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伊岩岭雾气笼罩,平静一如以往。潮湿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花木的清香。纵然在寒冬腊月,桂郡的天气一点儿也不耽误耐寒花卉们的争奇斗艳。天空灰沉沉的,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太阳了。昨天刚刚下了一场雨,但是天空依然彤云密布,半点放晴的意思都没有。
李子香的心情说不上好,却也没像天气一样糟糕。昨晚上赶到南宁的布帛虽然进不了她位于军区大院的家,但这份心意她算是收到了。昨晚她听了值班哨兵的报告,并没有请他进去,而是约他清晨晨练时在伊岭岩环山道相见。却没有考虑行囊不丰的布帛来回车费白白花费不少,找家小旅馆交完钱之后几乎到了囊中恐羞涩,留得一钱看的地步。
随便寻了一块石凳坐了下来,李子香眺望远方在白雾中隐约出没的高楼大厦,说:“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还是没办法看到咱们的未来。你能看到吗?”
布帛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是世俗女人,不管年轻时如何折腾,最后心累了,要的肯定是安稳的生活,安定的工作,安宁的家庭。尽管她现在还青春热血,崇尚武勇喜欢冒险,但不出三五年,她就会厌倦的。而他的追求却是修道求法,不在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他来云郡,充其量只是一时情热罢了。
李子香道:“姑让是妖精,大铃小铃是木头人,我不知道以后你还会不会有女鬼,有天仙,有更多更乱的女人跟在你身边,你让我一个普通人呆在你身边怎么活?”
布帛想了想,问:“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明确告诉我,让我想想能不能够做到。”李子香一扬眉:“这是你的态度?”
布帛看着她英中带俏的脸容,心中爱意油然而起,缓下口气,说:“你想让我放弃修道,找一份工作,安安份份地做一个普通人,踏踏实实过小日子?这样的人你身边不是有一大堆吗?你喜欢哪一个不行,何必非得要找我?除了一点道术,我有什么?你喜欢我,不就是因为我与众不同?”
李子香让他最后一句话说中心坎,呆了半天,吁气说:“我不是要让你放弃修道,那是你的精神追求我理解。可是你这样,身边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女人,正常人谁能接受?”
布帛道:“姑让的事你也知道,总不能见死不救。你吃她的醋没道理,没看她一副清冷冷的样子?至于大铃小铃,确实是我错了,对不起。”
李子香悻悻然:“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至少你得保证再不能跟她们乱来。”
布帛正色道:“好,我保证。“
李子香吐一口气,强颜一笑:”你把姑让丢在哪个小旅馆?咱们去接她,一起去见我爸妈吧。”
布帛迟疑:“就别让你爸妈见姑让了。毕竟她不是普通人,骗你父母不好,不骗,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妈过后肯定会骂你牛鬼蛇神的,都交一些什么朋友?”李子香不禁笑了:“你还没见过我妈,怎么这么了解她?”想想有理,便罢了。布帛从背包里拿出木人,想跟她一人一个。李子香兴致索然,摆手不要了。只是警告他没事不许激活她们。
近午时,两人刚刚进入军区大院,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唱着歌从他们身边经过:“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块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不要脸,一把抢过钱,高兴地对我说,下次多来点。”
李子香气得杏眼圆睁,喝一声:“丁丁你唱啥呢?警察叔叔是这样的人吗?”小男孩扭头笑嘻嘻:“警察阿姨你肯定不是,警察叔叔就不知道了。”
李子香呸了一声。
李父李岩少将级别,在军区大院有一栋独立式三层小楼。乡巴佬布帛未见过多少世面,一进去便觉得楼内富贵气势逼人目睫,第一次生出浓浓的自惭形秽之感。昨晚到处寻找廉价小旅馆的窘迫再次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跟李子香根本上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的关涉都是不应该的。
宽敞明亮的大客厅上摆放的是黄花梨仿古家具。案台上放着玉如意,红珊瑚、玲珑石等富贵人家应有的鉴赏品。墙上挂着大幅山水国画。角落里半人多高的耐阴绿植苍翠欲滴一尘不染。红木楼梯旁边还有仿古铜鹤嘴里面升起袅袅苏合香。稍远处还有一张小憇用的罗汉床。泡一杯茶用的是红木茶盘,紫砂茶壶,薄壁瓷杯,精致陶碗……红艳艳的茶汤清香扑鼻,他虽不知道是正山小种极品大红袍,也明白这杯茶非同凡品。李子香这种富贵娇女,生活在这种地方天经地义,而他更应该呆在草庐茅舍窝棚山野。接过保姆送上的香茶,布帛一瞬间爽然若失。
李岩五十来岁,浓眉大眼,鼻挺口阔,五官跟李子香三分相肖。李母比李父稍见年轻,白白胖胖的风韵犹存,五官与李子香大不相同,小眼睛透着精明,薄嘴唇带着严厉。布帛一进门,虽经李子香收拾过,但还是让她觉得寒酸的打扮就让她眉头一皱。之后,布帛强作镇定的僵硬举止让她更加的不高兴。看在女儿面上,她还是强挣笑容,吩咐保姆做饭,打算好好款待这个生货。李岩倒是不计较,充分尊重女儿的选择,恰如其分地展现出一个长辈该有的和蔼宽容。
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李子香不得不竭力活跃,大吹特吹她的缉毒生涯。这时,一个身段颀长、风姿绰约的时尚女人走了进来。“小姑,你怎么来了?”李子香大喜扑上,亲热地搂住对方一只胳膊。原来是她的姑姑李梅。
李岩兄弟姐妹四人,他居长,李梅居末。二弟三妹都短寿过世了。李梅大侄女十二岁,相貌有些相肖,都是鹅蛋脸,眉浓鼻挺,看着就像一对姐妹花。差别在于李梅左颊多一个酒窝,鼻子更加丰挺,鼻头肉更多,像个蒜头,别有异趣。姑侄俩感情极好。得知布帛以前是个道士,李梅大感兴趣,问这问那,谈兴甚浓,气氛才没有那么尴尬。
保姆做好午饭,侍候上桌之后在离开,李母听布帛不食荤腥,不由得沉下脸来,在丈夫的责备目光中片刻才回暧,开始问布帛:“香儿大你四五岁呢,你不嫌弃?”布帛怎么可能说嫌弃?当然不嫌弃。李母慢条斯理地说:“香儿年纪不小了,如果你们真的认定主意,就别耽搁了。打算在哪儿买房安家?昆明还是南宁?昆明市区房价六千多吧小妹?南宁房价呢?”
李梅张口就来:“昆明房价,二环之内六千多,三环外四千五千都有。南宁房价从三千到七八千都有,均价差不多五千吧。两个城市房价没有差别多少。子香,还是把家安在南宁吧,大哥大嫂只有你一个女儿,住得近才能顾得上。要不要我帮你留意一下房源,挑个好地方?”
李子香皱着眉头说:“看看吧,我还没考虑这事。早着呢。”李母沉下脸来:“还早?跨过年你就是二十七了。布帛,你说呢?”
布帛苦涩地笑一笑,眼睛看向李子香。李子香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明明知道,心下还是一阵黯然,强颜欢笑说:“二十七又怎么着?我还想多玩两年再考虑。好了别说这个了,吃菜吃菜。”挟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布帛碗里,示意安慰。布帛强颜一笑,挟菜而食,味同嚼蜡。
李母不依不饶:“布帛,你先给句话,打算把家安在哪里?也好让小姑帮你们挑个好地方。”布帛张口欲言,李子香抢着说:“小姑你们现在有新工程吗?就送一套给我嘛。你都成土豪了,还这么小气,枉我叫你二十几年小姑。”
李梅失笑:“好吧丫头,你以后可以不用叫了。”吃了李子香带气的一扭之后她正色道:“好了别闹,说正经的,你的事轮得上我包揽吗?我可以考虑送你一套,但是这事吃力不讨好,有人肯定要骂我,怎么办?”原来她是房地产老板。
李子香马上老起脸皮:“小姑说定了啊?谁骂你,我帮你骂回去,关你……”意识到骂人的会是自家父母,话就说不下去了。李母白了她一眼,客气地对李梅说:“小妹你说哪里话,结婚是小两口的事,咱们大包大揽可不好。再说了,房子应该是男方购买,不应该由女方承担。布帛,你说说。”
布帛尴尬道:“这个,伯母您没说,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怕您笑话,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一套房子几十万上百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买得起。”
李母青灰了脸:“那你啥意思?打算让我们买房子?对了,你现在还没有工作,打算让香儿养你?一没钱二没工作,你招惹我女儿干嘛?你知道你这样是一种很恶劣的行为吗?”
布帛看了李子香一眼,无话可说。李子香涨红了脸:“妈,你说啥呢,这么难听。”
李母说道:“这就难听了?我说他吃软饭了?一些现实问题你们还年轻考虑不到,我们这些长辈总不能闭着眼睛陪你们瞎胡闹。”
李子香愤愤不平:“你的意思是说:买不起房子就……就是瞎胡闹?买得起房子才有资格谈恋爱?”
李母正气凛然:“毛主席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没钱买房子,怎么结婚成家?买不起房子还想谈恋爱,那不是耍流氓?买不起房子的人,有啥资格谈恋爱?“