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接到一个电话。老罗接电话的时间是在下午。当时老罗正在办公室里看清样。当了副总编之后,老罗再也不用背着相机四处抓新闻、瞎溜达了,他现在每天的任务是开编前会、策划会以及给记者们安排布置采访任务等等,之后便是看从印刷厂送过来的报纸清样。他看清样有个特点,就是一边看,一边斜端着个茶壶滋溜滋溜喝茶。这天,茶刚喝到一半,放在台历边的手机就叫起来。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但由于担心与业务有关,他便看也没看就拿起来接了。
“喂,是罗总吗?”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浑厚,雄壮。
“是,我是罗世贵。”他一边接,一边辨听打电话的人是否认识。
这时电话那头重重咳了一下:“我是刘瓜子,淀粉公司的刘瓜子。”这使老罗大感意外。“噢,刘总。”老罗一边接电话,一边就猜测这个财大气粗的家伙,找他究竟干什么。
“哈哈,你别叫我刘总,你就直接叫我刘瓜子。你这阵子方便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老罗的态度突然谦恭起来。“你说,刘总。”“罗总啊,说来我们算认识,你不就是原来那个搞摄影的老罗罗世贵吗?我刚办厂子时,报纸登过一张照片,就是你照的,你还记得吗?听说你刚刚荣升副总,我这先向你祝贺啦。”
“谢谢,谢谢。有话您直说。”
那边声音开始大起来:“罗总,听说你前几天拍代言广告去了,有这回事吗?”
“对,我们先拍的是地椒茶。”
“我就知道是这个王超子。你咋能就先拍他呢?”
老罗听后笑了一声,说:“是这样,刘总,因为县上宣布决定后,是地椒茶厂第一个打电话要求拍,所以我们就去拍了。我们去拍是经过县上有关部门同意的。”
“罗总啊,他们糊涂,难道你也糊涂吗?虽然我和他是各干各,两不相扰,但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组织,叫正阳县企业家协会。你知道协会的会长是谁吗?就是我,刘瓜子。”刘瓜子说着,又“嗨嗨”咳了两声:“当初县上成立这个机构时就宣布了,以后谁是县企的龙头老大,谁就是会长;而且还明确规定,以后凡属县上有关企业界的重大活动,务必要征得企协的同意,尤其是会长。现在,你们拍代言广告这么大的事,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拍,合适吗?”
老罗说:“给地椒茶拍广告,这可是经过吴常委点了头的。”刘瓜子在那边哈哈笑道:“我知道。我刚才还给吴常委打电话了呢,吴常委说,这个事嘛,你们企协商量着办,尽量让大家都满意为好。”老罗搔着头说:“刘总,你的意思是——”刘瓜子抢过话头说:“你们虽然已经拍了,但还不能播,究竟什么时候播,得我说了算。”老罗说:“刘总,王总很着急啊,他还等这个广告播出以后,争取县上的资金扶持呢。”刘瓜子冷笑一声,语气中满含不屑:“我知道。他那两下子,闭着眼睛我都能想到。他肯定请你吃饭了,对不对?他请你吃饭的时候,肯定一口一个兄弟地叫,叫得跟亲兄弟似的,然后拉住你的手,给你诉苦,说他十七岁之前,连个裤头都没穿过,于是下决心要出来干点事,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肯定还说,能走到今天,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他跑项目,跑资金,跑来跑去把县长跑成了朋友——这个杂种,对谁都是这一套;利用这一套,他不知骗了多少县上的扶持资金。最后他肯定会对你说,他现在的资金出了点问题,要你给县上的某某领导说说话,帮帮腔——这杂种,肯定是又盯上县上的哪个项目了。”
“对,是文化方面的什么项目。”
刘瓜子便在那边哈哈大笑:“看看,我可是在他心里走过十八个来回的。”这时老罗便有些左右为难:“刘总,那么依你的意思,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刘瓜子那边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这么问我,还真把我问住了。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比方,一家子,弟兄八个,吃饭的时间到了,只有一只碗,谁先吃?”老罗笑道:“谁先抢上谁先吃呗。”刘瓜子就在那边又咳了一声:“老罗呀,不是我说你,一听你就不懂规矩。告诉你,我可是弟兄八个,真正的七狼八虎。小时候家里穷,锅台上真就一只碗。吃饭的时候怎么办?我大说,按着顺序来,老大先吃,吃完老二吃,老二吃完老三吃,依此类推,老七老八放到最后吃。我大为啥这么安排?是他老人家糊涂了吗?非也。因为我大知道,老大老二有力气,吃完饭还要下地干活,还要养家糊口挣工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