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折磨你呢?
谁会折磨你呢?
无措的目光中,银白显现。
万物因寒冷而倒下,万物因冰霜而死亡。
他不曾倒下,尚未死去。
身体被严寒麻醉,轻缓颤动着的手指无力地抓着马儿的一缕长鬃——僵硬的手臂上,仍遗留着方才一刀剁进马屁股时的挫退感,心脏也在长时间的策马疾行下渐变得急促、活泛。对此刻的索索来说,周身流淌着的血液是支撑他继续前进的最后动力……他已,无计可施、无处可去。
他没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划。
逃跑的计划,是在两天前制定的;胯下的马,是美狄亚昨天送他的;身边的拖勒卡,也是昨天才开始陪他一起外出的……
“哈啊,哈啊……”
倘若被美狄亚发现,我会遭受怎样的惩罚呢?
索索笑了。
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和他正在打摆子的腿频率不同。
身体已经再挤不出一丝力气了——累得想死。从温暖的海边往寒冷的内陆跑,又冷得要死。一口浓浓的唾液沉在他舌头底下,慢慢沉着、静静颤抖着……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再仰头朝向天空,把嘴巴里这口唾液咽回进了肚子。温暖的津液顺着咽喉一路滋润了他的咽喉……已经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他已经逃掉了!
可是……
接下来呢?
上一次,他至少还有朵拉可以“保护”;上一次,他至少还能将人生的希望寄托在朵拉身上。
“我该往哪儿去?”
速度渐渐放缓。
他策马缓行——这畜生乖得吓人,再怎么让它往哪儿跑,都不害怕、不认生,也不会总想着往回走、往回返。
“真是个绝情的畜生。”他骂了一句。
索索不知道自己是在骂谁。
他只是,轻拍了拍马儿的侧颈,督促它继续快步前进。
“我不能再回去了。”
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中,他已经能看见雪了。
压迫感存在于心头、脑海、全身,无尽的空虚与迷茫缠绕着索索的意识。第一次地,他失去了一切可供指引的方向——所谓的太阳,不过是空中悬挂着的一颗光球;所谓的方向,不过是用来告诉哪里是哪里的代号;所谓的理想,不过是再怎么努力也终究实现不了的迷梦——无人可以依靠、无人可以保护、无人可以寻找、无人可以追求……
“活下去啊,美狄亚。”
他笑着。
近乎于屈辱的——他咧开嘴,强迫自己发出了最难受、也最令他自己感到恶心的笑声。
继续北行。
一路北行。
顽强北行。
是啊。
是啊……
已经没必要再执着什么了。
我不想死。
而现实是,无论我再怎么做、再怎么胡闹,只要我自己不想……就不会死。
我不会死。
“哈哈……”
他干哑的笑着。
笑着。
“你是我的最后了。”
仰望澄蓝中掺杂着难以辨识的暗白的天空,他坐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双臂:
“美狄亚!”
他笑着,哭着。
身体因不合时宜的笑而颤抖,心脏也因过分合乎情理的哭泣而抽搐。
“美狄亚——!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够了。
都够了……
他终究没法抛弃一切情感。
想想看吧、好好回忆吧——!索索!我!我都失去了什么……
我得到了,然后,我失去了;我又得到了,然后,我又失去了;我再次得到了,可是,我还是失去了……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
好有趣。
他微微张嘴。
冰冷的空气灌进了他的口腔。
短暂的温热,转瞬化作了令肌肤感到麻木的干寒。
“我!抛弃了!”
他提高了声调。
他的声音渐趋高昂、刺耳,既不像个男人,也不像个女人。
“我把她扔了!我丢掉了!你给的,我不要了——!我通通不要了!”
他笑着。
哭着。
嚷着。
是反抗吗?
不。
其实,他只是放弃了。
……还在挣扎什么?
你还能继续挣扎吗?
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
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儿。
冥冥之中,他仿佛幻听到一个声音伏在自己耳畔说:你杀不死我。
我?
你?
你是谁!
……
然而,一切只是虚无。
所有事都是空洞。
狗屁的人定胜天。
****的顺应天意。
都是假的……
索索依旧在笑。
他活像个发了癔症的疯子。
天地万物,这天、这地、这雪、这土、这风、这寒冷——所有的事、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他们都在迫害他……就像是这样,就他妈像是真的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
哈
“……”
他终于失去了一切。
他终于开始相信自己活该失去一切。
但是,美狄亚……
至少美狄亚……
啊。
哈啊。
她好不容易。
她活着,比所有人都难,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步。
征服领土吗?
征服世界吗?
真的……
真的,好棒……
真的……
他张开嘴巴,咽喉中挤出了极轻微的压抑声调。
是哭泣吗?
不是的。
是绝望吗?
不是的。
他只是没了希望。
又或者,希望这种东西,至少还是些微存在的。
活着。
活着。
活下去……
为了所爱的人。
为了曾爱的人。
为了背叛掉的人。
为了想忏悔的人。
“我得活着……”
他说着,只是眼中已完全失去了光泽。
“我得活着……”
他不想死。
不会死。
更不可能选择一场懦弱的死亡。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线想要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如果……
“……”
索索阖上了眼睛。
马儿依旧在奔跑——亦或是,在行走?
他感觉不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仍未坠马。
“……”
后边,南边,我离开的方向,美狄亚所在的方向——是,温暖的夏天。
前边,北边,我奔赴的方向,远离美狄亚的方向——是,残酷的冬天。
别再夺走我什么了。
我已经,没什么好再夺走的了。
别再赐给我什么了。
我已经,没什么还想得到的了。
压抑的胸腔中积聚着冰冷的寒气。
不想哭了。
不想哭了……
索索·茶·艾尔米已经……
“哈……”
他已经不想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