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好的年岁，你不曾见过。
你不欠她什么。
因此……
她害怕等她老了，你也将离她而去。
——《利玛的心思》
***
夜已深。
索索睡的很香。
斯泰因曾听人说过，没心机的人，总是能在任何情况下毫无顾虑的酣眠。
“……”
从前，他一直对此半信半疑。
毕竟，在过去的岁月中，斯泰因一直是孤身一人。
无论人偶的模样再怎么像人类，它们也终究是人偶；而且，无论自己曾给过人偶再怎么自由的思维模式，但当真的和它们生活在一起时……他就总会不由自主的，试图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对人偶的思维回路做出再修正。
……将不爱的转变为爱。
……将自私的转变为无私。
结果，如此一来，人偶就变得不再像人了。
……
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永远只说我爱你的人偶，是无价值的。
一个没有自由意识的永远只为你而活的人偶，是无意义的。
最初的时候，那或许很有趣。
……但时间久了，斯泰因便开始怀疑起了自身，乃至于怀疑起了自己从未从任何人那儿得到过的爱。
“……”
他并不疲倦。
即便躺在床上，眼睛也是睁着的。
即便索索的呼吸声很有节奏、也很好听——他也始终…无法从这静谧的寂静中，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份安全。
……
……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相比起从前已经好多了。
“呼…，唉……”
他深深呼吸，又深深叹息。
他再次试图睡着。
……但是，
做不到。
在不想睡着的时候，他始终睡不着。
所以……
……
“西玛。”
他轻问了一声：
“你醒着吗？”
……
在沙发上，女孩的呼吸声非常有规律。
尽管，之前已经为她购置了床铺；但这个少女，却依旧喜欢沙发更胜过温暖的小床。
“……”
斯泰因静等了一会儿。
他知道，如果她还醒着，便一定会做出回答。
并且、
他不相信西玛真的会睡着。
毕竟，今天索索的一番言论，既然自己会在意——他便不相信这个聪明的女孩，会对之不以为然。
……又过了一会儿。
……
“嗯。”
声音。
微小的声音。
但同时，却也是低沉的声音。
“哥哥睡着了吗？”
“……他睡着了。”
一句话终了。
从沙发上，西玛稍微侧过身子，并在从顶窗缝隙中透出的魔法灯光的映照下——投来视线：
“你想问什么？”
在暗淡的光照中，她的仿佛永远浮着一层可爱的坏笑的小脸儿，却在此刻，显得镇定且僵硬。
“……”
斯泰因的视线稍有些模糊。
他的床铺的位置，正巧在与索索相对的另一侧。从他的角度，既可以看到索索那恬静的、宛若湖水般无波的面容，也可以看到西玛那老成的、犹如暗夜中的智者般的眸子。
“…………”
这段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
可是，最后；斯泰因却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们去外面谈吧。”
“……你怕被哥哥听到？”
西玛咧开嘴，并笑了一下：
“他睡着的时候，就像死猪一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你久。”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有什么想说的，就别去外面惹别人疑心了。”
西玛将手伸进薄被。
她似乎提了下内裤；继而，便继续说道：
“正巧我对你今天的话，也蛮在意。……斯泰因，你今天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斯泰因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他知道，所以——他早已有了准备：
“从前，我还只是怀疑；但通过今天的这桩事……”
闭上眼，又睁开眼；
然后，他道：“我想，我已经确认了。”
“确认了什么？”
西玛脸上笑容更盛：
“你以为，掌握了我是贱民这点，就能威胁我吗？”
“……这种事，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
如此说着，
稍作停顿；继而，斯泰因继续道：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我当然知道；再说，我现在跟着的是哥哥——而不是你。这一点，你最好给我记牢。”
“……我铭记在心。”
“的确，我知道自己是贱民；可是，那又如何？我母亲被父亲杀了，父亲也被你们杀了——现在的我，已经是干干净净、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家的好女孩了。”
尽管，斯泰因已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是，西玛却不依不饶：
“你以为，我就不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连衣裙、穿筒靴、戴好看的头饰吗？”
斯泰因不答。
他不答，西玛便继续道：
“我知道生而非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哥哥不利——这句话，我或许从前就对你说过，又或许没有；但既然你还是不信，我就再在这儿和你再说一次——我的人生，已经和哥哥挂上了钩。我不是笨蛋。就算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也不可能舍弃这段善缘。”
说到最后，她渐渐加重了语气：
“这样，你明白了？”
“……”
斯泰因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
“我不明白。”
他道：“你所做的一切，以及你追随他的理由——我都不明白。”
“……和你一样啦。”
“不。”
斯泰因郑重的盯着西玛，他一字一顿道：“这不一样。”
“我想从他那儿得到的，是安心的感觉。”
“他很蠢。”
“相比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正常人’，他反而显得不正常。”
“……如果我不保护他；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受苦、遭迫害、乃至身死异乡，所以，我才会跟着他。”
……
……
“你真以为自己是圣人？”
西玛笑了。
她撇着嘴，嘴角流露出的，则是深深的鄙夷与不屑。
“人都是自私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不自私的人。”
“承认吧。你只是害怕被伤害，你只是想从这个傻瓜这儿，得到所谓的被承认、被保护、被爱的感觉。”（西玛）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是一样的。”
说到最后，在西玛的言辞中，甚至夹杂了一丝讥讽的意蕴：
“明明是软弱的，却总想着伪装成强大的模样——斯泰因，你不累吗？”
……
软弱？
……软弱？
斯泰因愣住。
（软弱？谁？…………我？）
他呆呆地看了西玛一会儿。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一会儿。
又一会儿。
“你是对的。”
他道：
“或许，我是真的希望索索能爱我。”
“……那，你就向那个方向努力吧。”
西玛叹了一声，然后又翻了个身：
“你是男人，哥哥也是男人；他虽然有了女友，但身为索菲人——她是不可能嫉妒你们俩的关系的。想得到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
斯泰因张了张嘴。
他犹豫片刻，却还是没将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出口。
他只能转移话题：
“且不说这个……他今天说的那番话，你就没有点儿别的想法？”
“挺蠢的。正常男人，哪儿会和女孩子这种话——但是，这不是挺好的吗。”
西玛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男人们做好男人们该做的事，女人们做好女人们还做的事；大家谁都别背叛，谁都别耍心眼儿——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也就是说，你很反感喽？”
“…………”
西玛扭头看向斯泰因：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停顿一下后，她继续道：“正经人家的正经女孩，本就不该像白痴一样、被外面的智商奇低的男人当猴耍——还是说，你之所以问这个，其实还是瞧不起我？你难不成真以为所有贫民窟出身的，都是些没脑子、也没道德的臭****？”
说到这儿，她又笑了：
“喂，斯泰因，身为男人要是总这么想；可不会有好女孩喜欢上你哟。”
“是吗。”（斯泰因）
“可是，倘若你以后的丈夫并不爱你；就算你是好女孩，又有什么用呢？”（斯泰因）
“我自己选。”
西玛眨了一下眼睛：“我自己的丈夫，我会自己选择。”
说到这儿，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至少，我不想以年轻无知为理由……让我将来的爱，去承担我犯下的过错。”
“毕竟，无论如何……”
“我都不想像野兽一样，在浑浑噩噩中、失去我最珍贵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