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天空,凄冷如冰。
……
索索自昏迷中醒来。
苏醒的瞬间,他身体酸痛不已,额角也似乎有点儿痛。眼睛干涩,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无意识间,他伸手去摸自己那颇为酸痛的额头……轻轻碰触,一阵难捱的清凉与刺痛感,便随之而来。他轻轻将手收回,又用胀痛的眼睛往手指的间隙与表层上看去……这是,什么?
一层灰黑色的泥巴。
看似是泥巴,但即便相隔甚远,他也能嗅到从这“泥巴”里扑面而来的腥香。
“啊…………”
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巴。
口中了无津液,牙齿上薄薄的沾着层齿垢,舌头僵硬,亦好似在此刻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勉强挣动了一下身子。
肩骨很痛。
而当意识逐渐清晰后,更多的、更酸胀的疼痛也都各自由不同位置猛刺了起来。
“哈,嘎啊……”
他勉强发出了声音。
他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发生了什么?
刚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不知道。
他在哪儿?
索索·茶·艾尔米?那是谁?哦,对……那是他自己。
“索索……”
声音?
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这里会有女人的声音?
这儿究竟是哪儿?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
“我饿了。”
醒来后,这是他可以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连他自己现在究竟是饿,还是不饿都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
……
“有,有的。”
是朵拉。
终于,他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哈……
果然。
果然、
迪达特人的帐篷里,果然还是有一股始终挥之不去的羊膻味。
他张了张嘴。
他想要说话。
但是,喉咙口始终塞着个什么东西,又或是,他只是因为某个原因……
某个?
什么?
什么原因?
他不知道。
他好累。
他什么都不想想,更什么都不想思考。
他好累。
整个人,整个身体都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捆缚住了。
但是、但是……这儿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在束缚他啊。
奇怪。
真奇怪。
这可真是……
真是……
……
嘴。
嘴巴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碰触。
他竭力将头往上抬。
他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了被递过来的东西。
很小的一条。
很窄的一条。
又是羊肉。
他讨厌肉。
他讨厌肉干,讨厌羊奶,讨厌奶酒,更讨厌这一带的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永远也挥之不去的羊膻味。
他……
噶卡
嘎啊…………
他…………
……
什么?
是什么?
这是,什么……?
一层薄薄的水。
有一层,非常淡、又非常轻薄的水,在他的眼眶中蓄积。
诶。
诶,奇怪。
诶…………
“……”
他轻吐出肉干。
并不算特别坚硬的肉干上,只留下了他的小小的齿痕。
什么?
所以说,刚才自己想到的事……究竟,是什么?
“朵拉。”
他竭力想笑。
拼了命的,他试图将刚刚回想起来的事,与应当始终展现出的灿烂微笑联系到一起。
“朵拉,你知道么?”
他声音沙哑。
沙哑的喉咙,只能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他是谁?所以说,他究竟算什么?他究竟是谁?索索么?
他笑了。
就好像在嘲弄这一切一切的虚荣与无妄般,他灿然微笑:
“你知道么,我刚才……刚才,我做了个噩梦。”
他……
他的,声音……
“为什么我会在你这儿?”
他眼睛微瞪。
小小的眼球,好似再过一会儿就会从这眼眶中完全凸出出来。
“我和你,做过了吗?”他问。
就好像在寻求最后一根的避难稻草般,他哀声质询。
做。
是啊,做。
男人和女人都会做的事,女人和男人都会做的事。把男人的****,插入到女人的****,两人彼此结合,正因如此,他现在才会躺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帐篷,在他身边陪伴的,也才会是这个…这个…………
“嘎哈……”
声音。
无法形容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根本、根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是什么?
所以说,现在的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还拥有什么?
他还活着吗?
还是说,现在的他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活在这儿的,其实只是具行尸走肉?这儿的索索是另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更什么都……不愿想起。
脸颊在发抖。
脸颊在发抖。
脸颊……脸颊在…………
正像是个玩笑。
这一切,真的、真的好像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这一切真的……
“啊。”
他听到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朵拉的嘶哑的声音。
真像是开玩笑一样。
真的,真的好像是……
“是啊,你昨晚,是在我这儿睡了的。”
索索看着朵拉。
朵拉也温柔的回看向了他。
这感觉,就好像是……从未感受过的,妈妈。
“我爱你。”她轻轻低头。
她轻轻地……在索索的脸颊上,留下了一记轻轻地轻吻。
“没事的。”
她说:
“没事的,只是梦。梦很快就会过去的……一切都只是,梦。”
是啊。
是啊。
梦。
这一切,都只是梦。
这一切都只是梦。
事实上,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的生活依旧是一如往日的生活。
什么都没改变。
什么…什么都没……
只是、
只是泪水。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蓄积,并渐变得再也没法控制。
“哈……”
他笑了。
就像是在嘲笑此刻的自己一般,他自己……发出了难以控制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象征着什么含义的笑声。
“我爱你。”
他依旧听到了朵拉的声音。
啊……
她可真温柔。
就好像只要这样说,就能将他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一切全都否定掉一般——她,这样说……
然而、
然而、
这毫无用处。
他算什么?
所以说,索索·茶·艾尔米这玩意儿究竟算得上什么?
完全不知道……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切,既像是再丑陋不过的恶作剧,又像是再可笑不过的喜剧。
所以说,这究竟是谁安排的喜剧?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切竟会显得,如此的……
如此的……
“啊,哈啊,啊啊啊…………”
他嚎哭出声。
就仿佛刚刚意识到一切不可能是虚假,就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一切是绝对的真实般——他哀嚎失声。
然而、
然而,他也在笑。
命运。
所以说,什么是命运?
为什么?
所以说,命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他不知道。
他想死。
他不想死。
他什么都不想再做了。
他真想、真想、真想就这样一个呆着,他真想就这样一个人独自腐烂掉!他真希望……
希望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是。
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
他现在,还做得到什么?
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该放弃了。
早就该放弃了。
他,其实早就该像这样放弃掉一切了。
毫无意义……
这一切,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