别说她现在手指手上使不出力,就是手指完好,这副身子也不一定能坚持到崖顶。
算了,总要试试的!
她接过席慕远递来的麻绳系好,蓦然看见席慕远站在了她的身前:“我背你。”
若是没有昨晚的事,顾烟寒铁定欣喜万分的跳上他的背。可如今,她只觉得这男人的心思是那样的深不可测,是那样的危险。
“不用。”她掠过席慕远,伸手便攀在了一旁的藤蔓之上,踩着山壁上凸起的石块忍着痛一步步向上而去。
那小巧的身影在阳光下异常的耀眼,席慕远的眼中却是一片阴霾。
顾烟寒爬了许久,几次她都以为要支撑不住。可咬着牙又一步步上来了。掌心与额前都是细密的汗,包扎过的手指也慢慢渗出血来。
十指连心,顾烟寒疼的意识都要模糊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她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后退,一后退就是万丈悬崖,会摔得粉身碎骨!
忽然,她抓着的那石块支撑不了她全部的重量,竟然从山崖之上脱落!顾烟寒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不断下落,竟是生生将背上的麻绳扯断了!
蓦然,即将摔成肉饼的她被人一拉,肩膀都差点脱臼。席慕远单手将她拉起,使得她与自己能够平视。
“抱着我。”他的声音略有几分嘶哑,显然自己也伤势不轻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动作,快达到他的极限了。
顾烟寒听话的照做,又听得随行上来的煮酒等人在惊呼:“王爷!不能解!”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席慕远单手将自己身上是安全绳绑在了她的身上。
顾烟寒的心情再一次有些复杂。这绑在身上的安全绳就相当于是第二条命,席慕远居然给了她。
瞧着他专注系绳的神情,顾烟寒道:“王爷,我不会感激你的。”
席慕远的动作不曾有片刻的停下:“本王没指望你会感激。”说话间他已经将绳子系好,“去本王背上。”
“你背上有伤。”顾烟寒提醒道。
“让你去就去,别废话。”
这样在他怀里的确不是上去的办法,顾烟寒只能从席慕远的手臂下绕了过去,稳稳趴在了他的背上。
煮酒想要解掉自己的安全绳递给席慕远,被席慕远喝止:“不许解。跟本王上去。”
顾烟寒紧紧抓住了席慕远的肩膀,若是他真的不慎掉下去,她也好抓住他。然而,出乎意料的,席慕远忍着背上的剧痛一步步攀岩而上。
瞧着他额前、脸上、脖颈边细密的汗,顾烟寒蓦然出声:“驾!”
席慕远攀岩的动作一顿,顾烟寒又道:“驾!驾!”
“女人,不要得寸进尺。”居然敢拿他当马!
顾烟寒一脸的无所谓:“那你就快上去呀。不行的话,我换一匹马。”她的眼神说着落在了煮酒身上,“你背我上去?”
煮酒想起扫雪的罚俸,坚决的摇了摇头。
席慕远恼怒的继续攀岩,顾烟寒时不时就蹦出来一句“驾”,让他恨不得把这个女人丢下去!
背上的疼痛被顾烟寒气的抛诸脑后,这样的玩闹间,不知不觉他已经稳稳当当爬上了崖顶。
顾烟寒被接应的侍卫拉上去,席慕远瞧着她安全落地,原本如钳子一般撑在山壁上的手蓦然没了力,整个人就要摔下去。
然而,顾烟寒拉住了他。
她白皙的手臂被席慕远下坠的身子一带,在地面上摩擦了一大段距离,撕扯出好大一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侍卫们忙不迭将席慕远拉上来,顾烟寒转身上了一旁的马车。
马车里有着干净的衣服与药箱,夏至顶着两个核桃般的红眼睛哽咽着道:“侍卫大哥们说,这是王爷刚刚在山崖下吩咐的。大小姐,您快把伤口处理了,把衣服换上吧。”
顾烟寒觉得她与席慕远就像是两只刺猬,靠的太近了就只剩下了互相伤害。她处理好了自己,见车还没有动,挑起帘子,见席慕远也换了一身新衣服,昂首坐在马背之上。
“王爷,小心伤口裂开。”顾烟寒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煮酒,“送我回顾国公府。”
第二日下午,顾国公来了烟雨阁。见顾烟寒在摆弄药杵,不由得皱眉:“烟儿,你的身子还没好,有什么让下人们去做,别累着了。”
“父亲我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顾烟寒笑着将盈月草的花蕊丢进了药杵,细细的碾磨。
顾国公拦不住她也只能随她去,关心了一番她的身子,蓦然问:“烟儿,你对洛北王怎么看?”
顾烟寒的手微微一顿,低头道:“女儿与他不熟,没什么看法。”
“不熟?”顾国公一愣,随即道,“你们闹别扭了?”他之前看着自家女儿与洛北王可熟络了。
顾烟寒摇摇头。
顾国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烟儿,这些日子你与洛北王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等你及笄以后,为父便让洛北王上门来提亲。”
顾烟寒手上的药杵差点被拿稳摔落在地,见顾国公说的严肃,她也郑重的道:“父亲,我不嫁他。”
顾国公不解:“为何?洛北王对你不好?”
席慕远对她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只是这话却没法对顾国公说,顾烟寒只能道:“父亲,您就别多想了。我还小,不想嫁人。”
“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洛北王?”顾国公追问,见顾烟寒不语,他又道:“洛北王虽然性子怪了些,但相貌、家世皆是一流。你嫁过去不会吃苦。更何况,他败了你的清誉,其他世家公子恐怕也不会再上门求亲了。”
顾烟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顾国公认真的道:“父亲,那些捕风捉影之事您不必在意。我不嫁给他,您别逼我。”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顾国公瞧着她这两天迅速瘦削下去的脸庞与十指之上的绷带,只能长长的喟叹一声:“既是如此,爹爹自然不会逼你。只是你母亲去世的早,你也该早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
“女儿明白。”顾烟寒心不在焉的应着,送了顾国公出门,回来却见席慕远倚在门框之上。他那下沉的眉角清楚写明了他此刻的不快。
顾烟寒楞了一下,好似没看到他一般,抬步就要往药房里而去。却没想到路过席慕远身旁之时,手腕猛地被他握住。
“王爷,请放开我。”
“不想嫁给本王?”席慕远的每一个字都沉的像是湖底千年的寒冰。
顾烟寒扬起一抹笑意:“是啊。” 席慕远面上的冰霜更甚:“没想到顾大小姐的眼光还那么高。看不上本王,又是想嫁给谁?”
“本小姐眼光高是自然的。更何况怎么也要嫁给人,怎么能嫁禽兽呢?”
“谁是禽兽!”
“谁应声谁禽兽!”
“顾烟寒!”
“有屁就放!”
席慕远只觉得要被这个女人给气死了。他怕她的担心,一醒来连药都没喝就巴巴的赶来,结果就听到这个女人一再声明不会嫁给她。
不嫁给他,她还想嫁给谁!
席慕远又想起了那晚顾烟寒喝醉之时喊出的名字,更加烦闷。
顾烟寒却举起了左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从手腕之下掰开,转身进了屋。
席慕远瞧着她右手手腕的伤口,蓦然明白过来:“你还在生气?气本王那晚在呼延无双面前说的话?”
“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王爷算计我,是我笨,没什么好气的。”
“你说过会信本王。”席慕远盯着她。
顾烟寒想起自己那日在香雪海梅林的傻样,就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那又如何?”
“这便是你的信任?呼延无双几句挑拨便让你将矛头对准了本王?”
顾烟寒觉得可笑:“王爷,你觉得还需要什么挑拨?你算计我是事实,让呼延无双抓走我也是事实。就连山崖上的谈判,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矛头对准你?”
席慕远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又仿佛溺了水一般,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那你的信任呢?”
殊不知,这也是压垮顾烟寒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望着他,想起自己当时答应之时的模样,越想越觉得自己蠢笨到了极点。
“王爷,我的信任就是让你把我往死路上逼么?”
“呼延无双不会杀你。本王清楚这一点。”
“那你知道还有其他生不如死的法子吗?比如给我下毒、欺辱我,甚至是强暴我……”
席慕远蓦然紧紧的抓住了顾烟寒的双臂,紧张的望着她:“你、你没事吧?”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如你所料,没死。”顾烟寒咬牙挥开了他。呼延无双当时的威胁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了耳边,她知道他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男人。若非是她看出了他左肩有异,顾烟寒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席慕远愣在原地,顾烟寒抱了药杵回房,将他关在了外面。
是夜,顾烟寒去药房将捣烂的药末蒸干,却见席慕远还站在门口。
她转身想走,却听见席慕远道:“无论如何,本王娶你。”像是一个承诺,却怀着歉意。
顾烟寒再次转过身去之时,席慕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内。他刚刚站着的地方留着一瓶药和一双木屐,木屐正是她脚的大小。若非如此,顾烟寒几乎都要怀疑刚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夏至跟在她身旁,好奇的在空中嗅了嗅:“小姐,好香啊!是这木屐上发出来的香味吗?”
“嗯,这是沉香木。”
沉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木材和中草药,自古便有“一两沉香一两金”的说法。席慕远是见她脚上的伤势才送来了这沉香木屐,踩着它就相当于是踩着等体积的金子。
而且,席慕远还让人在木屐上镶了东珠与宝石,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在心里低骂了一句神经病,顾烟寒进了屋继续制药。他说娶,她难道就一定会嫁?
第三日晚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顾烟寒总算是将一枚药丸制成,并郑重的放入了瓷瓶之中。
她来到院外,扫了眼周围,轻声喊道:“扫雪。”
一道黑影从暗处闪现,煮酒对顾烟寒拱了拱手:“扫雪的伤势还没好,由属下暂时保护顾大小姐。”
“你也行。”顾烟寒示意他走近,将手上的锦盒交给了他,“这是你们王爷的解药,你带去给他。这是方子,你拿去给洛风瞧一眼。我再拿点药,你帮我送去扫雪那里,算是我谢他前些日子的照顾。往后,你也不必来了。”
煮酒刚接过瓷瓶和药方的手一顿:“可是属下有什么做的令顾小姐不满意的?”
“没有,你做的很好。只是往后我与你们家王爷两清了,互不相欠。他也不必再派人监视我。”
“顾小姐,王爷是想要保护你。”煮酒认真的为他们家王爷辩解着。
顾烟寒却不理会,去药房给扫雪包了药,便挥手让煮酒离开了。
累了三天,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睡的正香,忽然听到“砰”一声撞击,将她猛然惊醒。
窗边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将顾烟寒放置在窗户上沿的一桶面粉一拳打开。
顾烟寒打着哈欠,为自己这个机关没能算计到席慕远而有几分遗憾:“王爷,解药我都给你送去了,你还想怎样?”
“谁允许你两清了?”席慕远一步步走到顾烟寒床边,气势骇人。
顾烟寒仔细掰扯了一下他们的纠葛,恍然大悟:“对了,还有虎符呢。王爷等着,我这就给你去拿。”
她起身在床上站起来,席慕远蓦然握住了她刚要抬起的手:“顾烟寒,我们清不了!”
“我管你清不清,反正我清了。”顾烟寒迈了一步,却被席慕远一扯。脚下被被子一绊,她的身子失去平衡倒地,竟是摔在了席慕远的怀里。
顾烟寒连忙起身推开他,蓦然从他的掌心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是她派煮酒送去的药丸。
“你怎么没吃?”她诧异。
席慕远的毒是慢性毒药,不会一次性令他暴毙,却可以令他不断狂暴、无法入睡来折磨他。
若不是之前洛风与顾烟寒都在为他竭力的控制着,他此刻恐怕早就扛不住了。但即使是这样,也是拖得越久越危险。
席慕远从她手中夺过那枚解药,幽深的眼眸将顾烟寒整个包围其中,语气低沉而富有磁性:“顾烟寒,我说我们清不了就是清不了。”他紧紧的握拳,解药在他的掌心化作齑粉,飘落在地。
顾烟寒望着那被风吹散的粉末,为自己感到可笑。
他大概不会知道为了能够让盈月草的药效尽可能的保留下来,她即使将双手都被磨破也一直在仔细收集着药杵之中的药汁。
他大概也不知道为了让他尽快能够解毒,她三天三夜没合眼,一直窝在药房里,眼睛被药汁熏得干涩发痒至今还没有恢复。
她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顾烟寒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急吼吼的制药是为了什么。她本就该是没心的,对别人那么好干什么?这种只会辜负别人心血的男人,管他作甚!
“随便你,反正我不欠你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着顾烟寒的身心,她重新躺下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没再说一个字。
席慕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将她得罪的更狠了。他不会哄人,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愣愣的站在顾烟寒的床边。
而顾烟寒,原本睡意沉重,此刻却怎么也睡不着。临近天亮才迷了一小会儿,醒来之时,席慕远已经离开。
夏至进来伺候早膳,路过窗边之时忽然一惊:“小姐你看,玉漱斋的盒子!”她说着打开,里头是一串做工精致的金手链。
夏至笑眯眯的送到了顾烟寒手边:“小姐,王爷对您真有心。”
顾烟寒瞥见地上还没处理干净的药粉,内心呵呵。
第二日,窗台上又出现了一只盒子,是一只玉貔貅镇纸。第三日,是一管湖笔。
如此反复了几日,送东西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过。顾烟寒不想再见到席慕远,权当不知道,只将东西丢在了妆奁旁。
席慕远以为她是个孩子吗?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几样首饰就想要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被劫持之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蒋妃宣她进宫安抚。顾烟寒原本就一肚子气,上回走的匆忙没跟蒋妃算总账,这次磨刀霍霍便去了。
刚入玉明殿,她就感觉里头的气氛明显不对劲。每一个宫人都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谁。
内监通报蒋妃小憩未醒,烦请她等等。顾烟寒知道这是蒋妃故意晾着她,给她下马威呢。她也不在乎,找了个地方坐着,又给夏至使了个眼色。
这丫头面嫩,嘴巴又甜,总是能打探出来消息。没一会了,她便难掩幸灾乐祸的表情跟顾烟寒汇报:“大小姐,皇上因大火之事把蒋妃身边原来伺候的人全部都杖毙了!现在这些人与其说是照顾她,倒不如说是监视。她现在就跟咱府里的老夫人一样,充其量是只拔了牙的老虎!”
顾烟寒估摸着要不是蒋妃肚子里那块肉,皇帝说不定连她也一起杖毙了。
如今这情形,大火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该是蒋妃偷人证据确凿了。只是以皇帝的性子,怎么会还留着她?
正想着,蒋妃总算是“醒”来了。顾烟寒被宣入内殿,就见蒋妃眼下两块乌青,显然是忧思深重。
她将宫人们屏退,顾烟寒径直挑了个凳子坐下,口中倒是念着“见过娘娘”,好方便外头听墙角人的宫人去当耳报神。
蒋妃见状却是大怒:“大胆顾烟寒!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娘娘,皇上特许我不跪的。”顾烟寒笑眯眯的,语气却装出了一副惊慌。
蒋妃还要发作,顾烟寒又指了指窗外那偷听的宫人,蒋妃只得作罢,假意与顾烟寒扯了几句家常。
一个眼生的宫女进来奉茶,原本病怏怏的蒋妃瞥了她一眼,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岭南新送来的茶叶,皇上爱惜本宫才赏赐了一斤。平日都舍不得喝,今日你来了才特地让人泡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烟寒面上假意奉承,蒋妃瞥了眼夏至又道:“本宫与你投缘,这茶叶一会儿你也拿些去尝尝。惠儿,还不去包些茶叶?”
奉茶的宫女忙应了一声,笑眯眯的对夏至道:“这位姐姐,麻烦你随我去一趟吧。这泡茶呀,也有讲究。我与你说一番,你也要回去伺候顾小姐品茶。”
夏至谨慎的看向顾烟寒,顾烟寒微微颔首:“去吧,在玉明殿等我就成。”
蒋妃又夸了夏至几句机灵,顾烟寒瞧着她那口不由衷的模样,再一次指了指窗外偷听的家伙,以极低的声音对蒋妃道:“我有话单独对娘娘说。”
“什么话?”蒋妃狐疑的问。
顾烟寒指了指蒋妃的肚子。蒋妃眼中闪过戒备,垂眼沉思一番,起身推开窗便是破口大骂:“好你个狗奴才!好的不学,偏生要学这下三滥的手段!偷听了本宫谈话,打算去给谁通报呢!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宫里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么?没脸没皮的东西!腌臜玩意儿……”
功力都是踩低捧高的,蒋妃大概是这段日子也没多好过,骂人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可劲的骂了好半天,才让管事将人压去了暴室。
顾烟寒悠悠喝着茶,蒋妃回过神见到,嘴角扬起一抹恶毒又怨怼的笑。
“娘娘骂人风采实在是厉害。”顾烟寒真心的给她竖着大拇指。
蒋妃抿抿嘴:“本宫只是见不得那下作手段!烟寒妹妹,这茶好喝吗?”
“娘娘赏的,自然好喝。”顾烟寒笑盈盈,“娘娘也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妹妹说的是。”蒋妃呵呵笑了两声。她刚刚骂的狠,这会儿嗓子也干涩的很,端起茶便灌了一大口,又拉着顾烟寒不断说话,劝她喝茶。
没多久,两人茶杯皆是见底。
蒋妃的脸上逐渐泛起一阵红晕,顾烟寒拎了拎自己的衣服,疑惑的问:“娘娘,怎么我有点热?”
蒋妃闻言一笑,强忍着自己身体的异样扶着顾烟寒站起身来:“是姐姐这屋子里太闷了,妹妹才觉得热。你呀,随姐姐去后头凉快凉快……”最后四个字说的咬牙又切齿。
顾烟寒被她带着往偏殿而去,进门前,隐隐看到玉明殿后门处似是有一个男人的身影鬼鬼祟祟摸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